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版上的反結紅繩停在最後半圈，像個故意懸著的句號，繩頭的空白碎片突然發亮，顯出半隻腳印。
    是穿齒輪靴的，靴底沾著靈草籽和星塵，紋路裏還卡著點紅繩纖維，一看就知道是從星山方向趕來的。
    暖爐下的紅繩根跳得更急了，“咚咚”聲裏混著齒輪滾動的輕響，穿蓑衣的人側耳聽了聽，突然笑出聲，眼角的皺紋裏抖落片星塵：“是你父親的齒輪箱，錯不了。
    他總說‘重要的事，得自己扛著來，紅繩拴不住真心’。”
    紅繩田的正結突然往兩邊分，讓出條筆直的紅繩路，路的盡頭，霧裏滾來個鏽跡斑斑的齒輪箱。
    箱角纏著反結紅繩，繩頭拖著片掌印碎片，碎片的月牙疤歪歪扭扭，卻與母版的缺口嚴絲合縫，像塊找了半輩子的拚圖。
    “當年他修母版時，總把工具藏在這兒。”
    老婦人往齒輪箱上拍了拍，箱蓋“哢嗒”彈開，裏麵的紅繩纏著半塊餅幹，餅幹上的齒痕深淺不一，與少女手裏那塊剛好拚成圓：“他說萬一趕不上星落，就留塊餅幹當念想，讓掌印記著還有人在等。”
    蘇澈的羽毛筆往齒輪箱裏畫了個紅繩結，結裏鑽出根紅繩，往母版的反結上纏，纏到三圈半突然停住，繩頭懸在半空，像在等誰來添最後半圈。
    少女的鳳凰圖騰飛向齒輪箱，翅膀掃過箱底的星圖碎片，碎片上的共生界掌印突然多出個小缺口，缺口裏浮出行字：“等三輩人的掌印聚齊，結就自己緊了”。
    字跡是用齒輪油寫的，帶著點澀澀的溫度。
    紅繩貓叼著齒輪箱裏的靈草往母版跑，靈草葉剛碰到反結紅繩，繩頭突然往齒輪箱方向探，探得又快又急，繩尖掃過箱角的鏽跡，掃出片紅繩光，像在說“可算等到你了，我都快記不清你的樣子了”。
    暖爐的火苗突然躥高，把母版的影子投在紅繩田上，影子的月牙疤處，正慢慢長出根紅繩，往齒輪箱的方向爬，爬過之處，正結的紅繩都往兩邊倒，像在夾道歡迎，結裏的靈草籽紛紛落下，在地上長出細碎的“歡迎”二字。
    霧裏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不是一個，是很多——有齒輪靴碾過紅繩的“哢啦”聲，每聲都帶著齒輪轉動的澀；有草鞋踩過靈草的“沙沙”聲，混著草葉斷裂的輕響；
    還有細碎的“啪嗒”聲，像無數掌印碎片正往這兒趕，碎片的紅繩互相碰撞，叮叮當當作響。
    母版上的反結紅繩抖了抖，繩頭的空白碎片顯出完整的腳印，腳印旁浮出片齒輪，齒牙間沾著星塵，像在說“來了，真的來了”。
    穿蓑衣的人往齒輪箱裏添了把星塵，“給你父親的齒輪上點油，別讓它轉不動了”，星塵落在齒輪上，立刻滲出橙紅光，照亮了箱底的紅繩。
    紅繩纏著半張字條，是少女母親的筆跡：“等你回來，我們再烤一次餅幹，這次不烤焦了。”
    字條邊角沾著點黑血，像當年寫的時候不小心被筆尖紮到。
    老婦人看著字條突然笑了，眼角的紅繩抖出細淚，“她總說，焦餅幹是給急著見麵的人吃的，不焦的，得等齊了才肯烤”。
    紅繩田的正結突然集體發亮，亮得像鋪了層星塵，結與結之間的紅繩互相纏繞，織出個巨大的掌印，掌印的中心留著個小坑，坑裏長出根紅繩，往齒輪箱的方向伸，像在說“就等你把最後一塊拚圖放進來”。
    少女往小坑裏放了塊餅幹屑，屑子剛落地就長出紅繩芽，芽尖頂著片空白碎片，碎片上的紅繩往霧裏指，指的方向，腳步聲已經到了紅繩田邊緣。
    “是齒輪靴的聲音。”
    提燈籠的孩子舉著燈籠往前跑，燈籠光穿過霧，照亮了來人的褲腳——齒輪靴上的紅繩果然是反結的，卻在踏進紅繩田時悄悄鬆了鬆，像在說“到家了，不用繃著了”。
    母版上的反結紅繩突然往齒輪箱方向縮了縮，縮出個鬆鬆的圈，像在說“再近點，再近點就能碰到了”。
    暖爐的青煙裏浮出三輩人的掌印影子，爺爺的掌印托著靈草，父親的掌印捏著齒輪，少女的掌印纏著紅繩，三個影子慢慢往中間靠，像在排練一場遲來的重逢。
    而齒輪箱旁的紅繩，已經能碰到母版的反結，隻差最後半寸，就能纏成個完整的結，像在說“別急，等他再走一步，我們就團圓了”。
    齒輪箱突然“哢嗒”響了聲，箱底的紅繩纏著字條往霧裏飄，飄到來人腳邊。
    穿齒輪靴的男人彎腰撿起字條，指腹蹭過邊角的黑血，指尖的反結紅繩突然鬆了半圈，像被什麽燙了下。
    他抬頭往母版方向望，眼裏的星塵亮得像落了片星子：“她總說我笨，烤個餅幹都守不住火候。”
    聲音裏的齒輪澀響混著點哽咽，像生鏽的零件終於轉開了縫。
    紅繩田的正結突然往男人腳邊爬，纏上他的齒輪靴，往母版方向拖，拖得又輕又急，像在說“快過去呀”。
    母版上的反結紅繩抖得更厲害了，繩頭的空白碎片顯出男人年輕時的樣子，
    蹲在暖爐旁修齒輪，少女母親舉著焦餅幹在旁邊笑，餅幹渣掉進齒輪縫裏，兩人的紅繩在爐灰裏悄悄打結。
    穿蓑衣的人往男人手裏塞了把靈草：“你母親當年就用這個，讓掌印鬆了口”。
    靈草剛碰到男人的手，反結紅繩突然轉了小半圈，離正結隻剩一絲縫。
    紅繩貓突然對著男人叫，尾巴的齒輪甩出片星塵，星塵在半空拚出個“抱”字，像在催著他往前走。
    男人終於往母版邁步，每走一步，齒輪靴就落下個掌印形狀的紅繩印，印裏鑽出片靈草葉，葉尖的露珠裏，映出三輩人的掌印正在慢慢重合。
    離母版還有三步遠時，他突然停住，從懷裏掏出塊用紅繩裹著的東西。
    是半塊烤焦的餅幹，邊緣的焦痕與少女手裏的那塊嚴絲合縫：“這是她留給我的，說等掌印笑了，就把兩塊拚在一起”。
    母版上的反結紅繩突然劇烈抖動，像在說“快了，就差這口甜的了”。
    暖爐的火苗躥得更高，把男人的影子投在母版上，影子的手正往反結繩頭伸，像要親自係上這最後半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