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嘴再度張開時，出現在眾人眼前的，是一片林地。
    博德努力不去想剛剛在守墓人嘴裏看到的東西，跟在辛德哈特與羅曼之後，踏入了這片全新的區域。
    直到三人都進入林地，狼腦袋才閉上嘴，縮小，慢悠悠地跟上。
    “你們一點都不怕嗎，這裏可是巨樹的神國呢。”守墓人半是好奇、半是提醒道。
    退出自我使徒狀態的羅曼，講話變得正常了不少，但還是對守墓人懷有濃重的敬畏：“有您跟著，還有哪裏去不得嗎？”
    “誰知道呢，反正至高聖所我不怎麽去。”狼頭在辛德哈特身邊繞來繞去，那饒有趣味的凝視就像是在透過獅子的身形打量另一個人。“巨樹很久沒有回應了，可以視作已經隕落，但神國周圍的運行規則尚且牢固，歸功於我和殘陽。”
    溫度變得略高，大約是發高燒時人體的溫度。越是往林地中間行進，潮濕、粘膩感就越重，也越是能感受到鬼祟不安的氛圍。林地間的植被濃密起來，然而除了植被，什麽動靜也沒有。
    除了某物在土壤在樹幹在草木間在投射而下的陰影裏在你的皮膚之下眼球之中蠕動之外，簡直什麽動靜都沒有。
    “收起你的好奇心。”守墓人的腦袋飄到博德側麵，對著金毛的耳朵就是一口。在疼痛中，博德驚駭地發現，眉心蔚藍色的鳥類眼睛不知何時睜開了，而他正在憑借儀式師的本能，解析、分辨著這片林地中的某些東西。
    什麽東西？
    在土壤在樹幹在草木間在投射而下的陰影裏在你的皮膚之下眼球之中——
    羅曼快速地扶住博德的身子，而辛德哈特則托著博德的下巴和額頭，像是傾倒容器內液體一樣，斜著晃了晃博德的狗頭。宛如爬出遊泳池後倒出耳朵裏的水，博德的耳朵裏嘩啦啦流出不少漆黑粘稠的液體，那些液體一離開身體就飛速逃竄到空氣裏去了。
    “忌諱的知識，一點點蠕蟲。”守墓人眉眼彎彎，笑得很開懷，語氣卻很溫和，幾乎算得上是在安撫博德了。“小狗，現在沒事了。羅曼，你來講解一下這裏吧，我塞給你不少知識，那些知識是確認過無害的。”
    有人講解果然可以減少危險的走神。
    在巨樹的眼裏草木與生靈也沒什麽區別。這份愛太過平等，以至於人們要麽感受不到，要麽覺得巨樹過於冷漠。實際上，巨樹最常展現的形象除了參天巨樹之外，就是一個豪放粗狂的漢子，【林地】便是他居住、培養、實驗新物種的地方。
    現在卻變得死氣沉沉。
    “我們還是蠻負責的。”守墓人也適時解釋著。“漫宿是最先腐爛化膿的地方，而神國首當其衝。現實還算可以理解，那是因為幾位神明拚了命也要將蛆蟲與毒汁鎖死在自己的國度。巨樹沒能戰勝終焉，卻也算是......死得其所。”
    “巨樹真的死了嗎？”博德表示懷疑。他在獅子的看護與兩條狼的默許下，劃開了一條藤蔓的表皮，其內是很正常的植物汁液。“我還以為，隻要有人還活著，巨樹就不會死呢。”
    “嗯哼，理論上確實是這樣的。”守墓人不置可否，隨後示意羅曼繼續。
    而羅曼搖搖頭：“我們繼續往前吧，很快你就知道了。”
    辛德哈特也有疑問：“您說的‘歸功於我和殘陽’，是什麽意思？您與殘陽接管了存續之權柄？”
    守墓人充耳不聞，慢慢飄遠，最後實在是受不了三位小輩的詭異視線，才終於開口：“唉！巨樹不中用了，他的權柄不能沒人掌管吧......點燈人說‘我看這權柄也沒人要啊’就撿走送給我們了......”
    “......哦......”幾人意味深長地回應了一下，隨後埋頭繼續往前走去。
    漸漸地，隨著行走，異常也逐漸顯現。
    一切都不會腐爛、不會消失、不會終結。沒有枯枝敗葉，也沒有凋零和衰老。花朵和葉片永遠鮮活，所以多到了遮天蔽日的地步。
    辛德哈特和羅曼一起燒了一壺開水，開水永遠熱著，但從不沸騰，也沒有蒸汽散溢，隻是形式主義地冒著泡而已。
    同一棵樹上能夠看到新芽、葉片、花骨朵、盛放的花和果實。它們互相擠壓就像無數衝突的器官，樹幹不堪重負但是絕對不會折斷。
    倒也不是完全沒有屍體。
    比如使徒【旅蟻座】的屍骸。
    太詭異了，明明這位使徒活得好好的。這個模擬究竟是過去還是未來？總之辛德哈特對於殘陽名叫【辛赫利昂】沒什麽反應，是早就知道還是不甚在意？博德眉頭越皺越緊。
    總之，不知為何，存續維係雙道途的使徒，居然死在了這裏，一人高的巨大螞蟻介殼種被枝蔓包裹，半個身子沉沒在淤泥裏。那是腐爛的感覺，聞起來的味道卻比周圍永遠鮮活的花草樹木來得更讓人親切。
    於是訪客們醒悟了，這裏的“存續”是一種對終結的否認。它不允許腐敗，不允許消亡，也不允許......新生。“存續”在這裏不是祝福，而是一種詛咒。
    【隻要你曾存在過，你就永遠不會‘不’存在。】
    所以沒有新生的位置了，這裏已經滿員了。
    守墓人飛到隊伍最前方，低聲說道：“這就是我的設計，夜之相位對心之相位的浸染。殘陽做的比我更好。”
    還來不及消化這段話，前方的視野驟然一空，
    一扇門，被一棵低矮、纖弱、業已枯死卻靜靜燃燒著黑色火焰的樹纏繞包裹。泥土和植被在此停步。
    守墓人似乎是在歎息：“殘陽允諾，將一切交托於他，痛苦、悲傷和絕望他也一並笑納，於是林地同意了。這就是巨樹最後的精神殘餘，那扇門嘛......此門是存在之門，彼門是延續之門。”
    所有人，包括殘陽的頭顱在內，齊齊向偉大者致敬。
    然後博德揮動狗爪，開始給死掉的巨樹鬆土。
    “等等等等下？！”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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