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胖廚娘嫌客嘴刁 實懼東家扣工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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鍋鏟翻,油煙漫,鹽重糖多暗自亂。
聽得客官蹙眉語,先嚷市價漲三番。
灶台前的硝煙
辰時的日頭剛爬上醉仙樓的飛簷,後廚已蒸騰如煉丹爐。胖廚娘孫二姐掄著鐵勺敲鍋沿,震得梁上灰簌簌落進湯鍋。小學徒阿旺縮在牆角剝蒜,忽聽前堂傳來叫嚷:“這西湖醋魚酸得倒牙!莫不是醋缸裏泡了秤砣?”
孫二姐肥厚的手掌拍在案板上,震得蔥薑亂跳:“窮酸措大!三文錢就想吃禦膳?”她舀起一瓢粗鹽撒進魚鍋,濺起的油星子燙紅了手背,卻渾似不覺。阿旺盯著她頸後滾動的汗珠,恍惚想起上月東家查賬時,那柄烏木算盤敲在案上的聲響。
油鍋裏的舊賬本
這場風波傳到前堂櫃台時,賬房先生老徐直搖頭:“孫二姐這暴脾氣,得從她男人卷款跑了說起。”
五年前醉仙樓還是孫家產業。她那賭鬼丈夫偷了櫃上三百兩銀子,留給她一屁股債和嗷嗷待哺的幼子。東家王掌櫃趁機壓價盤下酒樓,卻留她當廚娘——全城找不出第二個能將陳米煮出香氣的巧手。
如今她每撒一把鹽,都像在撒當年被卷走的銀粒子。昨日東家查賬時冷笑:“再被客人退菜,工錢扣半!”此刻那柄烏木算盤仿佛懸在灶台上,鐵勺每敲一下,便近一分。
糖罐中的千年怨
這場景讓茶館說書人想起《金瓶梅》裏宋蕙蓮燒豬頭的典故。那婦人能用一根柴禾燒爛豬頭,偏被西門慶嫌棄“鹹淡不均”。蘭陵笑笑生譏諷:“品菜如品人,嫌貨的未必是買貨人。”
更絕的是《紅樓夢》裏柳家的遭遇。她給芳官做頓清淡飯食,反被罵“克扣份例”,實則因趙姨娘暗中使絆。曹公寫得隱晦:“後廚油煙氣最重,卻最沾不得人間是非。”
就連《水滸傳》也有這般荒唐。母夜叉孫二娘罵客人挑肥揀瘦,轉眼卻在人肉包子裏多塞砒霜。施耐庵暗諷:“嫌餡鹹的,許是嚐出自己同類的滋味。”
鹽巴秤上的陰陽眼
西街卦攤的胡半仙有杆“公道秤”,稱鹽不差分毫。孫二姐曾嗤笑:“老娘一把抓的鹽,比你那破秤準!”卻在某個雨夜偷摸秤杆,發現尾端刻著“心安”二字。
那夜她夢見自己變成鹽粒,在油鍋裏翻騰。東家的算盤珠子化作巨齒,將鹽粒碾成齏粉。忽見亡夫抱著孩子立於雲端,手中銀錠竟是她克扣的工錢所鑄!
醋魚翻身見月明
霜降那日,前堂又鬧將起來。布商陳老板摔了醋魚盤子:“昨日說太酸,今日又太淡!你們這廚娘莫不是耍人?”
孫二姐拎著菜刀衝出後廚,卻見東家正撚須旁觀。她忽然福至心靈,舀起一勺魚湯遞去:“掌櫃的嚐嚐鹹淡?”王掌櫃猝不及防灌下半口,嗆得滿麵通紅——那湯竟鹹如海水!
“鹽價漲了三成,東家不是不知?”孫二姐叉腰冷笑,“昨日您讓我用粗鹽替細鹽,今日倒嫌味重?”滿堂嘩然中,阿旺突然捧出本舊賬冊——上麵記滿東家授意以次充好的勾當。
新火試新茶
冬至夜,醉仙樓易主更名。孫二姐握著新東家贈的銀柄鐵勺,卻覺比往日輕快許多。阿旺探頭問:“今日西湖醋魚還按老方子做?”
“且慢。”孫二姐摸出胡半仙那杆公道秤,細細稱了鹽糖,“從前總怨客官嘴刁,其實是自己心裏醃著苦。”
第一盤醋魚端出時,月華正照在“醉仙樓”新匾上。陳老板夾起魚肉咂嘴:“酸甜適口,倒是像極了……”後半句被喧鬧聲淹沒——東街當鋪朝奉正舉杯高呼:“好一個孫二姐,酸鹹苦辣見真章!”
鹽重糖輕非手藝,油煙氣裏藏辛酸。
莫道客官舌頭刁,心中秤平味自端。
這鍋翻騰的西湖醋魚,嗆出多少世態炎涼?孫二姐的鐵勺,阿旺的舊賬本,柳家的清淡食盒……市井庖廚裏,每道菜肴都是麵照妖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