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山而上，前方出現在一片開闊地，五、六頂帳篷搭建在雪地之上。
    遠處還有百十來名突厥騎士正在喂馬、擦拭弓弩，見一眾隋軍至此卻也不驚慌，仍舊忙著手中的活計。
    直到距大帳一箭之地眾人才勒馬止步，數百戰馬馬蹄發出的踩踏之聲可傳數裏之遠，奇怪的卻是帳前仍舊安靜，無人出帳相迎。
    竇建德頓時血氣上湧，驅馬上前道：“輔國公，伯脫和古紮爾兩人好生無禮，既是主動求見，到這裏又擺起架子，不如就此回去，管他們的死活作甚？
    屈突通眼睛冒著嗜殺的凶光，附和道：“確實無禮至極，不如讓末將先衝殺一番再來和伯脫那廝談……”
    蕭邢搖頭道：“伯脫和古紮爾心中有氣也屬正常，既是來相商，何必拘於俗禮，若真是他等願意接受陛下的冊封，以後就是異姓王，我先拜會也不算自降身份。”
    見蕭邢堅持，眾人自然不再出聲反對。
    竇建德率先下馬，領著數十名親衛巡視一周，確認沒有埋伏才將會談大帳圍了起來，等待蕭邢入內。
    四周的突厥士兵從頭到尾隻是靜靜觀看，並沒有上前阻止之意。
    蕭邢剛行至帳前，帳簾掀開，從中走出十餘人，當前一人單手按胸行禮，正是半年未見的伯脫。
    “歡迎隋國國公，我是汗國貴族四部的頭人伯脫，這位是執失部的頭人卡地力，這位是蘇農部頭人赫連骨，這位是契苾部的頭人……”
    伯脫一邊將十餘人一一介紹，一邊偷眼打量蕭邢，心中暗自吃驚，此人年紀二十出頭，神情沉穩，舉手投足間自有氣度，隻是如此年紀居然已位列國公……
    最讓伯脫疑慮的是，自己從未去過中原，卻覺得此人生好麵熟。
    待伯脫介紹完各部頭人，蕭邢熱情一一拱手行禮，自來熟地寒喧客套幾句，這才進入大帳內。
    入帳坐定，蕭邢現在是頂著‘輔國公’的名號，身份最為尊貴自然是坐於上首。
    突厥眾人中屬伯脫漢話說得最好，他又是各部之首，坐在蕭邢下首位置。
    “伯脫早就聽說輔國公的大名，今日得見實屬榮幸，按照我們草原上的習俗，要用最好的酒肉來招待貴客，我提議先喝完酒再談公事，不知輔國公意下如何？”
    蕭邢心中暗笑，自己這‘國公’才是前天新鮮出爐的，你又是如何早就聽說的？
    臉上卻是不動聲色，仍舊體麵笑道：“既然伯脫頭人是主，我等是客，自然是客隨主便，按伯脫頭人的意思辦就是了。”
    伯脫見蕭邢毫不在意，直呼爽快，命人將早就準備妥當的酒肉端了進來。
    屈突通害怕酒食中有貓膩，正欲切下蕭邢身前的羊肉試毒，卻被蕭邢攔住道：“伯脫頭人是草原上頂天立地的漢子，怎可能做出此等宵小之事？”
    伯脫推案大笑道：“像輔國公這等光明磊落的漢人倒也少見，這第一塊肉和第一懷酒就當我敬國公了。”
    說完用手撕下蕭邢身前盤中的一條羊腿，張開大嘴一口咬下大塊，接著又將酒杯拿過猛灌一杯。
    屈突通訕訕收回手中切肉的小刀，與漢王安靜立於蕭邢身後。
    蕭邢將酒杯重新斟滿，高舉酒杯道：“本國公一向敬佩英雄，都蘭此獠為一已私欲，螢火之光妄圖與日月爭輝，挑起邊境戰事，陷兩國與戰火，致使百姓流離失所，生靈圖炭。
    伯脫頭人不顧自身安危，為救百姓於水火，舉兵起事，撥亂反正，實乃真英雄，本國公提議，這杯酒敬伯脫頭人！”
    蕭邢說得正氣凜然，義正言辭，伯脫大腦卻是一片空白，不禁開始自我懷疑，我當初是這麽想的嗎？
    是了！既然隋國的國公都如是說，那必然就是了，至於睡了都蘭老婆這種小事又何必去糾結，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嘛！
    “輔國公過獎，過獎了……都是為了兩族百姓……”
    伯脫臉龐發紅，激動得語無倫次。
    誰知蕭邢麵色一沉，佯裝不悅道：“伯脫頭人此等義舉，自當昭告天下，待草原諸事平定，本國公定要親自上書皇帝，將此舉錄入我漢人史冊，以彰顯頭人之功。”
    “啊……這如何使得，我……我……我敬輔國公一杯。”
    伯脫如同打了雞血一樣，一把搶過侍女手中的酒壺，仰頭灌下，泛白的羊奶酒順著脖頸流入皮衣之中，伯脫卻是絲毫不以為意。
    一壺飲罷，蕭邢帶頭叫好，一時間帳內氣氛融洽至極。
    伯脫雖無大智，卻也不會因為蕭邢幾句華而不實的讚揚忘乎所以，隻是蕭邢身為隋國輔國公，他的立場正是伯脫眼下最急需的。
    自從他起兵造反殺死都蘭以來，一直是頂著草原叛逆的名頭，花脫、巴達兩人更是借著此事大做文章。
    草原上的許多小部，有心思想投靠伯脫的貴族四部，也會礙於伯脫叛逆弑王的名聲，紛紛選擇加入了阿史那、阿史德兩部，這自然讓伯脫十分被動。
    輔國公這一番話，豈不是肯定了自己的正義立場？輔國公是誰？那可是隋國的國公，一隻手都可以數得過來的大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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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念至此，伯脫心中火熱一片。
    酒過三巡，伯脫借著酒意朝蕭邢湊了過來，頓時一股羊膻味夾雜著羊奶酒的酸味就將蕭邢包圍。
    “輔國公，我今日求見，隻有一件事……”
    伯脫打著酒嗝，看似醉話，眸中卻是一片清明。
    蕭邢此時也是臉皮微紅，笑吟吟問道：“伯脫頭人講說，本國公洗耳恭聽。”
    “眼下草原亂成一鍋粥，不知你們隋國的皇帝到底是支持誰？”
    蕭邢心中暗笑，終究還是忍不住了。
    “當然是啟民可汗。”
    這下伯脫傻眼了，剛才不是還稱讚自己義舉怎地轉身就支持起啟民來了？
    蕭邢見伯脫模樣，裝作為難道：“捫心自問，不管是威望還是能力，本國公自然是看好伯脫頭人，隻是……”
    伯脫那黯淡下去的眸子驟然又閃過一絲亮光：“隻是什麽？”
    “哎……”蕭邢長歎一聲，舉起酒杯輕嚐一口，“隻是啟民可汗乃陛下親自冊封，以我隋國皇帝為君，自降為臣，朝中百官自然親近，若是伯脫頭人也能……”
    話未落音，伯脫的頭就搖得像撥浪鼓一樣：“不可！不可！”
    蕭邢也不勉強，自顧自用小刀切著身前的肥嫩羊肉，一口肉一口酒，吃得好不快活。
    伯脫像個饞嘴的孩童，看著蕭邢將整隻羊腿吃得幹幹淨淨，絕口不再提草原之事，頓時心是暗急。
    都說是漫天要價，就地還錢，我這剛一開口，你就閉口不談，一點轉還的餘地都沒有，這哪像是來商談的，擺明就是來混吃混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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