第239章 暗中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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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曦的第一縷金光,終於掙脫了地平線的束縛,穿透正堂屋頂那猙獰的破洞,化作一道道清晰可見的光柱,斜斜地射入這片剛剛經曆過血與火洗禮的人間煉獄。
    光柱中,無數細微的塵埃與尚未完全沉降的血氣,混雜著怨力消散後留下的虛無氣息,緩緩浮動、盤旋。
    死一般的寂靜,籠罩了一切。
    林府隻剩下滿地的狼藉與殘骸。
    “呼……呼……”
    石猛半跪在地,那柄比他門板還寬的闊劍深深插在身前的青石地磚裏,支撐著他幾乎要散架的身體。
    “還是陽光好啊”
    他大口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牽動著胸口的傷勢,但他顧不上疼痛,一雙虎目怔怔地望著庭院中那些橫七豎八的林府家仆屍骸,眼中除了劫後餘生的疲憊,更多的是一種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憤怒。
    幸存的巡天衛隊員,情況也好不到哪裏去。
    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麻木與茫然。勝利的喜悅?不存在的。當你的勝利是建立在數百條無辜生命的消逝之上時,那便隻剩下苦澀。
    北冥伊人立於一片相對幹淨的空地上,她已服下丹藥,強行壓下了翻湧的氣血。
    所有人的目光,最終都有意無意地,匯聚到了那道持劍而立的身影上。
    雲修晏。
    他站在血池的廢墟旁,晨光為他頎長的身影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邊,卻驅不散他眉宇間那化不開的凝重。
    他的臉色比平時更顯蒼白,顯然,強行摧毀“人陣”的消耗,遠比表麵看起來要大。但他站得筆直,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劍,脊梁裏全是寧折不彎的傲骨。
    他的目光,完全被手中那枚小小的,漆黑如墨的令牌所吸引。
    “癸九……”
    他低聲念出這兩個字,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令牌上傳來的那種陰寒森冷,令牌很輕,卻又重得仿佛能壓垮一座山。
    “雲師弟,可否……讓我一看?”文伯安掙紮著站起身,他的一條腿在混戰中被屍傀抓傷,此刻一瘸一拐地走了過來。
    作為隊伍裏的“智囊”,他對這種關乎隱秘的東西,有著超乎尋常的敏感。
    雲修晏將令牌遞了過去。
    文伯安接過令牌,隻是看了一眼,瞳孔便猛地一縮,臉上最後一絲血色也褪得幹幹淨淨,連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天幹為序,數字為號……這,這……竟然是真的……”
    他的聲音不大,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卻像一顆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麵,在每個人的心頭都激起了千層巨浪。
    “文師兄,這是何意?!”石猛霍然抬頭,追問道。
    文伯安的手指,因為激動和驚駭而微微發白。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用一種艱澀的聲音解釋道:“我曾在一本太清宮的禁閱古卷中,看到過關於一些上古邪宗的記載。其中有一種最為嚴密和恐怖的組織架構,便是仿照天地至理,以‘天幹地支’為序,構建其內部體係。”
    他頓了頓,眼神掃過眾人,聲音壓得更低了:“天有十幹,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他們很可能,就是以此為名,設立了十個分部!這‘陰府十煞盟’的名字,恐怕並非指有十個魔頭,而是指這‘天幹十部’!”
    此言一出,正堂之內,連空氣都仿佛凝固了。
    石猛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說道:“你的意思是……這個被我們幹掉的,叫‘癸九’的家夥,僅僅是‘癸’字部的第九號成員?而‘癸’,在天幹之中,排行第十,是……是末位?!”
    “恐怕……正是如此。”文伯安艱難地點了點頭,臉上寫滿了苦澀。
    “不過.....這邪宗應早就被曆史埋去了才對.....”文伯安接著道。
    一瞬間,一種比麵對屍山血海時還要深沉的寒意,從每個人的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一個排行末位分部的九號人物,就能神不知鬼不覺地血洗流雲城望族,布下如此歹毒的“殺陣”,差一點就讓他們這支精銳的巡天衛小隊全軍覆沒…
    那排在他前麵的八個人呢?
    那排行第九的“壬”字部,第八的“辛”字部呢?!
    甚至……那高居榜首,最為神秘的“甲”字部,又該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眾人不敢再想下去。這個發現,比剛才那場生死血戰,更讓人感到心寒和窒息。他們撥開了一層迷霧,卻發現迷霧之後,是一片深不見底的萬丈深淵。
    “一群藏頭露尾的鼠輩!”石猛狠狠一拳砸在身旁的柱子上,發出一聲怒吼,宣泄著心中的憋悶與怒火。
    “現在說這些已經無用,而且,即便是上古邪宗也敵不過歲月侵蝕,可能如今的十煞盟也不過是曾經餘孽罷了,不足為慮。”
    一道冷靜的聲音打斷了他。
    雲修晏從文伯安手中,重新拿回了那枚“癸九”令牌,他摩挲著令牌上冰冷的紋路,雙眸之中,沒有驚駭,沒有恐懼,隻有一片深邃的。
    他忽然開口,又突然問了一個似乎毫不相幹的問題:“文師兄,你覺得,設計出如此精妙絕倫,甚至不惜以修士自身為陣心的殺局,需要什麽樣的頭腦?”
    文伯安一愣,下意識地回答:“自然是……心思縝密,算無遺策,對陣法、人心都有著極深研究的……梟雄之輩。
    “不錯。”雲修晏點了點頭,又看向石猛,“石師兄,你認為,要神不知鬼不覺地屠盡林府上下百餘口,包括數名護院武師,需要什麽樣的實力和部署?”
    石猛臉色陰沉地道:“至少也得有三到五個像‘癸九’這樣修為的家夥,配合默契,行動果決,才能在不驚動外界的情況下做到!”
    雲修晏的目光,最後落在了北冥伊人的身上,他的聲音變得愈發沉靜:“師姐,我們這次前來,是因為接到了林府的求援信。但我們到時,林府已滅門超過十二個時辰。這說明,對方早在一天前就已經完成了屠戮和布陣。他們,有充足的時間可以從容離去,對嗎?”
    北冥伊人秀眉微蹙,點了點頭:“理論上,是這樣。”
    “那麽,問題來了。”
    雲修晏緩緩轉身,一雙清亮的眸子如同最銳利的鷹隼,掃視著在場的所有人,一字一句地說道:“一個心思縝密如妖的梟雄,一群實力高強的殺手,他們精心策劃了一場針對我太清宮巡天衛的伏殺,並且提前一天就完成了所有的準備工作。那麽……他們為什麽要把這麽重要的一個局,交給一個區區癸九來收尾?為什麽他們自己,要提前離開?”
    他頓了頓,語氣中帶上了一絲冰冷的嘲諷:
    “難道,他們就不想親眼見證自己的‘傑作’,是如何將我們這些所謂的‘名門正派’弟子,一點點拖入絕望的深淵嗎?他們就不怕,萬一這個癸九出了什麽岔子,導致整個計劃功虧一簣嗎?”
    雲修晏的話,像是一道道驚雷,在眾人腦海中炸響!
    是啊!這不合常理!
    這完全不符合一個頂級陰謀家該有的行事風格!
    “除非……”北冥伊人天機瞳光芒閃爍,她瞬間領悟了雲修晏話中的深意,失聲道:“除非……他們根本就沒走!”
    “沒錯!”雲修晏眼中精光一閃,接過了她的話頭,“他們不僅沒走,反而就藏身在這流雲城中!他們或者他將癸九和這座殺陣當成了一個誘餌,一個吸引我們全部注意力的舞台!而他們自己,則藏身在台下,作為最冷靜的觀眾,欣賞著我們與誘餌的生死搏殺!”
    這個推論一出,所有人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脊椎骨直往上冒。
    原來,他們之前的死戰,不過是別人眼中的一場戲?
    雲修晏的聲音繼續在寂靜的正堂中回響:“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流雲城剛剛發生滅門慘案,巡天衛又已進駐,誰會想到,凶手非但沒逃,反而堂而皇之地留了下來?
    他們算到我們會破陣,也算到我們很可能會在查到這枚令牌後,將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陰府十煞盟’這個龐大的組織上,急於將情報送回宗門。而那時,他們便可以從容地,在我們眼皮子底下離開!”
    “草蛇灰線,伏脈千裏……好一個計中之計,好一個陽謀!”文伯安喃喃自語,臉色已是駭然。
    “這群混蛋!”石猛氣得雙目赤紅,握著劍柄的手骨節發白,“他們在哪?老子現在就去把他們揪出來!”
    “冷靜點!”雲修晏低喝一聲,“對方算計如此之深,必然隱藏得極好。我們現在衝出去,隻會打草驚蛇,讓他們提前警覺。而且,我們並不知道,這城裏除了觀眾之外,是否還藏著其他的殺手。”
    “所以,我們不能走。至少,現在不能。”
    他看向眾人,目光堅定不移:“立刻上報宗門,固然穩妥。但青鳥傳書,一來一回,至少需要兩天時間。兩天,足夠這些真正的凶手,將所有的痕跡抹去,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到那時,我們手裏的線索,就隻剩下一塊冰冷的令牌。”
    “打蛇不死,反受其害。我們必須趁著‘蛇’還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的時候,趁著它的氣味還未散盡的時候,將它從洞裏揪出來!”
    “雲兄,你的意思是……”北冥伊人看著他。
    雲修晏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休整一夜。明日一早,我們以盤查流雲城異動為名,挨家挨戶地走一趟。”
    “我要讓他們知道,他們是觀眾,而我們……是來清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