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不是什麽不可言說之事。”
    他將酒壺擱在一旁，目光投向遠處沉沉的夜幕，開始講述，聲音平緩，聽不出太多情緒。
    “我亦有一件法器，是一張弓。”
    白薇心中一動，隱約有所預感。
    “那張弓，名喚追星。”鴻宇仙君繼續說道，“與你那‘日落’，形製頗有幾分相似。
    故而初見你持弓時，我還以為是它。”
    他話語微頓，側頭看了白薇一眼，又很快移開目光。
    “不過你這張日落弓仙光內蘊，靈性雖足，威能卻遠不及追星，倒像是……依循追星的形神仿製而成。”
    他語氣中並無鄙夷，隻有一種見慣風雲的淡然，“我成名日久，仙界之中仰慕者、效仿者不知凡幾，連帶著追星弓，亦有許多仿品流傳於世，早已司空見慣。”
    白薇忍不住追問：“那……追星弓，如今在何處？”
    鴻宇仙君提起酒壺，又飲了一口，方才道：“兩千多年前，用以封印天魔之主了。”
    “有沒有弓，於我而言並無分別。”他放下酒壺，聲音依舊冷冽，“強大與否，依仗的從來是自身，而非外物法器。”
    “追星弓……逐月箭……”
    白薇喃喃低語，腦中靈光一閃，脫口而出，“所以，我手裏的‘逐月箭’，莫非原本是大師兄你的？是與追星弓是一整套的神箭？”
    鴻宇仙君聞言，側目看她，竟露出一絲笑意：“不錯，還不算太笨。”
    得到確認，白薇心中一時不知是何滋味。
    日落弓仿製追星，逐月箭本就是大師兄之物，她與這位大師兄之間，似乎早有無形的牽連。
    白薇不解：“那逐月又為何到了南海龍君手中？”
    鴻宇仙君有些不自然：“哦……我與那老龍打賭輸了，就把那箭給他了。”
    啊？本命法器就這麽給賭出了。
    本命法器不是箭在人在，箭亡人亡嗎？
    他似是看出了白薇想什麽，含笑抬手輕輕敲了一下白薇的頭。
    “我的箭，我喊一聲就自己會回來，放在哪裏都一樣，就是追星弓現在我喊一聲也能馬上飛回。”
    “不過，若是有那一日，我的追星弓自行回歸……”
    他語氣沉凝，“那大概意味著，我們真的守不住了。”
    白薇心頭一跳：“為何？”
    “若不是我主動追回，追星自行回歸，隻代表一種可能……”鴻宇仙君的目光銳利如刀，穿透夜色，“封印已破，魔主……重臨世間。”
    他沒說的是，希望天君不要瘋到放出魔君。
    一股寒意自脊背竄起，前有天君大軍壓境，後有可能脫困的魔主……局麵竟已險惡至此。
    白薇蹙眉，心中疑惑更甚：“大師兄，既然局勢如此危急，為何我們隻能困守不君山，被動接招，為何不能……主動出擊，至少，也要設法打破眼下這被動挨打的局麵？”
    鴻宇仙君看向她，不答反問：“你入門以來，可見過師尊真正出手？”
    白薇仔細回想，搖了搖頭。
    明心仙君在她心中，永遠是那般溫和寧靜，甚至有些疏懶的模樣，除了操控溯洄鏡穩定大局，確實未曾見過她施展何等驚天動地的攻伐手段。
    “她若全力出手，便再無轉圜餘地。”鴻宇仙君語氣複雜，“師尊她……終究太過仁慈。”
    他停頓片刻，聲音壓低，“然而，事到如今，恐怕由不得她不出手了。”
    “大師兄已有對策？”白薇聽出他話中深意。
    “嗯。”鴻宇仙君頷首，眼中掠過一絲冷芒，“苦肉計。”
    白薇瞬間明了。
    唯有他們這些弟子之中，有人陷入必死之局，身受無法挽回的重創，才有可能逼得明心仙君打破顧忌，展現真正的實力，以此震懾宵小，甚至扭轉戰局。
    幾乎是下意識的，她脫口而出：“師兄，此乃下策，若非要行此計，便讓我來吧。”
    鴻宇仙君聞言倏然轉頭，定定地看著她，方才那絲笑意早已消失無蹤，目光冰寒刺骨，聲音也恢複了以往的冷硬：
    “你不行，你入門時日尚短在師尊分量不夠，師尊不會因你而輕易打破原則，莫要自作主張，徒增傷亡聽見沒有？”
    白薇唇瓣動了動，還想再言，卻在他那毫無溫度的眼神注視下，將所有話都咽了回去。
    “……是，大師兄。”她低聲應道。
    鴻宇仙君不再多言，起身，黑袍卷起一陣微涼的夜風，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身影很快融入黑暗。
    白薇獨自坐在原地，心中思緒翻湧。
    師尊她……太過仁慈嗎？對敵人仁慈？師尊一代戰神怎麽可能會因仁慈就將己方置於險地，隻是真正的原因大師兄不說她也不好再問。
    然而，世間之事，往往計劃趕不上變化。
    “嗡——！”
    一聲嗡鳴，響起，整個不君山都在這聲嗡鳴中顫抖起來。
    一道橫貫東西不知幾萬裏的巨大漆黑裂痕，突兀地出現在天穹之上。
    裂痕深處，是望不見底的幽暗。
    “哢嚓……哢嚓嚓……”
    碎裂之聲從大地底傳來，無數山脈崩裂，江河倒流。
    “噗——！”鴻宇仙君捂著胸口，吐出一口血來，他驚駭地看著天邊極速飛來的一把弓。
    “魔主封印……破了！”主殿方向，傳來明心仙君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怒之聲。
    幾乎所有不君山弟子，都在這一刻感到心頭仿佛被壓上了一座巨山。
    鴻宇仙君離去的方向，一道璀璨的流光，自虛空之中咆哮而來。
    那流光速度快得超越了時間的概念，幾乎是出現的瞬間，便已懸停在了剛剛聞聲衝出數步的鴻宇仙君麵前。
    光華漸斂，顯露出其本體，一張古樸修長，通體仿佛由暗沉星河鍛造而成的神弓。
    弓身流淌著日月星辰的虛影，散發出浩瀚無邊足以鎮壓諸天的磅礴仙力。
    追星弓，它竟真的自行回歸了。
    鴻宇仙君伸出手，穩穩地握住了弓身。
    就在他指尖觸碰到追星弓的刹那，周身氣勢轟然暴漲，衣袍無風狂舞，黑發飛揚，一股恐怖淩厲，仿佛能主宰生死的威壓，席卷開來。
    他握住追星弓，緩緩抬頭，望向天穹上那道巨大的漆黑裂痕，眼神冰冷。
    無需任何言語，所有人都明白：魔主，歸來了。
    最壞的預想，還是成真了。
    天君之患未平，魔主之劫又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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