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尹德妃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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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碎片一:倒敘開篇
    貞觀四年的秋雨淅瀝而下,太極宮青灰色的飛簷在暮色中蜷縮成一道殘影。尹德妃倚著承香殿斑駁的朱漆闌幹,數著簷角滴落的雨珠——這是她被困在這座偏殿的第七百三十五日。遠處大安宮的方向傳來絲竹聲,太上皇李淵正在為新納的采女慶賀十六壽辰,而她連一盞照明的羊角燈都需向內侍省三請四求。
    “娘娘,該飲藥了。”宮女捧著黑陶藥盞跪在織金茵褥旁,盞中浮著幾片枯敗的牡丹花瓣。尹德妃忽地想起二十年前晉陽宮的太醫藥方,那時她因侍寢後腹痛難忍,禦醫曾用洛州牡丹配伍阿膠止血。如今這花瓣卻成了李世民彰顯仁德的施舍——貞觀元年新帝下詔,前朝妃嬪皆按舊例供給湯藥。
    她抬手掀翻藥盞,褐色的藥汁潑濺在褪色的聯珠對孔雀紋地衣上,驚得宮女伏地戰栗。正要嗬斥,忽見屏風後閃過一抹杏黃繈褓,乳母倉皇躲避的身影被夕陽拉得老長。
    “站住!”尹德妃的鎏金護甲扣住繈褓邊緣,嬰孩後頸的朱砂痣紅得像玄武門那日的宮牆血。乳母抖若篩糠:“是、是太上皇上月臨幸的浣衣婢所生......”
    殿外的銅雀燈在風中搖晃,照亮尹德妃發間半朽的牡丹花簪。那是大業十三年李淵顫抖著為她簪上的定情物,如今金絲纏裹的東海珍珠已然發黃,如同她記憶中隋煬帝巡幸晉陽宮時,漫天飄落的金箔雨。
    “抱去給張婕妤。”她忽然鬆開手,護甲在嬰孩臉頰留下三道細痕,“就說本宮賀她終於得了個能養活的兒子。”
    待殿內重歸寂靜,尹德妃從妝奩底層摸出半麵菱花銅鏡。鏡中婦人眼角堆疊的細紋裏,還藏著當年晉陽宮牡丹苑的春光——十六歲的她穿著隋宮製式的鬱金裙,跪在琉璃屏風後為醉倒的李淵更衣。少年李世民的黑漆箭袖掃落案上酒樽,冰涼的葡萄釀順著她脖頸流進訶子,而他劍尖挑著的叛將頭顱正滾到她赤裸的足邊。
    “阿娘!”五歲的酆王李元亨舉著竹馬撞進殿來,金冠上綴著的瑟瑟石磕碎了地衣間的藥漬。尹德妃慌忙用廣袖遮住銅鏡,卻聽兒子稚聲問道:“父皇今日會來考我《急就章》嗎?”
    她將孩子緊緊摟住,目光掠過殿外持戟而立的玄甲衛。這些秦王府舊部自玄武門後便如鐵牢般守著承香殿,連飛進殿內的雀鳥都要被射落查驗。三日前張婕妤送來一匣嶺南荔枝,第二日便有人發現送荔枝的宦官溺斃在太液池。
    “元亨的《千字文》背到哪一句了?”她蘸著藥汁在案幾上寫字,孩童的手指跟著比劃:“禍因惡積,福緣善慶......”
    殘陽突然刺破雲層,將太極宮的白石基座染成血色。尹德妃望著大安宮方向漸起的燈籠,恍惚聽見武德九年六月初四的鼓聲——那日她抱著元亨躲在承香殿的檀木箱後,尉遲敬德的陌刀劈開殿門時,刀尖上李建成的紫金冠還在往下滴血。
    “娘娘,該掌燈了。”老宦官佝僂著腰進來,手中燭台照見案幾上未幹的藥漬。尹德妃猛地拂袖掃滅燭火,在驟然降臨的黑暗裏輕笑出聲:“省些燈油給十九皇子裁新衣罷,畢竟......”
    後半句呢喃消散在秋雨中。簷角鐵馬叮當作響,像極了晉陽宮簷下隋煬帝親賜的黃金風鈴。
    碎片二:回憶隋末
    大業十三年的晉陽宮,牡丹開得極盛。尹琴瑟跪在孔雀藍琉璃屏風後,望著自己水紅裙裾下那雙沾了夜露的繡鞋——左鞋尖的纏枝蓮紋洇濕了半朵,那是方才在太液池畔被唐國公撞見時留下的痕跡。她攥緊袖中隋煬帝親賜的紫金蹀躞帶,耳畔回蕩著總管太監的叮囑:“聖人巡幸江都前說過,晉陽宮女子若被他人染指,皆賜白綾。”
    三更的梆子聲穿透重重宮闕,燭火搖曳中,李淵踉蹌著闖入殿門。這位留守太原的唐國公醉眼朦朧,龍涎香氣裹挾著酒意撲麵而來。尹琴瑟的後背抵上冰涼的金絲楠木柱,看著對方腰間垂落的魚符在燭光中晃動——那是執掌晉陽兵權的信物。
    “更衣。”帶著酒氣的命令砸在耳畔。
    她顫抖的手指剛觸到蹀躞帶扣,便被猛地拽入滾燙的懷抱。三十六盞青銅燭台同時爆出燈花,映得李淵驚惶的臉忽明忽暗。遠處突然傳來兵器碰撞聲,少年將軍的玄甲撞碎月光,李世民劍尖挑著的包袱皮散開,晉陽宮副總管王威的頭顱滾到李淵靴邊,怒睜的雙目正對著尹琴瑟脫落在地的牡丹胸衣。
    “父親可知方才喝的酒裏,被王威摻了五石散?”十七歲的李世民踩住那顆頭顱,靴底碾碎凋謝的魏紫,“若非這位美人拖延時辰,此刻晉陽宮早該燃起"清君側"的烽火。”他忽然俯身拾起尹琴瑟的胸衣,金線牡丹在指尖舒展:“前朝宮娥私通重臣,按律當誅九族。”
    承塵上簌簌落下塵埃,尹琴瑟這才發現梁間暗伏的弓弩手。李淵的喉結滾動著,目光掠過李世民身後沉默的裴寂——這位晉陽宮監正捧著空白詔書,朱砂印泥在案幾上泛著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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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逆臣王威、高君雅勾結突厥,意圖謀反。”李世民將染血的奏章擲於案前,筆墨未幹的字跡在燭火中猙獰,“請父親即刻起兵靖難。”
    李淵的指尖陷進尹琴瑟肩頭,她聽見骨節咯咯作響。窗外驟雨傾盆,打落滿庭牡丹,混著血水漫過金磚。當晨光刺破雲層時,晉陽城頭已飄起“義寧“年號的旌旗。
    三日後,尹琴瑟在承香殿接過德妃金冊。銅鏡映出李世民淡漠的眼:“娘娘該謝我,畢竟弑君宮女比開國皇妃難聽得多。”他袖中滑出一支金簪,牡丹花心嵌著顆殷紅瑪瑙——正是她遺落在太液池畔的那支。
    雨夜的血腥氣突然湧上喉頭。尹琴瑟撫過小腹,那裏正孕育著改變她命運的骨血。承香殿外的牡丹經雨摧折,零落成泥,唯有李世民靴底碾碎的那朵魏紫,在史書裏開成了晉陽起兵的第一滴血。
    碎片三:武德年間
    武德七年的春獵前夜,尹德妃在承香殿的銅鏡前試戴新製的金步搖。十二串珍珠垂簾在燭火裏搖曳,卻掩不住鏡中女子眉間的褶皺。她突然想起前日掖庭令的密報——秦王又往齊王府送了三車遼東人參。
    “娘娘,尹公求見。”宮女話音未落,尹阿鼠已踉蹌著撲到織金茵褥上。這位長安城出了名的市井潑皮,此刻卻像被沸水澆過的蝦蟆般蜷縮著:“那杜如晦今日騎馬過尹府門前,竟敢不向老夫的朱漆牌匾行禮!”
    尹德妃的護甲掐進掌心:“所以阿爺就讓家丁打斷了他兩根手指?”
    “不過是給秦王府的酸儒長個記性!”尹阿鼠渾濁的眼珠迸出凶光,“誰料秦王竟派玄甲軍圍了尹府,要不是太子連夜調來長林兵......”
    窗外傳來更鼓聲,尹德妃猛地扯下步搖,珍珠劈裏啪啦滾進青銅朱雀燈座。三年前李世民在晉陽宮逼宮的畫麵驟然浮現——那時少年將軍的劍鋒離她咽喉不過三寸,卻笑著對李淵說:“兒臣特來護駕。”
    “阿爺可知杜如晦是秦王心腹?”她盯著燈焰裏扭曲的陰影,“當年在洛陽,此人連中七箭仍為秦王死守糧道。”
    尹阿鼠的冷笑驚飛了簷下宿鳥:“如今東宮有太子和齊王,他李世民算個......”
    “住口!”尹德妃將茶盞砸碎在父親腳邊。碎瓷濺起的刹那,她仿佛看見李世民在獵場射穿麋鹿眼睛的模樣——箭鏃從右眼進左眼出,分毫不差。
    次日春獵,尹德妃特意選了件月白蹙金羅裙。當李淵攜眾妃登上觀獵台時,她瞥見李世民正在擦拭弓弦。玄色箭袖下露出半截猙獰傷疤,那是虎牢關大戰時單雄信留下的。
    “此馬名喚颯露紫,可日行千裏。”李淵指著場中烈馬,突厥進貢的寶馬正昂首嘶鳴,金羈玉勒在陽光下灼人眼目。尹德妃突然注意到李世民左手小指微微抽搐——這是他要殺人的征兆。
    果然,少年親王挽弓如滿月。三棱箭鏃破空時,尹德妃下意識攥緊張婕妤的衣袖。箭矢穿透馬頸的瞬間,熱血如紅雨潑灑在觀獵台的錦帷上。
    “此等烈性,早晚傷及父皇。”李世民收弓的動作行雲流水,仿佛剛才射殺的不是價值連城的寶馬,而是隨手碾死的螻蟻。尹德妃的羅裙濺滿血點,恍如那年晉陽宮屏風上濺落的處子血。
    李淵的胡須劇烈顫抖:“二郎你......”
    “兒臣願獻河西良駒百匹為父皇補缺。”李世民伏地叩首,額頭觸地的聲響清晰可聞。尹德妃卻看見他垂落的發絲間,一抹冷笑稍縱即逝。
    當夜太極宮傳來消息,尹府三十七名家丁被秘密處決。尹德妃撫摸著酆王熟睡的臉龐,突然在兒子眉梢發現與李世民相似的弧度。她慌忙用丹蔻染紅那片肌膚,直到孩童在夢中痛呼出聲。
    三日後,尹德妃在太液池畔“偶遇”太子李建成。春柳拂過她特意熏染的隋宮舊香時,太子的目光果然黏在了金絲披帛上。
    “聽說秦王最近常去洛陽。”她將魚食撒向錦鯉,看著猩紅魚群撕扯花瓣,“當年王世充的宮殿裏,可藏著不少前朝秘寶呢。”
    李建成手中的玉骨扇驟然合攏。尹德妃知道這句話足夠讓東宮幕僚編出十本《秦王私藏隋宮器物圖錄》。轉身離去時,她聽見太子低聲許諾:“待孤登基,元亨可封洛陽都督。”
    池麵忽然蕩起漣漪,倒影中閃過玄甲衣角。尹德妃的珍珠履踩碎了水麵李世民的虛影,卻碾不滅心底滋生的恐懼——那條毒蛇,此刻正盤踞在大唐江山的梁柱上吐信。
    碎片四:玄武門當日
    武德九年六月初四,寅時三刻的梆子聲滲進承香殿的茜紗窗。尹德妃盯著銅漏裏凝固般的水銀,五歲酆王枕在她膝上睡得正酣,腰間玉帶鉤壓著半幅未繡完的龍紋繈褓——這是準備獻給太子妃鄭觀音未出世的嫡孫的賀禮。
    “娘娘!”宮女跌撞著撲進殿門,發間金步搖刮落了鎏金鵲尾爐的蓋子,“玄武門...秦王帶甲士進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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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德妃腕間的翡翠鐲子磕在案幾邊緣,裂痕順著楊貴妃賜宴時賞的冰種翠色蔓延開來。她突然想起三日前李淵在甘露殿說的話:“二郎遞了密奏,說太白經天乃是元吉穢亂後宮的征兆。”當時皇帝撫著尹德妃新染的丹蔻冷笑,“朕這些兒子,編故事的本事倒比平突厥的功勞還大。”
    宮牆外傳來鐵器相撞的銳響,像是有人用陌刀刮過朱雀大街的鋪街石。酆王揉著眼睛要水喝時,尹德妃才發現自己攥著越窯青瓷杯的指節已泛出青白。她將涼透的茶湯喂給兒子,瞥見茶沫在杯底聚成個模糊的“秦“字。
    “母妃,父皇今日還來教兒臣射箭麽?”酆王擺弄著李淵親製的檀木小弓,金絲弦勒紅了稚嫩的手指。尹德妃突然奪過弓箭扔進熏籠,火舌瞬間吞噬了弓臂上“建成贈元亨“的燙金小楷。
    辰時的日光照進殿門時,報曉鼓竟沒有響。尹德妃數著漏刻等來的是渾身浴血的宦官,那人左耳隻剩半片殘肉:“太子和齊王...在臨湖殿被秦王截住了!”他匍匐著抓住尹德妃的裙角,“叛軍說奉詔討逆,可陛下此刻還在海池泛舟啊!”
    承香殿的冰鑒開始滲水,去年冬天窖藏的昆侖冰融成一道道細流,像極了晉陽宮政變那夜順著龍榻滴落的葡萄酒。尹德妃扯斷七破間色裙的係帶,將酆王綁在自己背上。當她摸向妝奩底層時,指尖觸到了李淵登基時賜的牡丹金簪——簪尾的冷硬讓她想起武德五年那個雪夜,李世民提著東突厥可汗的首級闖進除夕夜宴,血珠順著劍穗滴在她手背時的溫度。
    “轟“的一聲巨響,兩儀殿方向的窗欞震落半幅蟬翼紗。尹德妃抱著兒子縮進青銅仙鶴燈台的陰影裏,聽見尉遲敬德的吼聲穿透九重宮闕:“奉秦王令,清剿逆黨!”
    酆王突然指著窗外喊:“風箏!”尹德妃抬眼望去,太極宮上空飄著隻殘缺的紙鳶,正是三日前李建成帶元亨放的那隻“青鸞逐日“。此刻紙鳶的竹骨刺破絹麵,在硝煙中燃燒著墜向玄武門方向,恍如當年晉陽宮焚毀的孔雀屏風。
    午時的血腥氣漫進承香殿時,尹德妃終於聽見了那個改變大唐命運的腳步聲。尉遲恭的鐵甲撞擊聲比當年晉陽宮屠戮隋臣時更沉重,陌刀拖過白玉地磚的聲響讓她想起武德七年春獵,李世民一箭洞穿烈馬咽喉後,踩著尚在抽搐的馬頭擦拭弓弦的模樣。
    “末將奉陛下口諭。”黑甲將軍的麵甲下傳來沉悶的回音,護心鏡上映出尹德妃散亂的墮馬髻,“請娘娘移居大安宮靜養。”他特意加重了“陛下“二字,陌刀尖上的血珠正巧滴在尹德妃昨日為李淵繡的蹀躞帶扣上——金線繡的十二章紋瞬間洇成了黑褐色。
    尹德妃突然笑起來,拔下牡丹金簪擲向尉遲恭的麵門:“回去告訴你家新皇,武德元年他跪著接本宮賞的西域葡萄酒時,可沒這般威風!”簪尖在玄鐵盔上擦出火星,落地時斷成兩截,躺在血泊裏的金絲牡丹恰與二十年前晉陽宮那夜她遺落的胸衣紋樣重合。
    酆王突然指著尉遲恭腰間尖叫:“兔子!兔子耳朵!”尹德妃這才看清將軍革帶上拴著半片人耳,玉石耳璫上嵌的瑟瑟石,正是去歲上巳節她賞給張婕妤侍女的那對。
    暮鼓響起時,尹德妃抱著昏睡的酆王踏出承香殿。太極宮的白玉階正在被宮人用水衝刷,但那些滲進磚縫的血跡,就像武德四年秦王平定洛陽後,鑲嵌在太極殿地磚裏的東都牡丹紋一樣,再也抹不去了。她回頭望著逐漸閉合的宮門,恍惚看見十七歲的李世民站在晉陽宮廢墟上擦拭劍刃,少年將軍的影子正與此刻玄武門城樓上飄揚的秦王旗漸漸重疊。
    碎片五:貞觀六年
    貞觀六年的雪來得格外早。
    尹德妃跪在大安宮的青磚地上,懷中少年親王的麵容比簷角的冰淩更蒼白。李元亨的朝服還沾著華山的鬆針,金線繡的團窠對鹿紋被山石刮破一角——那是三日前李世民親賜的洛陽封邑圖紋。
    “聖人說酆王是失足墜崖。”宦官的聲音像結了冰的渭河水,將一匣西域龍涎香擱在褪色的茵褥上,“太醫署查驗過,確是意外。”
    銅雀燈投下的影子在牆上遊移,恍惚間化作二十年前晉陽宮的血色燭影。尹德妃的指尖觸到兒子後頸的朱砂痣,那顆殷紅小痣此刻竟與武德九年秋雨裏私生子脖頸上的印記重合。她突然發瘋似的撕開李元亨的衣襟,雪色中衣下赫然露出三道青紫指痕。
    宮門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尹姐姐還不明白嗎?”張婕妤裹著破舊的狐裘倚在門邊,懷中緊摟著個褪色的布偶,“當年承香殿那個野種,可是被活活捂死的......”她吃吃笑著舉起布偶,布偶脖頸縫著塊暗紅斑駁的綢緞,“你瞧,這是尉遲將軍陌刀上的血呢!”
    尹德妃的護甲深深掐進掌心。
    她想起三日前送別兒子的情形。十四歲的李元亨抱著李世民賞賜的《孝經》登上馬車,車簾垂落的瞬間,少年突然回頭喊了聲“阿娘“。那是他自玄武門之變後第一次喚她——彼時太極宮的血浸透了白玉階,五歲的孩童從此隻敢稱她“娘娘“。
    “元亨的馬車裏為何會有《氏族誌》殘卷?”她盯著香爐裏騰起的青煙,那是李世民年初頒布的、將尹氏一族從世家名錄中徹底抹去的詔書。爐中突然爆出火星,恍惚映出少年親王墜崖前最後的光景:華山西峰的斷鬆旁,玄甲衛士的影子如鬼魅般掠過。
    雪粒撲打著窗欞上的殘破絹紗。
    尹德妃摘下髻上半朽的牡丹金簪,這是武德元年李淵在太極殿親手為她簪上的。彼時新裁的宮裙綴著三百顆南海珍珠,而今珍珠早已被典換成續命的湯藥。簪尾的並蒂蓮“哢“地斷裂,驚醒了蜷縮在梁間的寒鴉。
    “陛下有旨——“
    宦官尖利的通傳刺破雪幕,尹德妃卻已聽不清後續的話語。她將金簪狠狠紮進咽喉時,恍惚看見十六歲的自己跪在晉陽宮的牡丹屏風後,屏風上隋煬帝禦筆題寫的“國色天香“四字,正被李元亨脖頸滲出的血一寸寸染紅。
    貞觀六年的第一場雪埋葬了最後一聲嗚咽。
    二十年後的顯慶五年,武則天命人重修大安宮,工匠從殿基下挖出半截金簪。簪頭的牡丹纏著根細小指骨,骨節上依稀可見朱砂痣般的紅斑——那日清掃現場的宦官不會知道,尹德妃自戕前咬斷了兒子的一截尾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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