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3章 衛青得官 東方善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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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衛子夫懷孕在身,被陳皇後察覺,嗔怒嫉恨異常,立即前往麵見漢武帝劉徹,與他爭論。漢武帝卻不肯再讓,反責怪陳後無子,不能不另幸衛氏,求育麟兒。陳皇後無詞可駁,憤憤退去。一麵出金求醫,屢服宜男的藥品,一麵多方設計,欲加害新進的歌姬。老天不肯做人美,任她如何謀劃,始終無效。漢武帝且恨陳皇後心奇善妒,既不願入寢中宮,複格外保護衛氏,因此衛子夫日處危地,幾番遇險,終得複安。
    陳皇後不得逞誌,又經常與母親竇太主密商,總想除去情敵。竇太主就是館陶長公主,因後加號,從母稱姓,所以尊為竇太主。太主非不愛女,但一時也想不出良謀,忽然聽聞建章宮中,有一小吏,叫做衛青,乃是衛子夫同母弟弟,新近當差,太主推不倒衛子夫,於是要想從她母弟身上出氣,囑咐人去捕拿衛青。
    衛青與衛子夫,同母不同父,母親本是平陽侯家的婢女,嫁與衛氏,生有一男三女,長女名君孺,次女名少兒,三女就是子夫。後來丈夫死,仍至平陽侯家為傭,適有家僮鄭季,暗中勾搭,竟與私通,居然得產下一男,取名為青。鄭季已有妻室,不能再娶衛媼,衛媼養育衛青數年,已害得辛苦艱難,不可名狀。誰叫你偷圖快樂。
    因為生活艱苦,衛青被送到親生父親鄭季的家裏。但鄭季是有妻子的,妻子怎麽忍受得了養丈夫和別人的孩子,但是又不好明麵上拒絕,卻讓衛青放羊,鄭家的兒子也沒把衛青看成兄弟,而是將其當成了奴仆來驅使。衛青稍大一點後,不願再受鄭家的奴役。
    有一天,衛青有機會跟別人進入甘泉宮,路過一個徒犯的居所,遇到一名“鉗徒”受過鉗刑的奴隸),他對衛青說道:“你現在是窮困了,以後是貴人呢,可以官至萬戶侯。”
    衛青聽了,笑道:“我為人奴,想來有什麽富貴?”
    髠奴道:“我頗通相術,不會看錯的!”
    衛青又感慨道:“我但求免人笞罵,已為萬幸,怎得立功封侯?願君不必妄言!”
    貧賤時都不敢妄想。說罷自去。時間久了,衛青也年益長成,不願再受鄭家奴畜,乃複過尋訪生母,求為設法。生母衛媼,乃至平陽公主處乞情,平陽公主召衛青入見,卻是一個彪形大漢,相貌堂堂,因此即聘用為騎奴。每當平陽公主出行的時候,衛青即騎馬相隨,雖未得一官半職,較諸在家時候,苦樂迥殊。當時衛氏的三個女兒,已經都進入京都了,長女嫁與太子舍人公孫賀,次女與平陽家吏霍仲孺私相交往,生下孩子子霍去病。三女兒衛子夫,已經由歌女選入宮中。衛青自思鄭家兄弟,一無親情友誼,不如改從母姓,與鄭氏斷絕親情,因此冒姓為衛,自取一個表字,叫做仲卿。這仲卿二字的取義,乃因衛家已有長子,自己認作同宗,應該排行第二,所以係一仲字,卿字是誌在希榮,不煩索解。惟據此一端,見得衛青入了平陽公主家,已經是在研究文字,粗通音義。聰明人不勞苦求,一經涉覽,便能領會,所以後此掌兵,才足勝任。否則一個牧羊兒,胸無點墨,難道能憑空騰達,專閫無慚麽?應有此理。
    惟衛青當時做了一兩年的騎奴,卻認識了好幾個朋友,如騎郎公孫敖等人,皆與往還,因此替他推薦引見,轉入建章宮當差。不意與竇太主館陶公主做了對頭,好好的居住上林,竟被太主使喚人去把衛青縛綁了去,險些兒斫落頭顱。建章是上林宮名。虧得公孫敖等,召集騎士,急忙前往搶救,才得將衛青奪回,一麵托人代於傳達漢武帝,漢武帝不禁憤起,索性召見衛青,麵加擢用,使為建章監侍中,尋且封衛子夫為夫人,再遷衛青為大中大夫。就是衛青同母兄弟姊妹,也擬一並加恩,俾享富貴。
    衛青兄長向未知名,時人因他入為貴戚,排行最長,共號為衛長君。此時亦得受職侍中。衛氏長女君孺,既嫁與公孫賀,賀父渾邪,曾經為隴西太守,封平曲侯,後來坐法奪封,賀卻得侍武帝,曾為舍人,至是夫因妻貴,升官太仆。衛氏次女少兒,與霍仲孺私通後,又看中了一個陳掌,私相往來,掌係前曲逆侯陳平之曾孫,有兄名陳何,因為擅奪人妻,坐罪棄市,封邑被削,陳掌寄寓都中,不過充個尋常小吏,隻因他麵龐秀美,為少兒所眼羨,竟撇卻仲孺,願與陳掌為夫婦。陳掌之兄奪人妻,陳掌又誘人妻,可謂難兄難弟,不過福命不同。仲孺本無媒證,不能強留少兒,隻好眼睜睜的由她改嫁。那知陳掌既得少婦,複沐異榮,平白地為天子姨夫,受官詹事。俏郎君也有特益。就是搶救衛青的公孫敖,也獲邀特賞,超任大中大夫。
    惟竇太主館陶長公主欲殺衛青,弄巧成拙,反令他驟躋顯要,連一班昆弟親戚,並登顯階,真是悔恨不迭,無從訴苦!陳皇後更加悶悶不樂,日日想趕逐衛子夫,偏衛子夫越是得專寵,甚至龍顏咫尺,似隔天涯,急切裏又無從挽回,惟長鎖蛾眉,終日不展,慢慢兒設法擺布罷了。伏下文巫蠱之禍。惟漢武帝本思廢去陳後,尚恐太皇太後竇氏會因所謂顧著血肉親情的關係,出來阻撓,所以隻好厚待衛氏姊弟,與陳後母女一邊,未敢過問。但太皇太後已經不悅,每遇漢武帝劉徹入省,常有責言。漢武帝不便反抗,心下卻很是抑鬱,出來排遣,無非與一班侍臣,嘲風弄月,吟詩醉酒,消磨那愁裏光陰。
    當時侍臣,多來自遠方,大都有一技一能,足邀主眷,方得內用。就中如詞章滑稽兩派,更博漢武帝劉徹的歡心,越蒙寵任。滑稽派要推東方朔,詞章派要推司馬相如,他若莊助枚、皋吾、邱壽王、主父偃、朱買臣、徐樂、嚴安終軍等人,先後幹進,總不能越此兩派範圍。迄今傳說東方朔、司馬相如遺事,幾乎膾炙人口,稱道勿衰。作者且略敘大概,聊說所聞。
    東方朔,字曼倩,是平原厭次今山東德州陵城區神頭鎮)人氏,少好讀書,又善詼諧。聞得漢廷廣求文士,也想乘時幹祿,光耀門楣,乃西入長安,至公車令處上書自陳,但看他書中語意,已足令人解頤。略雲:
    臣朔少失父母,長養兄嫂,年十二學書,三冬文史足用,十五學擊劍,十六學詩書,誦二十二萬言,十九學孫吳兵法,戰陣之具,鉦鼓之教,亦誦二十二萬言。凡臣朔固已誦四十四萬言,又嚐服子路之言。臣朔年二十二,長九尺三寸,目若懸珠,齒若編貝,勇若孟賁,孟賁衛人,古勇士。捷若慶忌,吳王僚子。廉若鮑叔,齊大夫。信若尾生,古信士。
    若此可以為天子大臣矣。臣朔昧死再拜以聞。
    這等書辭,若遇著老成皇帝,定然視作癡狂,棄擲了事。偏經那漢武帝的眼中,卻當作奇人看待,竟令他待詔公車。公車屬衛尉管領,置有令史,凡征求四方名士,得用公車往來,不需私費。就是士人上書,亦必至公車令處呈遞,轉達禁中。漢武帝叫他待詔公車,已是有心留用,東方朔隻好遵詔留著。好多時不見詔下,惟在公車令處領取錢米,隻夠一宿三餐,此外沒有甚麽俸金,累得朔望眼將穿,囊資俱盡。偶然出遊都中,見有一班侏儒,倭人名。從旁經過。便向他們恐嚇道:“汝等死在目前,尚未知曉麽?”
    侏儒大驚問故。東方朔又說道:“我聞朝廷召入汝等,名為侍奉天子,實是設法殲除。試想汝等不能為官,不能為農,不能為兵,無益國家,徒耗衣食,何如一概處死,可省許多食用?但恐殺汝無名,所以誘令進來,暗地加刑。”
    虧他善精捏造言論。這侏儒一聞言,統嚇得麵色慘沮,涕淚俱下。東方朔複佯細勸道:“汝等哭亦無益,我看汝等無罪受戮,很覺可憐,現在特為設法,願汝等依著我言,便可免死。”
    侏儒齊聲問計,東方朔答道:“汝等但俟禦駕出來,叩頭請罪,如或天子有問,可推到我東方朔身上,包管無事。”
    說罷自去。侏儒信以為真,逐日至宮門外候著,好容易得如所望,便一齊至車駕前,跪伏叩頭,泣請死罪。漢武帝毫不接洽,驚問何因?
    大眾齊聲道:“東方朔傳言,臣等將盡受天誅,故來請死。”
    漢武帝道:“朕並無此意,汝等且退,待朕訊明東方朔便了。”
    眾人始拜謝起去。漢武帝即命人前往召東方朔。東方朔正還憂慮無從見駕,特設此計,既得聞召,立即欣然趕來。漢武帝忙問道:“汝敢造言惑眾,難道目無王法麽?”
    東方朔跪下風趣地說:“臣是不得已才這樣做的。侏儒身高三尺,臣身高九尺,然而臣與侏儒所賺奉祿卻一樣多,總不能撐死他們而餓死小臣吧!聖上如果不願意重用我,就幹脆放我回家,我不願再白白耗費京城的糧食。”
    漢武帝聽後捧腹大笑,於是命令他在金馬門待詔,至此東方朔稍微得些親近。金馬門本在宮內,東方朔既得入宮,便容易覲見天顏。
    漢武帝有一次玩射覆的遊戲時把壁虎藏在盂中,卻沒有人猜中。東方朔向漢武帝自請說:“臣曾學《易》,請允許我猜猜是什麽。”於是他將蓍草排成各種卦象,回答道:“我認為說它是龍卻無角,說它是蛇又有足,肢肢而行脈脈而視,善於爬牆,這東西不是壁虎就是蜥蜴。”於是漢武帝賜給東方朔十匹帛。
    後來武帝又讓東方朔猜其它的東西,而東方朔每猜必中,皆有賞賜。
    漢武帝劉徹的身邊有一個技優叫郭舍人,因技見寵,雅善口才,此次看見東方朔得皇帝寵信,獨懷了妒意,“郭舍人”,其人滑稽得很,就對漢武帝劉徹說:“東方朔太狂妄了,其實他並沒有什麽真本事,隻不過僥幸取勝罷了。如果我叫他“複射’,他能中,我願意罰打一百軍棍……。”這個郭舍人也不知道怎麽想的,想來可能是屁股上的肉癢癢了,想被打吧?
    於是他就把樹上“寄生”蓋起來,叫東方朔猜,東方朔說:“是窶藪。”
    郭舍人說:“我曉得東方朔猜不中。”
    東方朔說:“生肉叫做膾,幹肉叫做脯;長在樹上叫寄生,生在盆下叫窶藪。”
    於是漢武帝劉徹就打發其他的倡優(藝人)用棍棒打郭舍人。郭舍人痛得受不了,就大叫大喊。
    東方朔笑著說:“咄!嘴上不長毛的人,連叫聲也比別人高。”
    郭舍人聽了很氣憤,就胡編一通說:“東方朔詆毀皇上的大臣們,應當斬首。”
    漢武帝劉徹問東方朔:“何故詆毀大臣?”
    東方朔說:“臣不敢這樣做。隻是跟他隨便說了幾句隱語。”
    漢武帝劉徹問道:“隱些什麽?”
    東方朔答道:“嘴上無毛的是小狗,警警叫著的是大鳥給小鳥喂食,屁股翹得高高的是飛鶴俯下身子撿東西吃。”
    郭舍人仍不服,就說:“我想再問東方朔幾個隱語,他回答不出,也要吃棍棒。”於是就胡諂了幾句押韻的話:“令壺翻,老柏塗,伊優亞,標嘩牙。這是什麽意思?”
    東方朔答:“令者,命也。壺者所以盛也。翻者,齒不正也。老者,人所敬也。柏者,鬼之廷也。塗者,漸洳(師古釋:漸洳,浸濕也)徑也。伊優亞者,辭未定也。標嘩牙者,兩犬爭也。”
    郭舍人所問的,東方朔應聲對答如流,變詐迭出,沒有辦法難倒他。
    在場的人沒有不驚訝的。漢武帝劉徹就提拔東方朔當“常侍郎”,東方朔從此受到漢武帝劉徹的特別寵愛,並且稱呼為先生。
    有一次,漢武帝劉徹在社日祭祀灶神的日子)把祭肉賜給眾大臣。大臣們還沒有全部到,東方朔自己就說:“肉放久會壞,讓我割了拿回去。”說完,拿了把刀子先割了一塊祭肉,拿回家去了。漢武帝劉徹知道這個事情,命他自責,東方朔抱拳行禮,拜道:“我這個人呀,受了皇帝的恩賜,而不等皇帝聖旨割給我,何等不講禮貌呀!拔劍自己割肉,何等有魄力呀!雖然是自己割的,但並沒有多割,何等清廉呀!回家把肉給妻子吃,何等仁愛呀!”
    漢武帝劉徹笑道:“我命你自己責備自己,你竟自己誇獎起自己來了。”隨即又賜給他一份肉。東方朔因此以號“四何堂”。
    朝會之上,東郡都獻來一個矮人,入謁漢武帝,見東方朔在側,很加詫異道:“此人慣偷王母桃,何亦在此。”
    漢武帝聽了感到奇怪,於是問原因,矮人答道:“西方有王母種桃,三千年方一結子,此人不良,已偷桃三次了。”
    漢武帝劉徹再問東方朔,東方朔見狀,卻隻是淡淡一笑,默然無言。其實東方朔並非仙人,不過略有一些戲法的技術,見譽當時!至於偷桃一說,也是與他諧謔,所以東方朔毫不置辯。後世因訛傳訛,竟當作實事相看,疑他有不死術,說他偷食蟠桃,因得延年,又傳說東方朔是木星轉世。這真叫做無稽之談了。辟除邪說,有關世道。惟東方朔雖好談謔,卻也未嚐沒有直言,即據他諫止辟苑,卻是一篇正大光明的奏議,可惜漢武帝反不肯盡信呢。後來漸漸傳聞,東方朔原來是歲木星君,曾經上瑤池見過西王母身邊的侍女董雙成,從王母娘娘的蟠桃園那裏偷了仙桃。
    漢武帝劉徹與諸人談笑度日,尚覺得興味有限,因想出了微服私訪民間一法,易服出遊。每與走馬善射的少年,私下囑咐,叫他守候門外,以漏下十刻為期,屆期即潛率近侍,悄悄出會,縱馬同往。所以殿門叫做期門,有時馳騁竟夕,直至天明,還是興致勃勃,跑入南山,與從人射獵為樂,薄暮方還。一日又往南山馳射,踐人禾稼,農民大嘩,鄠杜令聞報,領役往捕,截住數騎,騎士示以乘輿中物,方得脫身。已而夜至柏穀,投宿旅店。店主人疑為盜賊,暗招壯士,意圖拿住眾人,送去官府治罪。虧得店主的妻子獨具慧眼,看見漢武帝骨相非凡,料想此非常人,因而把店主灌醉,將他縛住,準備食物進見漢武帝。轉眼間天色已明,漢武帝劉徹攜眾人走出了旅店,一直回宮。當下遣人前往召店主夫婦,店主人已經酒醒,聞知情況,知道了底細,驚慌的了不得。店主婦才與說明,於是放膽同來,伏闕謝罪。漢武帝劉徹於是特賞店主婦千金,並擢店主人為羽林郎。店主人喜出望外,與妻室同叩幾個響頭,然後退去。虧得有此賢妻,應該令他向妻磕頭。
    自經過兩次恐慌,漢武帝劉徹乃托名平陽侯曹壽,多帶一些侍從數名,以此防備不測。且分置更衣所十二處,以便日夕休息。大中大夫吾邱壽王,阿承意旨,請拓造上林苑,直接南山,預先估計價值,圈地償民。漢武帝因國庫盈饒,並不吝惜。獨東方朔進奏道:
    臣聞謙遊靜愨,天表之應,應之以福。驕溢靡麗,天表之應,應之以異。今陛下累築郎台,郎與廊字通。恐其不高也,弋獵之處,恐其不廣也,如天不為變,則三輔之地,盡可為苑,何必盩厔鄠杜乎?夫南山天下之阻也,南有江淮,北有河渭,其地從汧隴以東,商雒以西,厥壤肥饒,所謂天下陸海之地,百工之所取資,萬民之所仰給也。今規以為苑,絕陂池水澤之利,而取民膏腴之地,上乏國家之用,下奪農桑之業,其不可一也。且盛荊棘之林,大虎狼之墟,壞人塚墓,毀人家廬,令幼弱懷土而思,耆老泣涕而悲,其不可二也。斥而營之,垣而囿之,騎馳東西,車騖南北,縱一日之樂,致危無堤之輿,其不可三也。夫殷作九市之宮而諸侯叛,靈王起章華之台而楚民散,秦興阿房之殿而天下亂,陛下奈何蹈之?糞土愚臣,自知忤旨,但不敢以阿默者危陛下,謹昧死以聞。
    漢武帝劉徹見如此說,卻也稱善,進拜東方朔為大中大夫,兼給事中。但遊獵一事,始終不忘,仍依吾邱壽王奏請,拓造上林苑。有詩歎道:
    諧語何如法語良,嘉謨入告獨從詳;
    君雖不用臣無忝,莫道東方果太狂!
    上林苑既經拓造,遂引出一篇上林賦來。欲知上林賦所作是何人?便是上文所說的司馬相如,讀者且住,容作者下回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