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屋子的東西收拾到最後，也就一個行李箱。
    江明煦他們把人送走後，悵然若失地站在原地。
    望著逐漸消失的車影，都有些回不過來神。
    前一秒還在熱情高漲地唱生日快樂歌，下一秒曲終人散，少年們就要麵臨分離的課題。
    過去種種好似落紙雲煙、鏡花水月，風一吹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周圍寂靜得針落可聞。
    林蕩下巴枕在手臂上，看著桌子上那枚獎牌失神。
    直到房間的門被敲響，林青嵐走到他跟前，掌心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談談？”
    林蕩掌心握住那枚獎牌，仰頭看他的眼神漸漸有了焦距，嗓音微啞地“嗯”了一聲。
    夜風凜冽，明月高懸。
    父子倆坐在天台中由水泥堆砌的石墩上，手邊各自放了瓶啤酒。
    林蕩曲著一條腿，頎長的身子往後躺，雙手交疊枕在腦後，仰頭無神地看天上的月亮，任由風將發梢吹得淩亂。
    明月璀璨耀眼，猶如天邊神隻。
    那樣的高不可攀，那樣的遙不可及。
    就算心比天高的少年也不敢妄想將其私有。
    林青嵐看著兒子失魂落魄的模樣，“有點難過？”
    林蕩嗓音悶悶地“嗯”了一聲。
    心間無聲無息地漫上一股寒涼，酸脹感直逼眼底。
    “人生哪能每一步都走得稱心如意啊。”林青嵐溫聲，“想想看，之前你因為暈血注定無法成為像你媽媽那樣厲害的刑警還覺得人生無望的時候，哪會知道現在的你已經找到更適合自己的路，報考計算機專業？”
    林蕩保持著這個姿勢沒動，微揚的下顎線幹淨利落，眉眼間卻似堆了團散不去的濃霧。
    “爸，你有沒有覺得哪一刻……”他垂下的長睫在眼底落了一片陰影，唇瓣動了動，“追不上我媽媽了。”
    林青嵐微愣了下，旋即爽朗的笑開，“你別說，還真有。”
    “你媽媽高中的時候，學習成績就比我好，我沒你媽媽腦袋靈活，怎麽考都考不過她，那時候喜歡她的人裏麵啊，你爸爸我，是最不起眼的那個。”
    思及往事，林青嵐感慨著。
    林蕩偏過頭，“……那後來呢？”
    “後來。”林青嵐指尖拎著酒瓶，“我和你媽媽考進了同一所大學，連老師和同學都覺得不可思議，畢竟當時，以我的成績根本夠不到警校的分數線。”
    分數出來的時候，不止老師和同學驚訝，連他自己目不轉睛地盯著成績單，都覺得意外。
    那一天他爸媽，也就是林蕩的爺爺奶奶都高興瘋了。
    “不過，你媽媽並沒有因此而記住我，甚至，她都不知道我叫什麽名字。”
    林青嵐低頭失笑，有些惆悵卻不惋惜。
    林蕩問，“那您當時肯定很難過。”
    “難過肯定會難過，但更多的是開心。”
    林蕩遲疑，“開心？”
    林青嵐笑得爽朗，“在追逐沈隊的過程中，不經意間我也變得更為出色了，即便到最後沒有好結果，我也成為了更好的自己，也成為了她眼中更好的自己，這難道不值得開心？”
    林蕩看著他的笑容，垂下的眼眸晃動幾分。
    說著，林青嵐自顧自的有些得意地笑，“不過你看，上天還是厚愛你爸爸的。”
    在一眾追求者裏，林青嵐抱得美人歸。
    林蕩聞言也輕輕彎唇。
    林青嵐的身體也往後靠，同他一樣的姿勢躺在石墩上，仰頭看天上的月亮，語重心長的問，“爸爸把自己的秘密告訴你，那蕩蕩是不是也該對爸爸坦誠相待？”
    有風掠過，幾縷晃動的碎發遮住少年漆黑的眉眼，他低不可聞地“嗯”了一聲。
    林青嵐輕聲，“還記得你剛上初中的時候，老師發現你在數學上的天賦，帶你去參加數學競賽，可你懶得不行，任憑老師和你媽怎麽求你你都不去，最後許諾你，要是拿了獎就從此不做作業，你才肯去。
    後來你聽說拿到全國競賽的名次，就能保送，從而不參加高考，你就主動去參加物理競賽，好不容易拿到保送名額，可惜能保送的學校裏沒有你喜歡的專業，你又不想去了，我和你媽媽也從來不幹涉你的決定，想著畢竟你還小，像這樣無憂無慮的念完高中就好。”
    旁人都羨慕林蕩有個好腦子，得知他能保送到頂級學府，都勸林青嵐和沈楠趕緊把孩子送進大學、在起跑線上領先同齡人。
    可經曆過七年前綁架案，沈楠和林青嵐早就想通了。
    無論林蕩選擇哪條路、處在什麽境地，他都是他們心中最驕傲的兒子。
    “我和你媽媽最大的心願，從來不是你將來能有多大的出息，而是你平安順遂。前程遠大自然是錦上添花，但隨心所欲、健康無憂，才是我們對你最好的期盼。”
    夜風寂寥，天台上隻有父子倆閑聊的聲音。
    “你過去從來沒有出國留學計劃。”林青嵐是笑著的，問得很自然，並不想唐突少年隱秘的心事，“你告訴爸爸，你想考柏林工大，是為了盛風，還是為了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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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蕩似是被說中了心思，不太自然地垂下眼，菲薄的唇瓣抿成線條。
    林青嵐掌心拍了拍大腿，拖著音調，故意漫不經心的說著，“既然我兒子誌向遠大，有意出國留學，那幹脆我們製定一個更大的目標，去考哈佛、劍橋吧，柏林工大再好也比不上他們不是？”
    “嗯，就這麽辦，我這就回去跟你媽商量商量。”
    林青嵐說著要直起身，少年那隻骨節勻稱的手忽而從後拽住他的衣角，人也能跟著坐直。
    嗓音緊張幾分，“爸！”
    林青嵐好整以暇地扭頭看他，無辜的問，“怎麽？這些大學你也看不上？”
    林蕩被他幾句話噎住，不自覺抿了下唇，認真解釋，“我想去看看更大的世界。”緩緩鬆開抓住他衣角的手，“更大的世界裏有更光明的未來。”也有他想見到的小姑娘。
    好景難遇，如人一般。
    他的生日願望，是私心為自己許下了一個可以擁有她的未來。
    林青嵐認真仔細的看他，這個曾在他懷中咿呀學語的兒子，如今已經有自己的秘密和心事，有自己想要奔赴的未來了。
    “真的？”林青嵐說，“如果你肯付出，爸媽就會為你鋪路。”
    月光映入他澄澈的眼底，“是，爸。”
    少年的眼神慎重，仿佛經曆過幾百遍的深思熟慮，“我考慮清楚了。”
    林青嵐輕輕笑出聲，拾起酒瓶，朝他示意。
    林蕩拿起酒瓶和他相碰。
    清脆的碰撞聲中，林青嵐朗聲笑，“我和你媽還沒出過國呢，等你出國了，也要帶我們出去逛逛。”
    夜風吹得他發絲淩亂，但眼神格外清明，林蕩散漫地提唇，“一言為定。”
    十七歲那天晚上，月皎星明，寒風凜冽。
    那天，第一次有人打破了他固有的認知邊界。
    也是那天，他第一次認真思考了關於自己的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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