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6章 偷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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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屋正中央的掌印母版突然泛起層灰霧,霧像蒙塵的紗,把母版上的掌印都遮得發淡,連最亮的“甜水不斷”字樣都模糊了。
    霧裏浮出個模糊的人影,穿著件褪色的蓑衣,衣角磨得發亮,手裏攥著塊墨色的粗布,布邊緣打著補丁,補丁上的紅繩都快磨沒了。
    他把布往母版上蓋,蓋過之處,掌印的甜香就淡一分,連紅繩窯飄來的陶土香、紅繩灶的餅幹香都被吸進布裏,布角漸漸發黑,像塊浸了墨的海綿,貪婪地吸著周圍的甜氣。
    “是墨影偷甜人,專吸故事的甜氣。”
    穿蓑衣的人往母版旁撒了把星塵煤,煤末燃起的橘色火光裏,人影的臉漸漸清晰——眉眼間有塊掌印形狀的疤。
    疤上還纏著半根褪色的紅繩,紅繩正往墨布上纏,像在幫著偷甜。
    “老船工當年跟我講過,他原是守故事的人,自己的掌印丟了,記不起自家的甜,就開始偷別人的甜填自己的空,越偷越空,越空越偷”。
    墨影的布又往母版上蓋,蓋得爺爺編網的掌印都淡了,淡得快看不清靈草纖維的紋路,連“紅繩不斷”的字樣都快磨沒了。
    少女往母版上貼了片帶糖霜的陶片,陶片是紅繩窯剛燒好的,還帶著餘溫,甜香順著陶紋往墨影飄。
    飄得墨影下意識退了半步,布角的黑氣散了些,露出底下泛紅的繩紋。
    “他身上有紅繩!以前肯定是紅繩坡的人,你看這繩結,是爺爺教的編法”。
    她舉著紅繩網往墨影上罩,網眼纏著剛熬的糖漿,甜香黏糊糊地纏著墨布,纏得布“滋滋”冒黑煙,“把偷的甜還回來!
    甜不是偷來的,是熬出來的,是編進紅繩裏的,偷來的甜留不住”。
    墨影突然抖了抖,像被燙著似的,抖落的黑霧裏浮出半塊掌印碎片。
    碎片上的紅繩纏著幾個模糊的字:“記不住家了”,字被墨色染得發灰,邊緣還在發黑,像在哭著求救。
    男人往墨影腳下撒了圈齒輪屑,屑子落地長出銀亮的細線,線往墨影的腳踝纏,纏得像在給甜氣上鎖。
    “這是你父親留的銀線,能鎖甜氣,讓他偷不走母版的根甜”。
    銀線剛纏好,墨影的布就吸不動甜了,布角的黑氣得往回縮,縮得像隻受驚的小獸。
    老婦人往母版前擺了排紅繩窯的陶碗,碗是爺爺當年常用的,碗沿還沾著點靈草汁的痕跡,她往碗裏盛了紅繩井的甜水,水汽嫋嫋往墨影飄。
    飄得墨影的蓑衣都在發亮,亮得能看見衣料裏纏著的靈草纖維。
    “這是你爺爺當年用的碗,帶著家的甜氣,聞聞就記起來了,你小時候總偷喝碗裏的甜水,被你爺爺追著打”。
    陶碗的甜香漫得墨影的手鬆了鬆,墨布從母版上滑開半寸,露出底下的掌印正在慢慢變清晰,爺爺編網的靈草紋、父親修齒輪的刻痕都在恢複顏色。
    “家……甜……”
    墨影的聲音像生鏽的鐵片在摩擦,帶著遲疑,疤上的紅繩顫了顫,往陶碗的方向歪了歪,像在努力回憶甜的味道。
    紅繩貓叼著塊焦餅幹往墨影跑,餅幹的焦香混著甜香,讓墨影的疤突然亮了亮,疤上的紅繩猛地往餅幹上纏。
    纏得像在抓救命稻草,貓趁機往他手裏塞了塊餅幹,他沒躲,任由餅幹落在掌心,餅幹的甜香讓他的眼神軟了些,沒那麽凶了。
    穿蓑衣的人往母版上纏了圈新的紅繩,繩上纏著靈草和星塵:“給母版加層甜衣,讓甜氣散得慢些,他偷不走根”。
    他往墨影身後的霧裏望,霧裏的人影越來越多,每個人影手裏都攥著墨布,布角發黑,像一群迷路的偷甜人。
    “後麵還有更多,他們都丟了自己的故事,就想偷別人的甜填心,越填越空”。
    老婦人往陶碗裏添了勺紅繩灶的糖漿,甜香漫得更遠:“得讓他記起自己的掌印,記起自家的甜,不然光堵沒用,甜氣守不住”。
    墨影的手指動了動,捏了捏掌心的餅幹。
    餅幹的碎屑落在地上,長出細小的紅繩芽,芽尖往他的疤上纏,纏得像在說“記起來吧,這是你小時候最愛吃的焦餅幹”。
    少女往母版上畫了道紅繩,紅繩順著母版的紋路往墨影飄,飄得像在給他指路。
    “你的掌印在這兒,在紅繩坡的故事裏,不用偷,我們幫你找”。
    紅繩剛碰到墨影的疤,疤就亮得像在發光,光裏浮出模糊的影子:
    個少年舉著紅繩錘在紅繩窯前學打鐵,爺爺在旁邊教他認掌印紋:“掌印是根,甜是魂,丟了根就丟了家”。
    影子裏的少年掌印上,有塊和墨影一樣的疤,是學打鐵時被火星燙的。
    “你看!那是你!”
    少女指著影子,墨影的眼神晃了晃,握著墨布的手更鬆了,布角的黑氣散得更多,露出底下的紅繩原色,紅得像新纏的一樣。
    男人往墨影腳下的銀線裏摻了點靈草油,銀線立刻冒出甜光。
    光裏的墨影開始變清晰,能看見他蓑衣下的粗布褂子上,繡著個小小的掌印,掌印裏還纏著半根紅繩。
    “你沒丟幹淨,身上還有家的印”。
    他往母版旁放了塊紅繩木的碎片,碎片上的年輪纏著墨影的掌印紋:“這是你當年刻的,說要讓紅繩木記著你的故事,等老了能指著年輪說往事”。
    碎片的甜香漫得墨影的墨布徹底從母版上滑開,母版的掌印全亮了,甜香像潮水般湧出來,漫得石屋每個角落都在發甜。
    墨影的眼神越來越軟,疤上的紅繩往母版的方向伸,伸得像在觸摸自己的掌印。
    “我……好像記起來了,紅繩窯的火,甜水的香……”
    他的聲音不再那麽沙啞,帶著點顫抖的希望。
    但遠處的灰霧還在湧,湧得像有更多偷甜人在靠近,他們的墨布在霧裏晃,像在催墨影動手。
    “快偷!不然我們都要散了”。
    母版的掌印忽明忽暗,甜香時濃時淡,像在和偷甜人拔河。
    紅繩貓往霧裏扔了塊焦餅幹,餅幹炸開的甜霧讓霧裏的人影退了退,退得像在害怕這突如其來的甜。
    而墨影的掌心,餅幹已經化開,甜香滲進他的掌紋,紋裏的紅繩正在慢慢變亮,亮得能映出母版上的掌印。
    像在說“記起來吧,你的根在這兒,你的甜在這兒,不用偷,回家就有”。
    陶碗的甜水泛起漣漪,漣漪裏浮出墨影年輕時的樣子——他舉著紅繩錘在修陶,掌印上的甜香漫得正濃,身邊的爺爺在笑,像在等他回頭。
    石屋的甜香越來越濃,濃得墨影的墨布都在發顫,顫得像要散開,露出底下的紅繩正在往母版上纏,纏得像在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