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茶館說書人的醒木——解構權威的市井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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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太平
醒木驚堂,茶煙繞梁,舌底翻覆滄桑。
說興亡,道短長。
舊書撕破縫新章,市井閑話煮烈腸。
昨日的王,今日的謊,明朝的糖。
臨安城東的清風茶館裏,說書人老趙的醒木總在申時三刻落下。這一日,他剛念完\"關雲長單刀赴會\"的尾句,茶座裏忽站起個青衫後生:\"趙先生,那青龍偃月刀重八十二斤,關二爺單手掄轉如飛——您可想過,若刀是假的呢?\"
滿堂茶客哄笑。老趙的銀須顫了顫,眯眼打量這膽大包天的少年郎。隻見他袖口沾著墨漬,腰間別著半卷《三國誌平話》,分明是個落魄書生模樣。
三日後,這自稱柳七郎的後生竟在茶館對麵支起攤子。他不設桌案,隻拎條板凳坐在槐樹下,開口便是:\"今日說段‘空城計’,不過城頭撫琴的可不是諸葛孔明——\"話音未落,蹲牆根的腳夫、歇晌的貨郎全圍了過來。
\"且說那西城門外,司馬懿瞧見城門大開,卻嗅到一股子蔥花餅香!\"柳七郎的折扇\"唰\"地展開,\"您道為何?原來諸葛亮的琴案下藏著個烙餅爐子,二十老兵扮作百姓,正拿熱餅砸胡馬呢!\"茶客們笑得前仰後合,卻聽\"啪\"一聲醒木響:\"莫笑!若無這炊煙障眼法,空城計豈不成了送命計?\"
清風茶館的老主顧們發現,老趙的醒木聲一日比一日急躁。這日說\"武鬆打虎\",剛講到梢棒折斷,對麵柳七郎的破鑼嗓子便飄過來:\"諸位可知,那吊睛白額大蟲原是景陽岡酒家的幌子?武都頭醉眼朦朧,錯把布老虎當了真……\"
胭脂巷尾的劉瞎子更是個中鬼才。這算命先生不擺周易八卦,偏在攤前掛幅\"百醜圖\",專給市井小民相麵。賣炊餅的王二被他批\"耳垂如餃,福薄命舛\",轉頭卻見那圖上添了新解:\"麵若炊餅者,旺妻\"。不過旬月,城中婦人爭相來問姻緣,倒把正經八字先生氣得摔了羅盤。
一曰\"抽梁換柱\"。正如《呂氏春秋》所言\"疑似之跡,不可不察\",柳七郎表麵演繹三國,實則在話本褶皺處埋入市井智慧。他將青龍偃月刀的重量化為虛數,恰似《韓非子》\"畫鬼容易畫犬難\"的機鋒,讓英雄跌落神壇,卻叫凡人瞧見自己的影子。
二曰\"釜底抽薪\"。劉瞎子的\"百醜圖\"看似荒唐,實則是《孫子兵法》\"攻心為上\"的絕妙運用。當人們對著畫像自尋解法時,算命先生的權威早已從天命轉移到了人欲。
三曰\"借屍還魂\"。老趙說書時總愛捋須,柳七郎偏在關鍵處啃燒餅。碎渣簌簌落地的響動,暗合《莊子》\"道在屎溺\"的玄機——他解構的不僅是故事,更是說書人高高在上的姿態。
城西饅頭鋪的周娘子更懂此道。她賣饅頭不吆喝\"雪白香甜\",反倒日日與人嘮家常:\"李嬸子,今兒這饅頭用你女婿送的北方麵!張貨郎,給你留了倆糖餡的,跟你家丫頭一樣甜!\"不過半年,\"周記饅頭\"成了街坊們的心頭好。有同行偷學話術,卻總說不到癢處——他們不知,周娘子案板下壓著本冊子,記滿街坊家中紅白喜事。
\"這叫‘饅頭經’。\"周娘子舀起一瓢麵,\"白案上的功夫三成在手上,七成在舌根。您誇饅頭實在,不如誇吃饅頭的人實在。\"她手腕翻飛間,麵團裏竟揉進幾瓣桂花,香氣勾得路過書生駐了足:\"此乃‘蟾宮折桂’饅頭,公子嚐個鮮?\"
遇上這等四兩撥千斤的解構,堵不如疏。昔年西湖畔賣傘的孫老匠,見學徒在傘麵亂塗鴛鴦,非但不斥責,反將錯就錯題上\"亂點鴛鴦譜\"五字。文人墨客爭相購買,笑談這是\"月老錯配的姻緣傘\"。老匠人撚須微笑:\"傘骨還是舊傘骨,不過是添了幾筆荒唐話。\"
《淮南子》有雲:\"聖人不貴尺之璧,而重寸之陰。\"市井中的解構如同茶館裏的醒木,敲碎的是表象的完璧,顯露的是時光的裂痕。清風茶館的老趙終究在霜降那日改了套路,他新編的\"孔明借箭\"裏,草船上的稻草人竟會開口討酒喝。茶客們沒察覺,老先生的醒木已換成柳七郎送的棗木——上頭刻著\"真事隱去\"四個小字。
西江月
驚堂木裏藏謊,大槐樹下說真。
饅頭話裏煮乾坤,百醜圖前認本。
抽去英雄骨,添來市井魂。
醒木聲碎又黃昏,滿地故事生根。
柳七郎的破板凳前,已聚起一圈常客。這日他說完\"貂蟬獻茶\"的新篇,忽從懷中掏出老趙的銀須:\"諸位可知,清風茶館的趙先生,年輕時在汴梁城說的可是葷段子?\"眾人哄笑中,沒人瞧見茶館簾後一閃而過的灰影——老趙攥著柳七郎落下的《三國誌平話》,書頁間密密麻麻的批注,竟全是他年輕時想說不敢說的狂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