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素履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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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咬定青山不放鬆,立根原在破岩中。
    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
    糊塗墨戲:板橋竹下的降維智慧
    乾隆十八年的濰縣衙齋,鄭板橋揮毫寫下“難得糊塗”四字。筆鋒在“塗”字最後一捺突然收勢,似竹枝遭風驟折。這位“揚州八怪”之首的縣令,此刻正用裝糊塗的筆墨,化解一場同僚傾軋的危機。昨夜府庫賬目不清的密報已至案頭,他卻蘸著隔夜茶湯在宣紙上畫竹,任門外催查的胥吏候成石像。
    《道德經》雲:“大直若屈,大巧若拙。”鄭板橋的“糊塗”恰是此道。他在山東任縣令時,書房高懸“吃虧是福”的匾額,卻暗中將賦稅賬目刻於竹簡,分藏百姓灶台。某日巡撫突查,見衙內書畫滿牆、案牘空空,嗤其“玩物喪誌”。板橋笑而不語,翌日卻令百姓扛竹簡上堂,稅賦條目赫然在目——以拙掩智,恰似八大山人畫魚翻白眼,藏鋒於鈍。
    破岩立根:降維中的守拙之道
    “衙齋臥聽蕭蕭竹,疑是民間疾苦聲。”這首題畫詩常被讚為仁心,實則是鄭板橋的護身符。當州府催繳苛捐,他偏在公堂懸掛墨竹圖,對差官歎道:“竹本無心節自直,奈何風雨亂折腰?”差官瞠目結舌之際,鄉紳已悟其意,主動捐出半數餘糧。這種“以藝喻政”的糊塗術,比範仲淹《嶽陽樓記》更隱晦,比包拯三口鍘刀更柔韌。
    《小窗幽記》有言:“藏巧於拙,用晦而明。”板橋處理官場關係時,常效黃公望“淺絳山水”法——用淡墨稀釋鋒芒。某年河道貪腐案發,他佯裝醉臥畫舫,卻在船底暗藏治河方略。酒醒時方略已至巡撫案頭,自己則因“瀆職”貶官。離任日百姓泣送,他擲印於河,笑稱“歸去畫竹,勝握泥丸”。這種自降維度的退守,實為《周易》“遁卦”的現代演繹:不爭而爭,以退為進。
    亂石鋪街:拙中藏真的餘韻
    鄭燮獨創“六分半書”,將楷、隸、行、草揉作一團,看似雜亂無章,實藏人際真諦。某鹽商重金求字,他故意將“難得糊塗”寫成“糊塗難得”,待商人發覺錯字欲鬧時,板橋已散盡千金賑災。這種“錯位藝術”,恰似徐渭潑墨葡萄,亂中有序。他在《竹石圖》題款“不過數片葉,滿紙俱是節”,說的何嚐不是人際交往的留白之道?
    晚年在揚州賣畫,板橋明碼標價“大幅六兩,中幅四兩”,卻對窮儒分文不取。某日舊同窗攜厚禮求畫,他閉門謝客三日,後遣書童送去半幅殘卷:竹根裸露於斷崖,題曰“咬定青山”。同窗初覺受辱,十年後罷官歸田,方悟此畫深意——人際根基在“青山”本心),不在“崖畔”權位)。這種降維點撥,比莊子“涸轍之鮒”的寓言更耐咀嚼。
    青山如故:糊塗背後的守恒律
    板橋臨終前,將畢生畫作付之一炬,唯留“難得糊塗”橫幅。火光明滅中,他忽然大笑:“吾今方知糊塗真味!”原來四字夾層中早藏密語:以金文寫“守拙”,篆書刻“抱樸”,最深處竟是空白宣紙。這種“三重糊塗”,暗合禪宗“看山還是山”的至境。正如石濤畫黃山,先用焦墨寫骨,再以淡彩染韻,最後留白雲鎖腰——拙、巧、空三昧俱全。
    百年後,吳昌碩在破廟偶得板橋殘硯,見底刻“糊塗齋主血淚研”。他以之畫梅,竟得冷香透紙。某軍閥強索此硯,昌碩仿板橋故智,將硯台泡入夜壺三日,歎道:“明珠蒙塵,正合糊塗三昧。”軍閥掩鼻而去,硯台從此被稱作“夜香居士”,反成滬上文人爭睹的奇物。這種以穢保真的智慧,恰是板橋精神的隔世回響。
    墨竹吟風
    那幅“難得糊塗”真跡,光緒年間流入恭王府。八國聯軍劫掠時,太監將字幅裹作引火紙,卻見火星觸紙即滅。洋兵視為神物,獻予維多利亞女王,至今藏於大英博物館。每逢陰雨,館員皆聞竹葉沙沙聲,開櫃視之,四字竟化作墨竹搖曳——東方智慧終究穿透琉璃展櫃,在異國綻放成《莊子》所謂“無用之大用”。
    正如板橋詩雲:“荷盡已無擎雨蓋,菊殘猶有傲霜枝。”人際的降維智慧,不在精明算計,而在守拙存真。當我們學會像他那樣,在“糊塗”中咬定本心的青山,便會懂得:最深沉的情誼,或許正是相忘於江湖時,心頭那竿永遠挺拔的虛空竹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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