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墨香閣裏試金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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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澄心堂紙落雲煙,徽州墨錠辨偽真。
    不是蘇黃米蔡客,休向閣中問價錢。
    一、紙壽千年的暗語
    宣和六年春,汴梁城東的墨香閣內,米芾抖開三尺澄心堂紙。紙麵迎光處,隱約顯出“建州貢”三字水印。蔡京長子蔡攸剛要伸手撫摸,米芾忽將紙角浸入茶湯,墨色竟化作青蓮:“此非南唐舊製,實是泉州仿品!”原來真品澄心堂紙遇水顯鳳紋,仿品卻現蓮花——當年李後主命匠人將銀絲編入紙漿,鳳目處嵌著西域香料,遇水則香。
    某日蘇軾攜新得《寒食帖》來訪,米芾瞥見紙邊蛀痕,大笑:“子瞻又著道兒!”取來宣和裝裱的《蜀素帖》對比,蛀孔排列竟成北鬥七星。蘇軾撫掌:“原來黃州老鼠也通文墨!”這般戲謔間,早將紙張斷代的秘訣道破——真跡蟲蛀隨節氣,偽作蛀痕如刀刻。
    二、墨裏乾坤玄機藏
    程君房製墨,必在墨錠頂端暗刻星象圖。某鹽商攜百斤“鬆煙玉”求入文社,汪道昆敲開墨錠,見內裏金星排列錯亂,冷笑:“此非歙縣鬆煙,實是閩南桐油煙!”原來真正徽墨燃煙取黃山古鬆,煙粒懸空呈六角晶形;而桐油煙散亂如柳絮,老儒一嗅便知。
    項元汴更在墨中藏詩。他將《蘭亭序》縮刻成蠅頭小楷,裹入墨芯。某日雅集,王世貞研磨時忽見墨汁浮出“癸醜”二字,當即跪拜:“此必馮承素摹本所用餘墨!”其實這是項氏設的局——真跡用墨早隨歲月褪色,他不過重製古墨戲弄藏家。
    三、朱印為鎖鑰
    項子京的書畫收藏,總在裱綾接縫處鈐七枚暗章。董其昌為借觀《鵲華秋色圖》,連解六印,卻卡在最後一道“退密”章上。三日後,他攜自臨《瀟湘圖》拜訪,項氏見畫中漁翁笠帽暗藏八分書“密”字,方大笑開匣。
    更狡黠的是安岐的“影印術”。他在宋徽宗《臘梅山禽圖》題跋處,用朱砂調蜂蜜鈐印。尋常光照下隻見“儀周珍藏”,若以燭火映照,則顯出“高士奇曾觀”的暗記——這是專防權貴強奪的妙招,既不得罪當道,又讓後來者知是贓物。
    四、題跋裏的連環陣
    文徵明為沈周《廬山高圖》題跋時,故意將“石田翁”的“田”字寫成卦象。五十年後,王穉登見此畫,在裱邊添注:“田作離卦,喻南明火德。”董其昌聞訊趕來,卻指出離卦實指沈周卒年地支屬火。這場跨越百年的筆戰,終使畫價翻漲十倍——題跋本就是文人圈的投名狀。
    最精彩的當屬《富春山居圖》的題跋迷局。吳問卿臨終焚畫,其侄吳靜安搶出殘卷,卻在接縫處仿黃公望筆意補全山石。百年後乾隆得此畫,發現補筆處的苔點實為八思巴文“贗”字,方知遭了吳氏子孫的暗算。
    五、賞鑒會的照妖鏡
    萬曆二十三年,嘉興項氏天籟閣辦賞畫會。某新晉藏家呈上董源《溪山行旅圖》,眾人傳觀時皆讚不絕口。唯李日華注意到畫角皴法似帶浙派斧劈,忽問:“董北苑可曾用側鋒?”那人汗如雨下——原來真跡皴法如披麻,側鋒起筆正是明人仿作的破綻。
    汪珂玉更擅用氣味鑒古。某次雅集,有人獻上懷素《自敘帖》。他閉目輕嗅,搖頭道:“墨香帶鬆脂氣,恐是近百年物。”後經查驗,果是文徵明臨本。原來唐宋墨多摻麝香,明墨始用鬆煙桐油,這鼻尖功夫,比多少考據都來得犀利。
    結語
    墨香閣的燭火熄了又亮,那些試金石般的規矩,早隨著紙墨香沁入文人骨血。董其昌說“讀萬卷書不如鑒萬幅畫”,卻未言明這“鑒”字裏,藏著多少圈層的密語。項元汴晚年將收藏盡散,唯留一錠未刻星紋的墨,上題“無門之門”——原來鑒藏的最高境界,恰是不鑒之鑒。
    如今重翻《珊瑚網》,忽覺那些密密麻麻的著錄,不過是文人設給後來者的連環謎局。張岱在《陶庵夢憶》裏寫“人無癖不可交”,卻未說這“癖”字裏,早被曆代藏家刻滿了門檻。恰如米芾當年在《硯史》中歎道:“石不能言最可人。”可這不會說話的石頭,不知讓多少附庸風雅者碰碎了門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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