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卓著急忙慌從上京趕回邊城的時候，他朝思暮想的蘭香妹子，已經被沈漫接到了邊城府衙。
    蘭香站在府衙後院的房間裏，指尖撫過雕花床欄，檀木特有的香氣縈繞鼻尖，卻蓋不住她心頭的惶惑。
    鎏金燭台映得紗帳泛起暖光，這與鄉下石頭房裏搖曳的油燈截然不同。
    她望著銅鏡裏陌生的自己 —— 鬢邊斜插著沈漫硬給戴上的金簪，慣穿的素衣也換成了繡著金線的綢緞，活脫脫像個被供在廟裏的菩薩。
    “漫兒，這是官老爺住的地方，我住在這裏，會不會有些不合適？”
    她的聲音發顫，仿佛眼前這雕梁畫棟會隨時坍塌。
    沈漫正往青瓷茶盞裏斟茶，聽到蘭香的問話，不禁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娘，你女兒我現在就是這邊城府最大的官，你啊，就是這大官的親娘，住在這裏合適得很！”
    蘭香的目光掠過窗欞外修剪整齊的假山，那些石頭被鑿成奇形怪狀，哪裏比得上老家後山的野石頭親切。
    她忽然想起灶台邊缺了口的陶碗，還有院子裏總也喂不飽的老母雞，眼眶不由得發熱。
    “娘，您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沈漫看著蘭香突然紅了的眼圈，心下焦急，忙出聲問道。
    蘭香強扯出笑容，喉嚨發緊：“沒事，我隻是有些不習慣這裏的生活。”
    此話一出，她就後悔了，生怕女兒覺得自己不知足。
    沈漫輕輕歎了口氣，將茶盞塞進她手裏：“娘，您別擔心，我不會讓您一直待在這的。
    這次接您過來，主要是想讓您好好散散心，等孟叔從上京回來，我就送您回家。”
    蘭香摩挲著溫熱的茶盞，心中泛起絲絲暖意。
    女兒說話時亮晶晶的眼睛，和小時候求自己給她做糖糕時一模一樣。
    她暗自發誓，就算要把自己嵌進這陌生的環境裏，也不能讓漫兒為自己擔心。
    “漫兒，你忙你的去吧，我多待一會，便適應了。”
    “好，晚些時候，我再來陪您！”沈漫說著，便離開了。
    沈涵走後，府衙庫房管賬的差事無人接手，她得盡快安排人給頂上。
    當天下午，蘭香正對著滿院修剪規整的花木發呆，忽聽得回廊傳來腳步聲，緊接著便是一道清朗的男聲在院門口響起：“蘭香姨！”
    她轉身，看見朱憬立在垂花門外。
    束發玉冠下，那張臉仍有當年第一次吃到蜂蜜時，開心得眯起眼睛的少年影子，可眉眼間多了幾分沉穩，玄色錦袍上暗繡的雲紋昭示著今時不同往日。
    蘭香的手緊緊攥住裙角，十幾年前在於氏醫館初次見到他的畫麵再次浮現，那時候小小的朱憬纏著她，要將漫兒帶回家……
    那些被壓在心底許久的記憶，此刻突然鮮活起來，撞得她眼眶發酸。
    這個少年，差一點就成了她的女婿。
    隻可惜，後來他為了自己的前程，與別的女子定了親，原本她以為極好的一樁姻緣，也因此破滅。
    “朱少爺，你怎麽會在這裏？” 蘭香好奇問道。
    “蘭香姨，漫兒沒告訴你嗎，我大半年前就已經從上京回到了邊城，一直在府衙當差。
    今日聽聞漫兒將您接了過來，我特地來看看您……”
    朱憬說著，將手裏兩個大大的禮盒遞給她，“小小心意，不成敬意，還望蘭香姨收下！”
    蘭香聞言，不由一怔。
    好像自從朱憬與那個叫陸菁的女子定親後，她便再也沒在女兒的口中，聽到過關於他的任何消息。
    或許從那時起，女兒就已經將他從心裏最重要的位置移除了吧。
    “瞧我這記性，漫兒她跟我說過，是我自己不記得了！快，快到屋裏坐！”蘭香將朱憬領到屋裏，讓下人給他奉上茶水。
    “許久不見，你爹朱員外可好？”
    “我爹他挺好的，多謝蘭香姨掛念！”朱憬笑著答道。
    他端起青瓷茶盞，茶湯在杯底映出他欲言又止的神色。
    蘭香望著眼前少年眉間那抹熟悉的倔強，恍惚間又看見當年他非要將沈漫帶回家的場景。
    “蘭香姨，” 朱憬突然將茶盞重重擱下，“這些年我常在想，如果當初……”
    “來來來，喝茶，聽漫兒說，這是邊城特有的雲霧茶，甚是好喝呢！”
    蘭香猜到他想說什麽，慌忙打斷，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茶盞邊緣的纏枝紋。
    朱憬卻像是沒看見她的回避，起身走到窗邊。
    陽光透過雕花窗欞，在他玄色錦袍上投下斑駁光影：“姨可知我為何執意回邊城？我辭了上京的官職，退了與陸菁的親事……”
    他轉身時目光灼灼，“這些年我見過許多世家千金，可每次看到漫兒，總覺得她們身上都少了點什麽。”
    蘭香的喉嚨突然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扼住，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她的腦海中不斷浮現出女兒得知朱憬定親那日的情景，仿佛一切都還曆曆在目。
    那天，女兒騎著挽風，一路疾馳，直到夜幕降臨才緩緩歸家。
    她的眼神中充滿了絕望和哀傷，仿佛整個世界都在那一刻崩塌。
    回到家後，女兒便將自己緊緊地關在房間裏，那扇門仿佛成為了她與外界隔絕的屏障，也將她的痛苦深深掩埋。
    蘭香知道，那時候的女兒該有多難過啊！她的心像是被無數根細針同時刺痛，痛得讓她幾乎無法承受。
    她多麽希望能夠替女兒分擔一些痛苦，卻又無能為力。隻能默默地站在門外，傾聽著女兒在房間裏的啜泣聲，那聲音如同一把利刃，一次又一次地刺痛著她的心。
    “朱少爺，” 蘭香強迫自己鎮定，聲音卻仍帶著顫意，“漫兒性子要強，這些年她能撐起邊城府，全靠心裏那口氣。
    有些坎，跨過去了，就回不了頭。”
    朱憬的神色瞬間黯淡，卻仍固執道：“我隻求姨給我個機會，若是漫兒願意，我必將她捧在手心裏，盡心嗬護，不讓她受一絲一毫的委屈……”
    蘭香看著朱憬誠摯的眼神，知道他說的是真心話。隻是他的這份真心，再也換不回沈漫的感情了。
    蘭香歎息一聲，緩緩說道：“朱少爺，實不相瞞，漫兒已經有了意中人。那孩子雖遠在千裏，卻與她心意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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