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林汀
    林汀手裏拿著自己的幡，懷裏抱著裝了三個銅板的碗，奪命狂奔。
    這可是他剛到手不久，吃飯的家夥事兒，說什麽也不能丟了。
    他身手敏捷，像一隻瘦弱的兔子，三步並兩步跳入一片高大的灌木叢中，蜷身一滾，躲到了一塊大石頭後麵。
    “跑哪兒去了！”混亂的腳步聲在不遠處停下，幾個男人粗聲粗氣地交談。
    “小兔崽子，竟敢斷我財路！”說著，幾人散開來手裏拿著家夥事兒敲敲打打。
    “哐”一個鐵鍬正拍在了林汀身後的石頭上，嚇得他渾身一抖，一縮脖子趕緊捂住了口鼻。
    “哼！我知道你小子沒跑遠，我現在實話告訴你，你那兩把刷子不夠買你的命，今天老子大發慈悲饒你一次！這城裏！別讓爺爺再見到你！”
    聽著幾人漸漸走遠的腳步聲和罵罵咧咧的聲音。林汀鬆一口氣，像一灘爛泥一樣，歪倒在了石頭邊。
    他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因為算卦太準而被人追殺。
    不久前他才剛掌握了這門手藝，本以為靠這能吃上頓飽飯，沒想這才幾天，飯沒吃兩頓不說，差點連命都丟了。
    他費力地坐起來，戳戳刺痛的腳踝屏息閉眼一個用力生生把骨頭掰了回來。
    做完這些，他想著去挖點野菜回家對付一頓，卻忽然發現剛才還明亮的天空，此刻竟然變得昏暗，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原來是自己頭腦發昏，眼前也開始起霧。
    直到隱隱約約看到一身青衣的老人騎著一頭黃牛，遠遠的步入他的視線，他才終於身體一歪，徹底昏死過去。
    粘稠的藥草氣息糊在鼻間。林汀被嗆醒了過來。發現眼前隻有一隻老黃牛，而此刻自己，正躺在茅屋裏，唯一一處。還稱得上幹淨的幹草垛上。
    這是他的床。
    也是這間茅屋裏唯一的床。
    “阿汀，是不是醒了？”老人在屋外叫他。
    “誒！醒了！”林汀隨意摘了摘自己腦袋上的甘草，一個鯉魚打挺起來就往外走，走了幾步才後知後覺，發現自己腳踝已經不再刺痛，身體也變得輕盈。
    他後知後覺唇齒間的血腥味，低頭一看，自己的腳踝上還纏了幾圈布條。
    心裏一暖，出了茅屋，就甜甜的喊了一聲：“師父。”
    被喚作師父的老人頭上頭發花白挽了一個道士髻，一身破舊的青布衫，上上下下打著不少補丁。
    這會兒正坐在一個泥糊的小灶前，給咕嘟冒泡的小藥鍋扇火。
    林汀幾步上前從老人手中拿過蒲扇：“我來吧，師父，您歇會兒。”
    “又跟人打架啦？”
    老人坐在原地不動，耷拉著眼皮，看著鍋下跳動的小火。
    “嗯。”林汀悶悶地應了一聲。
    “為什麽不還手？”
    林汀隻是站著，小心扇著藥鍋。
    “又想著惡人自有惡人磨？”
    “師父，他們不算惡人隻是因為我給一位客人算了一卦，跟那位算過的衝突了，事發後客人砸了他的鋪子，他才找我頭上了。”
    “連借口都替他們想好了。我是這麽教你的？”
    林汀停下了手下的動作慢吞吞的跪在了老人的腳邊。
    老人眼皮動了動，看都沒看他，而是從旁邊隔空抓了一隻小瓷碗，掀開藥鍋盛了一碗出來。
    連湯帶渣，一飲而盡。
    “今夜子時之前，取那三人心頭血，我要煉藥。”
    “可是師父…”
    “我不介意親自動手，”老人隨意的抓起泡腳，抹了抹胡子上的藥漬。“隻是到我手上的不會有活口。”
    “我會去！”
    老人忽然笑了，“這是第一次，若你失手殺人，我會幫你處理。放心大膽地去。”
    林汀唯唯諾諾地應了。
    老人起身回了茅屋。
    那茅屋裏隻有一張床，不是林汀的床。那是牛的床。或者更確切一點，那是牛的幹草垛。
    林汀是個孤兒，打從記事起就被師傅養在身邊，有飯的時候吃飯，沒飯的時候師傅就會給他喂自己的血。
    他沒理由拒絕師父取人心頭血，因為他本就是靠喝師父的血長大的。
    師父說人命是最輕賤的，還不如牛值錢，所以牛有屋子，他沒有。
    林汀從來不覺得奇怪，因為不單他沒有，師父也沒有。茅屋不大，但堆滿了各種瓶瓶罐罐鍋碗瓢盆，還有一個巨大的煉丹爐。
    師父說沒用的東西都可以扔到裏麵，煉成丹可以發揮他最後的價值。
    師父說這是上天的恩賜。林汀深信不疑。
    直到那天晚上他再次失手。
    他幫師父取人心頭血，麻痹失效差點被反殺。
    回來的路上大雨滂沱。他站在茅屋外，肩上汩汩地冒著血，被澆的頭腦發昏，也不敢推門進去。
    他不想麵對瀕死之人的哀嚎。
    待到裏麵的動靜漸小，他才抹了把臉，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推開了門。
    屋內汙血遍地，煉丹爐騰著熱氣發出嗡嗡聲，老黃牛在角落裏緩慢地吃著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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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傅坐在窗下，守著一盞小燈，給自己縫補著衣袍：“阿汀馬上就十五歲咯，該穿跟我一樣像樣兒的長袍了…”
    林汀認出來那塊布料，就是他刀下那人的。
    “過來，把這碗喝了，”老人嘴裏咬著線頭，踢了踢腳邊的瓷碗，含糊道。
    林汀漠然走過，端起那碗湯藥，屏息一飲而盡，唇齒間仍是免不了滿是腥臭的味道。
    他已經習慣這種儀式，隻要他失手，師父便會以他功力不夠為由，主動放血給他喝。
    他雖然心中厭惡，但從來沒有拒絕。因為每喝一碗。他的修為確實會又長一層。
    “下手利索一點，知道了？”
    他忍著唇齒間習以為常的異樣：“孩兒記住了，多謝師父。”
    4年後，他再次站在那個破落的茅屋外。
    裏麵依舊是人們撕心裂肺的慘叫聲，他卻沒有在外麵等候。
    “師傅，”這是林青自12歲那年之後，又一次下跪。
    他握著手心帶血的玉簪，垂著頭，抖著嗓子開口：“她並非有意傷我，求你饒她一命。”
    老人佝僂著背，頭發散亂下來，看不清他的麵容。隻知道他在專心致誌的盯著煉丹爐，時不時朝裏麵吹口氣似乎是為了燃得更旺。
    他沒有說話，角落裏的少女卻發出痛徹心扉的怒吼：“饒我一命，哈哈哈林汀我做錯什麽了，需要他饒我？他殺我一家老小16口而今你讓他饒我一命？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是生怕我活下來啊！”
    少女說著在林汀錯愕的眼神中，拿出一個血紅色的藥丸，仰頭吞下：“想喝我心頭血？做夢！”
    “還想服毒？膽量不小！”老人方才還在丹爐邊，眼下卻像一陣風一樣，忽然出現在少女麵前，擋住了林汀的視線，一把掐住了少女的纖細的脖子：“林汀你看到了吧，這就是你所謂的愛情，她寧願毒死自己，也不肯為你所用。”
    少女被掐的臉色漲紫，眼球外凸，但卻不看罪魁禍首，而是緊盯著林汀的方向嘴唇囁嚅，沒一會兒就斷了氣。
    林汀跪在原地雙目猩紅。
    她說：“悔不當初。”
    “鍾情之人的心頭血，定能助你修為大成。”老頭像拖麻袋一樣，拖著少女的屍體，來到煉丹爐旁。“不過老夫倒是覺得他體內有毒，煉成丹效果更好些。”
    “阿汀，你說呃……”
    老人的話被打斷，他雙手像枯樹枝一樣掙紮，摸向自己的脖子。
    那裏被林汀用簪子捅了個對穿。
    “她不是我的愛人，師父，我從不會愛人。她隻是看我們可憐，送我們一支簪子，她說我們可以賣了換錢。是孩兒我見識少，我覺得這簪子好看，不舍得賣，您要怪就怪我啊？”
    “為什麽要折磨無辜的人？為什麽？”
    “我都承諾不會離開了，為什麽還要折磨我…”
    林汀語速很慢，又哭又笑看著老人揮舞著四肢，像一隻蟲子一樣爬向自己的招魂幡。
    就在他指尖即將摸到時，林汀默然幾步過去，先一步拿在手裏。舉起粗壯的木杆，狠狠地向他的腦袋砸去。
    而後他用盡畢生所學，引冤魂，召地火，在老人殺豬般的慘叫聲中，把他的招魂幡撕了個稀碎。
    林汀看著地上兩具屍體，眼眶幹澀，喉嚨發緊，身體止不住的顫抖。
    他把少女的屍體埋葬到他們初遇的那個山後，返回來收拾茅屋時，卻發現老黃牛正啃著老人的血肉。
    他掀翻煉丹爐，關上門，將所有的一切汙穢鎖在其中。包括他自己。
    地火燃起時，他聽到有冤魂圍在他的身邊，躍躍欲試。
    火舌鬼影重重疊疊，他竟覺得這是最美的風景，靈魂被撕成碎片時，他覺得自己變得輕盈…
    然而再次睜開眼，他卻發現自己並非在閻羅殿。
    而是在一片潔白的宮中，居高位者不似凡人，距離不遠，但是煙霧繚繞看不清麵容。
    但是他聲音如鳥鳴般悅耳動聽，說話像是在低聲吟誦：“閻王不收你，便由我來收。”
    林汀內心無波，連看都不願看他一眼。
    直到對方如悠揚的歌聲般，將這世界上最動聽的話語送到了他的耳邊。
    “待在我身邊，我可以送你回到四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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