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邢強忍著一槍刺死竇建德的想法，叉著雙腿走到前堂。
    堂內座著一位青袍老者，一手捧茶，一手正在椅側輕輕敲著鼓點，一副怡然處得神態，再看他相貌，五旬上下，麵容清矍，一雙丹鳳眼微微闔著。
    蕭邢瞧見不由來氣，大把年紀了晚上不睡覺亂跑什麽？
    那老者聽到腳步聲，緩緩睜開眼來，上下打量了蕭邢幾眼，笑嗬嗬道：“老朽深夜造訪還望蕭別駕見諒。”
    蕭邢一邊拱手一邊餘光掃過老者，隻見他氣態雍容，花白的頭發束成發髻用一根色澤溫潤的玉釵插在頭頂，三綹長須打理得根根分明，不由對這人的身份好奇。
    “老先生麵生的緊，還未請教？”蕭邢客客氣氣地打著招呼坐了下來。
    老者微微一笑，開口道：“下官晉王府掾屬負責王府文書機密）裴矩。”
    蕭邢剛挨著椅子的屁股又抬了起來，失聲道：“原來是裴書記，久仰！久仰！”
    裴矩哪能知道蕭邢心裏所想，見蕭邢說得情真意切，不由奇道：“蕭別駕聽說過老朽？”
    蕭邢心道，何止聽說過，簡直是如雷貫耳，啟民是漠北的三姓家奴，這位便是隋朝版的三姓家奴了。
    在“君如器，臣如水，隨形方圓”的理論指導下，先後在隋煬帝楊廣、宇文化及、竇建德、李淵手下都任過要職，可謂是“多朝不倒”。
    心裏雖是腹誹不止，蕭邢麵上卻是嗬嗬一笑，道：“聽說過，聽就過，不知裴書記深夜來訪有何指教？”
    裴矩輕輕放下手中茶杯，開口道：“下官此來代晉王傳話，晉王言明，明日早朝若是被群臣攻訐，切勿解釋，以自汙為妙。”
    蕭邢不由吸了口涼氣，獨孤皇後今日召見自己的意圖不難理解——為漢王開脫，但此時楊廣深夜派人來傳話絕無可能是為漢王著想。
    蕭邢微微蹙了蹙眉，不解其意。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堆出於岸，流必湍之；行高於人，眾必非之。前鑒不遠，覆車繼軌。”
    這句話是出自三國時期李康《運命論》，蕭邢並不陌生，隻是自己目前的處境並不是高處不勝寒，而是如何求得自保。
    蕭邢試探問道：“裴書記以為如何，自汙可取否？”
    “蕭別駕，正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你出身寒微，在朝中素無根基，能仰仗的……”裴矩輕笑著端起茶杯，手指向上指了指，“唯有聖恩。”
    ……
    送走了裴矩，蕭邢滿腹心事回到房中。
    剛躺下小桃紅就粘了上來，可此時的蕭邢哪還有心思，抱著懷中的美嬌娘卻是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直到三更時分才沉沉睡去。
    天色微明，蕭邢起來練了一趟槍，便早早來到承天門外，隻見車馬官轎遠多於往日，一番打量下來，卻發現多了許多新麵孔。
    蕭邢猜測，當下東、西突厥的戰事已定，論功行賞的時候到了，平時無需要上朝的王公大臣，功卿世家哪能放過這等機會，每一個官員的調整都關係到家族的未來，自然不能輕視。
    蕭邢這是第二次來參加朝會，境地卻與上次相差不多，朝中官員雖多，相熟的卻沒有幾個。
    眼看時間還早便尋了個無人角落閉目養神，準備應對今日的早朝。
    忽然聽得粗重腳步聲傳來，眼簾微挑就見漢王鬼鬼祟祟地走了過來。
    隻見漢王頭戴三梁冠，外披紫貂裘，內穿深紅色絳紗袍，織獸頭錦緣，三尺寬袖，倒也是一身貴氣。
    蕭邢再打眼上瞧，差點笑出了聲，漢王臉色蒼白，頂著一對黑眼圈，精神萎靡。
    “蕭邢見過漢王殿下！”蕭邢忍住笑意，拱了拱手，雖然平常關係不錯，但此地群臣齊聚，該有的禮數還是不能落下。
    “你還這般淡定，本王也是佩服……”漢王瞅了瞅四周，壓低聲音小聲道：“若是今日有哪個不開眼的找茬，你盡管往本王身推就是了。”
    蕭邢依舊半眯著眼，一副懶散之態：“殿下倒是好義氣，還請殿下離臣遠一點，若再叫周太傑那廝看到，論臣一個殿前失儀，隻怕今天就是罪上加罪了……”
    漢王見蕭邢這般作態，還以為他不知道今天的朝會的凶險，聲調不由提高了幾分：“你這鳥人，記住本王的話就是了，要是被流放到珠崖郡海南省）可別怪我……”
    話還未落音，也不知從哪鑽出來一個謁者台的風紀官，中氣十足朗聲道：“殿下，百官齊聚於此，何故辱罵朝臣？”
    他嗓音清亮，穿透力極強，頓時將周圍文武百官的目光全部吸引過來。
    漢王大怒，伸出鐵扇般的大手，一把揪住這名風紀官的官服領口，陰笑道：“你哪個耳朵聽到我辱罵他了？定是你的耳朵出了問題，本王頗懂些岐黃之術，要不要幫你看看？”
    風紀官見漢王麵目猙獰，露出森森白牙一副要吃人的模樣，不由膽怯了幾分，正想服個軟，眼角忽然掃到周圍百官都在往這看，膽子不禁壯了幾分。
    “臣兩個耳朵都聽到了，你罵司隸台的蕭別駕為‘鳥人’。”
    漢王瞪著兩個大眼，萬沒想到自己的惡名居然鎮不住一個小小的風紀官，打是萬不敢打的，自己身上還是一身屎，若是再打了風紀官，那今天估計在朝堂之上就會被大義滅親。
    可要是將這廝放了，自己的威名豈不毀於一旦？
    正在兩難之時忽聽三聲鼓響，左右兩側城門洞開，漢王和謁者台的風紀官同時鬆了口氣。
    “你這廝別讓我再遇到你，要不然非扒了你的皮……”
    “臣奉旨行事，職責所在，豈能迫於殿下的口舌之威……”
    兩人互相摞了幾句狠話這才悻悻分開。
    文武百官從兩側城門魚貫而入，過殿前廣場進了太極宮正殿。
    眾人剛剛站定，便聽三聲鞭響，通事舍人一聲高喝：“皇上臨朝，百官見駕！”
    隋文帝在兩列金瓜武士的簇擁下閃亮登場。
    蕭邢有了第一次的經驗，相較之下放鬆了不少，舉著笏板偷眼瞧去，不由心裏一沉，隋文帝今天心情似乎不太好，陰著臉，像別人欠了他吊錢似的。
    朝會正式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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