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0章 黑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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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繩坡的鄉牢建在鎮子邊緣的土坡上,牆是用黃泥混著碎鹽粒砌的,經年累月早已斑駁,牆角爬滿了青苔。
這天午後,牢裏突然傳來鐵鏈拖地的“嘩啦”聲,沉重的牢門被牢頭用銅鑰匙打開,一股濃重的黴味混著鐵鏽味撲麵而來,嗆得人直皺眉。
“蘇轍,有人告你私通鹽幫,這是訴狀。”
牢頭舉著張皺巴巴的紙晃了晃,紙角沾著不明油漬,上麵的指印混亂不堪,顯然被多人攥過。
他的聲音粗啞,帶著股剛喝過酒的酒氣:“李主簿說了,你若識相,肯把鹽窖的掌印模子交出來,就能免罪回家,該幹嘛幹嘛。不然啊,就等著定個‘通匪’的罪名,秋後問斬!”
說著往牢裏扔了副鐐銬,鐵鏈砸在潮濕的泥地上“哐當”響,驚得牆角的老鼠“嗖”地竄進洞,“別等我動手,自己戴上,省得遭罪。”
蘇轍彎腰撿起訴狀,目光落在“原告”簽名上——竟是被鹽幫抓過的鹽工老王。可這字跡歪歪扭扭,連“王”字的最後一橫都拖得老長,和老王平時記賬時工整的筆跡完全不同。
“這是偽造的!”
蘇轍把訴狀往地上一拍,紙頁發脆的聲響在空蕩的牢裏格外清:“老王上周還在鹽倉跟我說,要帶著他家那本被鹽幫搶去的賬冊,去巡鹽兵那裏指證鹽蠍子,怎麽會突然告我?”
他往牢外喊,聲音帶著怒氣:“我要見李主簿!我要當麵對質!”
牢頭往牆上啐了口唾沫,冷笑一聲,轉身往牆上掛著的黑賬上劃了道:“對質?進了這牢門,就是李主簿說了算,你以為還是在紅繩坡你家鹽倉?”
他用手指敲著黑賬,賬頁泛黃發脆:“你爹當年就是不肯認罪,不肯把鹽井的圖紙交出來,才在這牢裏丟了命,你也想步他後塵?”
這話像根針,紮得蘇轍心裏發疼——父親當年入獄的真相,他一直懷疑另有隱情。
護貨隊隊長帶著老鹽工匆匆趕來,卻被兩個凶神惡煞的獄卒攔在牢門外。
“我們有證據!”
隊長舉起封信往牢裏遞,信紙邊緣還帶著淚痕:“這是老王托人從家裏偷偷送來的親筆信,上麵寫著‘鹽幫拿刀架著我兒子脖子,逼我在訴狀上畫押,蘇轍是好人,千萬別信他們的鬼話’!”
他把信舉得高高的:“這才是老王的真筆跡,你們手裏的訴狀是假的!是偽造的!”
牢頭一把搶過信,三兩下撕得粉碎,紙屑飄落在地:“一派胡言!私通鹽匪鐵證如山,誰來都沒用!”
他往黑賬上又劃了道,賬上用炭筆歪歪扭扭記著“蘇轍,鹽窖掌印模子,三兩銀子”,字跡和他剛才劃的一模一樣,顯然早就被買通,連價碼都定好了。
老鹽工氣得發抖,指著牢頭:“你這黑心腸的東西!當年你爹快餓死的時候,是我給你家送的鹽,你現在竟幫著外人害鄉親!”
穿蓑衣的人沒擠上前,悄悄繞到牢後,那裏有個被雜草掩蓋的小窗。
他從窗縫往裏塞了把銅鑰匙,鑰匙柄上刻著個小小的“蘇”字:“這是當年你爹幫鄉牢修門時留的備用鑰匙,牢底第三塊石板能打開,下麵有密道通後山竹林。”
他的聲音壓得極低:“老牢工跟我說,這牢頭是鹽蠍子的親姐夫,那本黑賬上記著他每年私放鹽幫要犯,收的銀子夠買半座鹽倉,連你爹當年入獄,都是他通風報信!”
蘇轍接住鑰匙,指尖觸到熟悉的“蘇”字,眼眶一熱。
他蹲下身,借著從鐵窗透進來的微光,往牢底的石板摸去,果然在第三塊石板邊緣摸到個小小的鎖孔。
“他們抓我是假,想要鹽窖掌印模子是真。”
蘇轍邊開鎖邊低聲說:“李主簿怕巡鹽兵查出他貪贓枉法的罪證,故意抓我來拖延時間,好趁機銷毀證據,甚至可能想殺我滅口!”
鎖“哢嗒”一聲開了,石板下露出個黑黝黝的洞口,隱約能聽見裏麵傳來鐵鏈拖地的聲響。
蘇轍心裏一緊,剛要探頭,就聽見牢外突然傳來喧嘩聲——巡鹽校尉帶著兵趕來了,手裏舉著本賬簿,賬簿封皮上還沾著墨漬。
“把牢頭拿下!”
校尉的聲音震得牢牆都在顫:“這是從李主簿書房搜出的黑賬,上麵記著你收鹽幫銀子,偽造訴狀陷害蘇轍,還敢私藏鹽幫要犯!”
牢頭的臉瞬間變得慘白,像被抽走了血色,他轉身就想往牢後的密道跑,卻被校尉身邊的士兵一刀攔住去路,刀光架在他脖子上,嚇得他腿一軟癱在地上。
蘇轍趁機掀開石板,剛要鑽進密道,就聽見裏麵傳來微弱的呼救聲:“救命……我是老王……”
聲音沙啞虛弱,顯然被折磨得不輕。
“不好!”
蘇轍握緊鐵鎬:“他們把真老王關在密道裏,想等陷害我的事成了,就殺人滅口!”
他舉著火折子往密道裏照,火光下能看見遠處有個模糊的人影被鐵鏈鎖在牆上,兩個穿著鹽幫服飾的漢子正舉著刀,像是要動手。
護貨隊隊長見狀大喊:“校尉大人,快救老王!他是重要人證!”
校尉立刻分兵:“一半人看好牢頭和獄卒,一半人跟我進密道救人!”
士兵們舉著刀魚貫而入,密道裏頓時響起兵器碰撞的“哐當”聲和鹽幫漢子的叫喊聲。
蘇轍跟著往裏衝,心裏清楚,這牢裏的陰謀遠比他想的更深。
李主簿和鹽幫不僅想奪鹽窖掌印,更想借牢裏的事除掉所有知情人,從老王到他,再到當年可能知道真相的人,一個都不會放過。
密道深處的血腥味越來越濃,老王的呼救聲卻漸漸弱了下去。
蘇轍心急如焚,加快腳步往前跑,鐵鎬在手裏攥得發白。
他知道,必須盡快救出老王,不僅是為了洗清自己的冤屈,更是為了查清父親當年入獄的真相——或許,父親的死根本不是意外,而是這夥人早就布好的局。
火光在狹窄的密道裏晃動,映出牆壁上斑駁的血跡,這裏麵藏著的黑暗,比鄉牢的黴味更讓人窒息。
而牢外的陽光正好,紅繩坡的鹽倉或許還在曬著新鹽,可這光鮮之下的肮髒交易,才剛剛被撕開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