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風雪如同咆哮的白色巨獸，裹挾著冰粒狠狠抽打在林寒臉上。
    他弓著身子，幾乎是憑著本能向前衝刺，腳下冰層在守夜人艦隊那駭人的主炮充能光線下劇烈抖動。
    左臂上，那些淡藍色的紋路仿佛活了過來，在風雪中透出灼熱而穩定的微光，像一盞穿透混沌迷霧的孤燈。
    他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肺葉生疼，冷空氣如刀子般刮過喉嚨。
    身後，密封艙的金屬艙門在巨大衝擊力下發出刺耳的呻吟，陸雲漪和江天野的身影在風雪中若隱若現。
    陸雲漪的左腕上，那淡金色的基因鎖紋路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明亮。
    絲絲縷縷的金色光芒與林寒臂上的藍光在狂亂的雪幕中產生著奇異的呼應，形成一道微弱卻堅韌的能量紐帶。
    江天野則死死抱著那個冰冷的金屬箱，裏麵是女兒江小滿留下的冰晶碎片，箱體緊貼著他劇烈起伏的胸膛，仿佛能從中汲取一絲勇氣。
    “左翼！三點鍾方向！”
    陸雲漪嘶啞的喊聲穿透風吼。她的聲音帶著一種金屬摩擦般的質感，咽喉處的舊傷在強行催動基因鎖下隱隱作痛。
    林寒猛地側身翻滾，動作快得幾乎拉出殘影。
    就在他離開原地的同時，一道猩紅的高能光束撕裂了空氣，狠狠砸在他剛才站立的位置。
    堅硬的萬年冰層瞬間汽化，騰起衝天的白色蒸汽雲，留下一個邊緣還在熔融，滋滋作響的深坑。
    灼熱的氣浪裹挾著碎冰撲麵而來，即使隔著防護麵罩，林寒也感到皮膚一陣刺痛。
    守夜人的艦隊像嗅到血腥味的鯊魚，小型突擊艇從母艦陰影中蜂擁而出。
    艇艏的速射炮噴吐著火舌，密集的彈雨潑灑過來，在冰麵上鑿出無數碗口大的坑洞，並造成冰屑四處飛濺。
    子彈打在林寒臨時當作掩體的冰岩上，發出沉悶的噗噗聲，冰岩表麵迅速布滿蛛網般的裂紋。
    “零點公社！我們需要火力掩護！現在！”林寒對著通訊器吼道，聲音被爆炸聲和風雪撕扯得斷斷續續。
    短暫的死寂後，通訊頻道裏炸開一片嘈雜的電流聲，緊接著是幾個混雜著興奮和緊張的年輕聲音。
    “熵減老大收到！看我們的，‘蜂群’出動！”
    “坐標鎖定！給那群穿西服的混蛋一點顏色看看！”
    “為了自由意誌！幹他娘的！”
    冰原邊緣，幾處不起眼的雪堆猛地炸開，露出下方偽裝得極好的發射井。
    數十架僅有半人高的微型無人機如同被激怒的蜂群，尾部噴出幽藍色的等離子流，並發出尖銳的嗡鳴。
    那些無人機靈活地貼著起伏的冰麵，以驚人的速度撲向守夜人的突擊艇群。
    它們結構緊湊，主體呈流線型梭狀，兩側機翼下掛著微型導彈發射巢和激光發射器，正是零點公社賴以成名的“蜂群”攻擊係統。
    刹那間，幽藍的激光束與微型導彈的尾焰交織成一片死亡之網。
    一架突擊艇被數道激光同時命中引擎，轟然炸成一團火球。
    另一艘則被數枚微型導彈精準擊中艇身側麵裝甲薄弱處，破開一個大洞，歪歪斜斜地栽進冰縫。
    守夜人的攻擊陣型頓時被打亂。
    林寒抓住這寶貴的喘息之機，猛地從冰岩後探身，手中的電磁脈衝步槍發出低沉的充能嗡鳴。
    槍口藍光一閃，一道粗大的電弧跳躍著射出，精準地命中一艘試圖繞後偷襲陸雲漪和江天野的突擊艇。
    電弧在艇身表麵瘋狂流竄，艇內所有電子設備瞬間過載，並冒出滾滾黑煙。
    失控的突擊艇打著旋撞向另一塊巨型浮冰，隨即炸得粉碎。
    “老江！”
    林寒一邊更換著能量彈匣，一邊朝後方吼道，“屏障還能撐多久？那主炮下一次充能就要了我們的命！”
    他的目光焦急地掃過天際。
    星砂屏障那層淡藍色的光膜在守夜人旗艦主炮持續的轟擊下，光芒已經黯淡得如同風中殘燭，不斷泛起劇烈的漣漪。
    邊緣區域甚至出現了幾處肉眼可見的、細微的明暗閃爍，如同接觸不良的燈泡。
    江天野背靠著一塊被炸得隻剩半截的鑽探設備殘骸，大口喘著粗氣。
    他布滿凍瘡和老繭的手顫抖著，卻異常堅定地打開了懷中的金屬箱。
    冰晶碎片安靜地躺在裏麵，散發出柔和而冰冷的淡藍輝光，映亮了他臉上深刻的皺紋和渾濁卻燃燒著火焰的眼睛。
    他沒有看林寒，目光死死鎖定在遠處那座如同山嶽般壓來的守夜人旗艦上，那門巨炮的炮口正重新匯聚起令人心悸的猩紅光芒。
    “撐不到下一次！”
    江天野的聲音嘶啞卻斬釘截鐵，帶著一種豁出一切的決絕，“林寒！你剛才在……那個狀態裏，看到的太平洋坐標，確定嗎？百分之百確定嗎？”
    “確定！”
    林寒的回答沒有絲毫猶豫，左臂的紋路似乎感應到他的意誌，藍光猛地熾盛了一瞬。
    刺痛感沿著神經蔓延，卻帶來一種奇異的清醒，“馬裏亞納海溝深處！能量反應和南極黑塔同源，但更……古老，更龐大！感覺像一頭沉睡的洪荒巨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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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雲漪聞言臉色更加蒼白，但眼神卻銳利如刀。
    她迅速在便攜戰術平板上調出全球地質數據庫，手指在虛擬鍵盤上快得幾乎出現幻影。
    “匹配上了！”
    她聲音急促，“馬裏亞納海溝‘挑戰者深淵’區域，過去六個月監測到十七次無法解釋的超強地熱脈衝和異常重力波動。零點公社截獲的加密信號裏，低頻次聲波結構也與南極黑塔能量導管釋放的頻譜有百分之六十三點七的相似度！林寒看到的，極可能就是源頭！”
    她抬起頭，看向江天野，“教授，這絕非巧合！那裏一定有東西，一座……新的黑塔！而且，它散逸的能量頻率，似乎隱隱與南極的屏障形成某種……互補？”
    互補？
    這個詞像一道閃電劈進江天野混亂的腦海。
    他猛地低頭，看向箱中的冰晶碎片。
    碎片中心的青銅紋路，此刻正以一種極其微弱的頻率明暗變化著，仿佛在無聲地回應著什麽。
    女兒小滿最後實驗日誌裏那些語焉不詳的段落、關於“平衡”、“橋梁”、“更高維度的鑰匙”的隻言片語，如同散落的拚圖碎片，在這一刻被“互補”兩個字猛地串聯起來。
    一個大膽到近乎瘋狂的想法，如同破冰船般，狠狠撞開了他思維的堅冰。
    “不是抽取……是回流！”
    江天野的眼睛驟然爆發出驚人的光芒，聲音因激動而顫抖，“星砂屏障的能量在被太平洋那座塔吸引，不是單純的掠奪！它們在試圖……形成某種循環！就像……就像……”
    他一時找不到確切的詞語，雙手激動地比劃著，“就像兩座燈塔，隔著大洋在傳遞信號。小滿的星砂屏障，可能就是地球能量場與黑塔網絡之間……最後的緩衝器和調節器。守夜人的攻擊在破壞這個脆弱的平衡！”
    就在這時，守夜人旗艦那門恐怖的主炮完成了第二次充能。
    比之前更加粗壯、更加凝練、更加令人絕望的猩紅光束，如同天神投下的審判之矛，撕裂了暴風雪和黯淡的星砂屏障，帶著毀滅一切的威勢，朝著他們三人所在的區域轟然射落！
    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了整片冰原。
    “來不及了！”林寒目眥欲裂，身體本能地就要撲向最近的深坑。
    “不！賭一把！”
    江天野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咆哮。
    在猩紅光柱即將吞噬一切的千鈞一發之際，這個年邁的科學家做出了他一生中最瘋狂、最孤注一擲的決定。
    他不再猶豫，枯瘦卻充滿力量的手猛地伸進金屬箱，一把抓住了那塊冰冷的冰晶碎片！
    碎片入手，並非刺骨的寒，反而像一塊溫潤的玉。
    一股難以言喻的、龐大而溫和的意誌瞬間沿著手臂湧入江天野的四肢百骸，仿佛跨越時空，再次擁抱住了他失去的女兒。
    沒有撕裂的痛苦，隻有一種血脈相連的共鳴，一種源自生命本源的寧靜與力量。
    “小滿……幫爸爸！”
    江天野在心中無聲呐喊，用盡全身力氣，將冰晶碎片狠狠按向腳下劇烈震動的冰麵！
    嗡——！
    一股無聲的衝擊波以江天野為中心猛地擴散開來！
    那並非爆炸的毀滅性能量，而是一種清澈、純粹、帶著生命律動的淡藍色光芒。
    這光芒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激起的漣漪，又似沉睡的巨人蘇醒時舒展的筋骨，瞬間掃過整片狼藉的冰原。
    奇跡發生了。
    那道足以汽化山峰的猩紅主炮光束，在距離江天野頭頂不足十米的地方，如同撞上了一堵看不見的、柔韌無比的牆壁。
    光束的前端被強行阻滯、扭曲、分解，化作無數細碎的紅色光粒，如同撞上礁石的海浪般四散飛濺。
    這些光粒並未消失，反而被江天野身上爆發出的、與冰晶碎片相連的淡藍光暈捕捉、牽引。如同百川歸海，瘋狂地湧向他腳下的冰層，再通過冰層深處那些殘存的、微弱的青銅導管網絡，被導向星砂屏障！
    瀕臨崩潰的星砂屏障，那層淡藍色的光膜如同久旱逢甘霖般，貪婪地吸收著這些被轉化、被淨化的能量。
    原本黯淡的光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明亮、凝實！
    屏障表麵劇烈的漣漪迅速平複，邊緣的明暗閃爍也穩定下來，甚至向外擴張了一小圈，將更多的風雪和輻射塵隔絕在外！
    那根之前穿透屏障、斜插在冰原上的青銅光帶，如同被燙到般猛地收縮回去，留下一個邊緣正被星砂快速修複的空洞。
    整個戰場，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死寂。
    守夜人旗艦上，那門剛剛還散發著毀滅氣息的主炮啞火了，炮口殘留著絲絲縷縷的紅色能量，如同垂死的喘息。
    突擊艇上的士兵忘記了開火，目瞪口呆地看著這超乎理解的一幕。
    零點公社的無人機群也懸停在半空，頻道裏一片吸氣聲。
    林寒保持著準備撲出去的姿勢，僵在原地，難以置信地看著那個被淡藍光暈籠罩的佝僂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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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雲漪捂著胸口，劇烈的咳嗽暫時止住，她看著江天野，又看看穩定下來的屏障讀數，眼中充滿了震驚與一絲微弱的希望。
    然而，江天野的狀態卻異常駭人。
    他像一尊凝固的雕塑，保持著跪姿，雙手死死按著冰麵和冰晶碎片。
    鮮血正從他鼻孔和嘴角汩汩湧出，滴落在潔白的冰雪上，迅速凍結成暗紅色的冰晶。
    他臉上的皺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加深、蔓延，皮膚迅速失去光澤，變得如同風幹的樹皮。
    每一次呼吸都沉重而艱難，仿佛耗盡了全身的力氣。與星核密鑰的強行共鳴，如同在燃燒他本已不多的生命燭火！
    “老江！”
    林寒第一個反應過來，嘶吼著衝了過去。
    陸雲漪也強撐著跟上，基因鎖的紋路在她脖頸處劇烈起伏，她迅速從醫療包裏掏出強效生命體征穩定劑和止血凝膠。
    就在這時，一陣低沉、怪異卻並非痛苦的呻吟聲，從戰場邊緣臨時搭建的醫療帳篷方向傳來。
    那裏收容著之前感染了“青銅瘟疫”的科考隊員和零點公社成員。
    隻見一個原本皮膚已大半呈現青灰色金屬質感、意識模糊的感染者，身體突然劇烈地抽搐了一下。
    他手臂上那如同鏽蝕青銅般的色澤，竟肉眼可見地消退了一小片，露出了底下久違的屬於人類的蒼白膚色。
    雖然隻是一閃而逝，那片青銅色很快又重新覆蓋上去，但消退的瞬間，他喉嚨裏發出的不再是無意義的金屬摩擦聲，而是一聲模糊不清、卻帶著人類情緒的痛哼！
    緊接著，第二個、第三個感染者身上也出現了類似的短暫異變。
    他們身上金屬化的進程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甚至出現了極其短暫、極其局部的逆退跡象。
    雖然很快又恢複原狀，但那一瞬間的“鬆弛”和人性化的呻吟，清晰地傳遞給了每一個看到的人。
    陸雲漪正準備給江天野注射藥劑的手猛地頓住，她霍然轉頭看向醫療帳篷的方向，又猛地看向江天野手中那塊正散發著柔和藍光的冰晶碎片，以及他腳下冰層深處那些若隱若現、正貪婪吸收著轉化能量的青銅導管殘影。
    一個大膽的猜想如同驚雷般在她腦中炸響！
    “是屏障！是星砂屏障吸收了被轉化的攻擊能量，穩定了自身！它……它散發出的穩定能量場，反過來壓製了感染者體內的黑塔侵蝕能量！”
    她的聲音因激動而變調，帶著難以置信的狂喜，“雖然隻是暫時的壓製，但這證明……證明黑塔的力量並非不可抗拒！證明小滿留下的屏障，不僅能守護地球，甚至……甚至可能成為治愈的關鍵！”
    林寒已經半跪在江天野身邊，小心翼翼地避開那些淡藍的光暈，扶住老人搖搖欲墜的身體。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江天野生命的流逝，那沉重的呼吸和急速衰敗的體溫，像冰冷的針紮在他心上。
    他抬頭看向陸雲漪，又看向遠方海平線上那座暫時沉默的守夜人旗艦……
    最後，他的目光死死鎖定在星砂屏障之外那深邃、未知的太平洋方向。
    “老江……”
    林寒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你聽到了嗎？你做到了！屏障穩住了！那些感染者……有希望了！”
    “現在，該輪到我們了！”
    他小心地將一支強效營養劑湊近江天野幹裂的嘴唇，另一隻手緊緊握住老人冰涼的手腕，傳遞著力量和溫度。
    “堅持住！”
    “為了小滿，為了屏障，為了那些還有救的人！”
    林寒的目光銳利如刀，刺破風雪，直指那深不可測的海溝，“我們去太平洋！找到那座塔！徹底終結這一切！你的決定……是對的！”
    “我們，一起把它走完！”
    江天野渙散的眼神在林寒堅定的聲音和手掌的溫度中，艱難地凝聚起一絲微弱的光。
    他沾滿血汙的嘴唇微微翕動，似乎想說什麽，最終隻是極其輕微地點了一下頭，用盡最後力氣，將握著冰晶碎片的手，更緊地按向冰麵。
    那淡藍色的光暈，溫柔而堅定地包裹著他，如同女兒最後的擁抱。
    星砂屏障在頭頂無聲地流轉，將守夜人艦隊重新亮起的警示燈光和更遠處深空的無盡黑暗隔絕在外。
    冰原上，風雪依舊，但一種沉甸甸的名為希望的東西，已悄然在絕望的廢墟中艱難地探出了新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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