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葉理央確實發現，這個階段的羅輯，好像真的沒有之前那麽麵目可憎了。
    當他終於找到了莊顏，那個從他幻想中走出來的女孩，並且兩人真的在那個世外桃源般的莊園裏過上了平靜、隱居的生活時，雙葉理央心中那股莫名的煩躁感平息了許多。
    至少，他不再像個揮霍無度的敗家子一樣，濫用麵壁者的特權去滿足那些膚淺的欲望了。
    這種轉變，讓雙葉理央感到了一絲……嗯，姑且可以稱之為“安慰”的情緒。
    然後，她看到了絕望的泰勒在自殺前與羅輯的那場會麵。
    看著羅輯笨拙卻也算真誠地試圖寬慰那個目光失神、計劃破產的前國防部長時，雙葉理央的心中，竟然破天荒地，浮現出了一點點……欣慰？
    這種感覺很奇怪，但雙葉理央很快就為自己找到了合理的解釋：這就好像你一直盯著一個門門功課都不及格、讓你頭疼不已的差生，忽然有一天，你發現他居然有一門課勉強考到了及格線。
    雖然離優秀還差得遠，甚至這及格本身也可能充滿了水分，但你還是會忍不住覺得：“嗯，總算……有那麽一點點進步了。”
    對，就是這種感覺。羅輯在她這裏的印象分，大概就是從負分爬到了一個勉強接近零分的位置。
    緊接著，泰勒自殺了。
    對於這位第一位麵壁者的結局，雙葉理央隻是沉默地看著，心中毫無波瀾。
    事實上，即使在稿件中揭示了泰勒那個試圖將艦隊量子化、變成“宏電子幽靈”的真實計劃後，雙葉理央也並不覺得這個計劃有多麽高明或者可行。
    更何況，這個計劃的啟動，還需要以犧牲大量無辜士兵的生命為代價。
    所以，對於泰勒的死，雙葉理央並不覺得有任何可憐之處。在他選擇那條路的時候，或許就已經預見到了這樣的結局。計劃失敗，身死道消，僅此而已。
    泰勒之死，引發了連鎖反應。行星防禦理事會pdc）緊急召開了聽證會，旨在評估麵壁計劃的現狀和風險。
    羅輯，作為僅存幾個的、且行為最令人費解的麵壁者，被強製要求到場。
    聽證會的過程充滿了質疑和不信任，但最終，麵壁計劃本身並未被取消。
    會後，剩下的兩位麵壁者——雷迪亞茲和希恩斯——都做出了相同的選擇：進入冬眠。他們要跨越漫長的時間，去往未來繼續執行他們的計劃。
    但羅輯再次表示了拒絕。
    他不想去什麽未來，不想跟什麽三體人決戰。
    他隻想和他的妻子莊顏，還有他們的孩子，在這個他所熟悉的時代，安安穩穩地度過一生。
    哪怕這個“一生”可能很快就會在三體艦隊的陰影下終結，他也認了。他隻想抓住眼前這短暫而真實的幸福。
    然而，命運，或者說，人類高層，顯然並不打算讓他如願。
    某個清晨，當羅輯從睡夢中醒來時，他發現身邊的位置空了。
    莊顏不見了。
    連同他們年幼的孩子一起，消失得無影無蹤。
    留下的，隻有一張來自pdc的冰冷通知。通知上明確告知羅輯：為了“保護”他的家人，莊顏和孩子已經被安排進入了冬眠，她們將在未來的某個安全時代被喚醒。
    而喚醒她們的鑰匙，掌握在pdc手中。
    赤裸裸的要挾。
    看到這裏，雙葉理央拿著稿紙的手指，微微收緊了。
    她的臉上依舊沒什麽表情，但眼神卻冷了下來。
    用家人的安危來逼迫一個人就範……這種手段，卑劣得要死。
    但……雙葉理央並不意外pdc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在文明存亡的巨大壓力麵前，個體的意願和幸福，往往會變得微不足道。為了那個虛無縹緲的“大局”，任何犧牲似乎都可以被合理化。
    隻是，當這種冷酷的算計，具體落到羅輯——這個剛剛才讓她覺得稍微順眼了一點的“差生”身上時，雙葉理央還是感到了一絲不適。
    之前覺得他可憐，是因為他被強行推上了麵壁者的位置。
    現在覺得他可憐，則是因為他連選擇過自己想要的生活的權利，都被徹底剝奪了。甚至連他僅有的那點溫情和寄托，都被當成了逼迫他就範的籌碼。
    人類為了自救，已經開始不擇手段了。
    雙葉理央默默地看著稿紙上，羅輯那失魂落魄、幾近崩潰的樣子，心中那點剛剛萌生出的欣慰，不知不覺化為更加濃重的憐惜。
    雙葉理央的目光從那印著冰冷文字的稿紙上抬起，越過散亂的實驗器材，定格在那個依舊對著手機屏幕傻笑的男人身上。
    “前輩……”她的聲音很輕。
    南宮錦放下手機，屏幕上的梗圖似乎還沒完全從他臉上褪去笑意：“嗯？怎麽了？找到什麽不合理的橋段了？還是哪個物理設定出bug了？”
    雙葉理央默默地搖了搖頭，然後，她看著南宮錦的眼睛，認真地問了一句：“你沒事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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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宮錦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顯而易見的困惑，甚至可以說是滿頭的問號。他眨了眨眼，再次確認了一下雙葉理央的表情和語氣。
    在中文的語境裏，沒頭沒腦地對一個人問“你沒事吧？”，尤其是在對方看起來明明沒什麽事的時候，往往帶著一種隱晦的、類似“你腦子沒問題吧？”的意味。
    但這裏是東瀛，而雙葉理央顯然是用東瀛語的習慣問出來的。在這種語境下，更多時候隻是一種單純的關心和問候。
    南宮錦迅速切換了語言頻道，理解了對方的意圖，但還是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他帶著點不確定地搖搖頭：“我？我沒事啊？很、很正常啊？難道……我看起來像是有事的樣子嗎？”
    雙葉理央凝視了他幾秒鍾。然後，她才低下頭，目光重新落回稿紙上，用一種聽起來很隨意的語氣說道：“沒什麽。隻是剛剛看到了羅輯的妻子和孩子被pdc帶走冬眠的劇情罷了。”
    她頓了頓，補充道：“感覺……前輩你和羅輯，某些地方挺像的。所以看到他那麽慘，就忍不住覺得……你有點可憐了。”
    南宮錦差點一口氣沒上來，“還能這樣轉移情緒的嗎？同情書裏的角色就同情書裏的角色，別隨便代入到我身上啊。而且，最好還是別把我當成羅輯。”
    雙葉理央抬起眼皮，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帶著點促狹意味的弧度：“哦？前輩不想成為羅輯那樣，可以隨意運用近乎無限的權力，為所欲為的男人嗎？”
    南宮錦聞言，卻隻是笑了笑，沒有直接回答。
    他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高深莫測。羅輯他後來所背負的東西，那種為了全人類而犧牲自我的決絕和偉大……自己可成為不了那樣的人。
    但這些話，現在說出來就是嚴重的劇透了。
    於是，他隻是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臉上那抹意味深長的笑容，作為一種無聲的回敬。
    然後，他也學著雙葉理央剛才的樣子，問了一個同樣沒頭沒腦、令人摸不著頭腦的問題：
    “理央，你看，這是什麽？”
    雙葉理央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反問弄得一愣，順著他的手指看向他的臉，主要是那個笑容。
    她遲疑了一下，試探著回答：“這是……一個男人？”
    南宮錦被她的回答逗笑了，搖了搖頭，然後用一種帶著點神秘感的語氣，緩緩說道：“不，這是……對麵壁者的微笑。”
    他看著雙葉理央那依舊有些茫然的、帶著探究神色的漂亮眼睛，繼續說道：
    “我的小麵壁者。正在閱讀《三體》的你，現在，就是一個麵壁者。而你的破壁人，隻有你自己。”
    雙葉理央：“……意味不明。”
    完全搞不懂他在說什麽。
    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明明覺得南宮錦這番話莫名其妙，甚至有點中二病發言的感覺，可雙葉理央的心底裏，卻又隱隱覺得……
    這家夥剛才說話的樣子，還有那個笑容……該死的，居然有點酷。
    啊……難道說，自己的中二病……其實還沒好利索嗎？
    雙葉理央在心裏默默地吐槽著自己，臉頰不易察覺地微微有些發熱。
    怎麽會對這種明顯是糊弄人的話產生“酷”的感覺？
    一定是最近看小說看得太多，腦子都變得不正常了。
    雙葉理央一點都不覺得，因為她自己對南宮錦巨有好感，所以對他的什麽話，都覺得酷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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