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折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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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數參一掌拍出,仿佛天地一齊塌陷,擠壓成一點。
所過之處,迢迢寺潰如煙塵。
際海四周霧氣騰騰,麵色轉而平靜:
“高僧不與野狗子論佛。”
這千數霧凝老僧合為一體,站在遙遙遠處,向蕭數參微微一點頭後消散無影。
而被蕭數參轟散的寺廟廢墟中,袒露屍骨無數。
莫途以為蕭數參會勃然大怒,卻見他手一揚,仍是水波般的注視從他胸膛處蕩開:
“卷了生民魂魄就想跑?哪那麽容易?”
莫途聽到一陣奇異的嗡鳴,他抬頭,見高遠天穹上垂下的那根蛛絲淌下大股大股功德金脂,漸成一個巨球,像是樹脂琥珀。
琥珀中隱隱有些灰白的雜質。
際海遁去的分身竟不知何時被擒住,封在功德金脂中,順著蛛絲重落入蕭數參掌控之中。
蕭數參揚手拋出那柄剔肉尖刀。刀尖如覓食的蜂鳥般圍繞琥珀上下紛飛,切割出一條條極細極深的刀痕。
際海的怒罵與渾濁的魂魄自這些刀痕流瀉而出,在蕭數參頭頂匯成一層烏雲。
又有一層耀金鍍上,為諸多魂魄注入功德。
不多時,這團琥珀幹癟下去,如產後的宮房,一團褶皺的金黃中,間雜以些灰白的絲霧。
於是烏雲下起金雨,一個個懵懂的魂魄自雲頭跌落,沉入長住淨土之中,蕭數參手一抓,便有一層土石揚起,接住魂魄,為其重塑了一層泥偶身。
這些魂魄附在泥偶上,晃動著土石手臂,行起動作,一如常人。
張嘴,其舌軟爛如淤泥,語音黏糊,可也勉強能聽懂。
蕭數參得意向白澤會一眾人介紹道:
“天機城的《陰造青礎經》,原是那些修士用來攪合魂魄泥土做磚頭,使之堅韌耐用,魂火煆燒不毀。後來被我討來稍加修改,最適合新死的魂魄。”
他興致勃勃地將一朵朵虛幻的金蓮印入泥偶胸膛,於是金光映照下,泥殼漸漸柔軟,化作一層土黃的皮膜,裹出魂魄生前的形體與五官。
又散下得自乘筏菩薩的金骨,將這些泥偶記入長住淨土中。
於是不過一刻,莫途再回頭,已無法透過那一層鬼蜮般的虛幻分清泥偶與活人的區別。
此間事了,蕭數參揚袖拂盡迢迢寺的遺灰,眾人撿盡了尚可一用的戰利品,莫途自然也笑納了所有百戰怨血。
蕭數參再度施法,又堆出數十個巨大的墳塋,剝落的遺骨簌簌而起,自動走入墳塋中。
無數道燦金的腳印躍過墳頭,這裏也被劃入了長住淨土之中。
蕭數參不再停頓,零星些奔逃的修士他也隻是遙遙一瞥,其人要麽化為幹屍,要麽磕磕絆絆地頌著善道,加入奔行的隊伍。
很快,像一尊孔雀明王般,蕭數參漫過此方國土,他堅定的步伐後,佛國黎民雙腳不停,如孔雀炫目的尾羽般拂過每一寸土地,將赤足踏過的一切染上一層虛幻的金色。
了塵道人麾下勢力匯聚的拓國,已然不遠。
莫途記得他們。原來的主事和微道人不知何故來投譚臨滄,在偷營一戰中被他活剮,從而勾動自在天,幫了譚國大忙。
之前莫途還有些疑心瘋癲的和微道人會來找他尋仇,暗自警備。至於現在,他敲了敲身邊幹枯的善道傀儡:
“和微道友,你恨我麽?”
和微道人笑容滿麵:
“道友乃是大善舉,又有什麽值得怨恨的?放在往日,說不得要道友做我爐中主材,甚至我之前也……承蒙蕭前輩點化,我已明悟了是非,早拋下這些無謂的怨仇了!未來不至,本為虛幻,唯善是真。”
他神情倏忽一變,沮喪道:
“隻可惜我那師弟,執迷於虛幻的預知錨定,卻不見蕭前輩通天的修為神通,更不能領悟善道本真。若不是前輩點化後我被自在天隔絕,說什麽也得請下自在天,把他綁過來。他如今負隅頑抗,不知要造下多少殺孽。”
莫途恍然,和微道人的師弟冶青,此人確實是個能攪動風雨的狠角色。
“若沒他推一把,蕭數參也不會將受肉塔祭出來,本體更進一步投入,以至於到了我揭秘自首,告訴他一切白費的那一刻,居然不是像其他元嬰那般割肉離場,而是直接掀桌。”
莫途暗暗想著。
“卻不知冶青這回又能攪出什麽東西?”
蕭數參適時安慰沮喪至於悲慟的和微道人:
“道友莫哭,你師弟應該是死了。”
和微道人如今對他篤信至極,當即整張老臉都綻開了。
莫途麵對蕭數參的感知也不能不信,隻是頗為好奇冶青的死法。
進入拓國,修士皆如行屍走肉,隻按照某種軌道運轉法力,與蕭數參拮抗。
自然被蕭數參彈指滅盡。
莫途收集百戰怨血的間隙,有人尋得了冶青的蹤跡。
應該說屍骸。
他盤膝坐於一密室中,神色淡然,而眉心往上,整塊頭骨都被掀開,棄置一旁。
顱內腦漿空空。
又有一道虛淡的人影凝而不散,立在他身後,躬著腰,像是取水瓢般兩手貼著他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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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影麵目模糊,唯見額角起伏,頭顱崎嶇不平。
“百殘山人!”
莫途一眼認出。
和微道人了然:
“果然是赤繩法脈的弟子下的手。冶青應是施展了《無淆大業昭》,活生生篡奪了國中所有修士的因果提升修為,欲與蕭前輩一較高下,卻被那人得了可乘之機,反丟了性命。”
“能割下他一道影子,冶青也能叫吾師欣慰了。畢竟這《無淆大業昭》本就是吾師從赤繩法脈奪來的,他們不可能不了解此法些許薄弱之處。”
他合十笑道:
“幸好幸好,冶青選擇了此法行險速成,而不用我門中諸多陰毒法門。凡人性命,近乎全留,真是大善。”
他躬身向冶青殘屍:
“之前我怒你急躁,與你分道揚鑣。如今卻要謝過你的急性子啊。”
蕭數參撚著百殘山人遺留的影子:
“他又去了何處?能揪出來麽?”
和微道人胸有成竹:
“前輩也知,自在與赤繩兩法脈雖力主和睦,卻常有互相獵食之舉,終惹得天尊設限。此限傳於法脈中,不為外人所知,今告於前輩。”
“此限為避世之限,若獵得弟子,須得避世百日,遠離一切塵囂侵染,因果報應,經曆……,再經……,如此方得……”
話中不少字眼無法聽得,莫途已知是知見障之故。
蕭數參安靜聽完,隻揮手道:
“既然無法襲擾黎民,那由他去處。”
“先救此國凡人於淒苦。”
……
螳聖僧弟子所製的鬣國,半日即至。
這般摧枯拉朽下來,不僅莫途心情放鬆,連諸多以腳量地的凡人也熱鬧得仿佛踏青郊遊。
一人將燦金腳印踏在倒塌的界碑上,莫途忽聽聞一道細微女聲:
“爸爸媽媽。”
莫途轉頭,卻是個瘦小的女童,倚坐在趴伏的還鷹僧背上,她望著鬣國二字,淌下大顆大顆淚來。
許是察覺到莫途注視,她瑟縮一下偏開身子,搽了把眼淚,死盯著蕭數參背影,張口欲叫。
莫途記得,她是小蒲,之前被螳聖僧的弟子製成供佛,經由蕭數參親手所救。
誰知有個不開眼的修士把她擄進須彌樂土,又勞煩蕭數參去救一次。
莫途對她倒頗滿意,因了她在須彌樂土中的慘狀,激得蕭數參怒焰高熾,很是省了一番莫途鼓動的氣力。
蕭數參轉頭過來,輕揉小蒲腦袋,幾道功德刷下去,令她心神都穩定了不少,體表也浮起一層法光。
她欲言又止,隻瞥了幾眼莫途。
蕭數參溫言道:
“莫道友,你嚇到小蒲了。”
莫途忽然想起,自己確實在須彌樂土中見過小蒲幾麵,想來沒給她留下什麽友善的回憶。
於是他識趣繞一步,遠遠落至兩人身後。
接下來鬣國的戰場依舊摧枯拉朽,不少僧人遁離此地,連生民也不顧了。
至於此地首腦海殘和尚,更是早早便失去了影蹤。
收著百戰怨血,莫途卻並沒有想象中那般開心。
原因無他,經小蒲一遭,莫途忽覺自己有些礙眼了。
以及,他和蕭數參深惡痛絕的那些妖魔般的修士之間的差別,好像也不是那麽大,甚至,他猶有過之。
他暗道:
“現在,我有個自首報信之功,得他青眼。可到底不是一路人。若是這廝殺得興起,反將我度化了去,又如何是好?”
“又或者,他殺盡了,真要立一佛國,我是投身他麾下做一尊護法,還是直接被他功德洗身,真成了傀儡。”
他該尋脫身之機了。
想到此,莫途冷汗俱下,當即駕驢一躍,靠近被諸多覺者簇擁的蕭數參。
小蒲背過身去,瑟瑟發抖。
迎著蕭數參疑惑的目光,他揚聲笑道:
“蕭前輩慢來,我且去為前輩擒來四散的殘剩。”
蕭數參不語,染成金色的瞳仁盯著莫途看了好一會。
莫途臉都快僵住的時候,他才回道:
“道友且去,勿傷無辜性命,勿忘了踐行善道。”
“是極是極。”
莫途逃也似的駕驢竄入虛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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