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 劫後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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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觸感從臉頰傳來。
辛容猛地睜開眼,劇烈地喘息著,如同溺水者終於浮出水麵。
眼前不再是冰冷的井水和沉重的石塊,而是白樓訓練室熟悉的、冰冷的金屬穹頂。
柔和但缺乏溫度的白光從上方灑下。
他躺在地板上,渾身被冷汗浸透,心髒在胸腔裏瘋狂地擂動,每一次跳動都牽扯著皮膚下那些暗紅色的、如同烙印般的紋路,帶來一陣陣灼痛和冰冷的怨念回響。
枯井的冰冷、石塊的沉重、那窒息般的絕望和無邊的憎恨…新娘林晚兒的記憶碎片如同跗骨之蛆,深深地烙印在他的靈魂深處,清晰得如同親身經曆。
他艱難地轉動眼珠。
方奕就半跪在他身邊,一隻布滿擦傷和血汙的手正緊緊抓著他的胳膊,力道大得驚人。
方奕的臉色同樣蒼白,眼神裏充滿了尚未褪盡的驚悸和一種…後怕到極致的恐慌。
他死死盯著辛容的眼睛,仿佛在確認眼前這個人是否真的回來了,還是被那口枯井裏的怨靈徹底取代。
看到辛容睜開眼,方奕緊繃的下頜線條才極其輕微地鬆動了一下,但抓著他胳膊的手絲毫沒有放鬆。
“辛容?”
方奕的聲音嘶啞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辛容張了張嘴,喉嚨幹澀發緊,一時發不出聲音。
他隻能微微點了點頭,目光越過方奕,看向周圍。
青葵蜷縮在離他不遠的地方,臉色依舊蒼白,但呼吸平穩悠長,正陷入沉睡,手腕上的小蛇也安靜地盤繞著。
她身上的灰黑色紙灰已經完全消失,仿佛從未出現過,隻是那場噩夢般的侵蝕留下的唯一痕跡,是她即使在睡夢中,眉頭也微微蹙著,仿佛還在抵抗著井水的冰冷。
江知返躺在另一邊,胸口那個被鎮魂釘刺穿的恐怖傷口已經消失不見,隻留下一個淡淡的、新生的粉色疤痕。
他緊閉著眼睛,但眼珠在眼皮下劇烈地轉動著,額頭上布滿了冷汗,雙手緊緊攥著拳頭,身體不時地抽搐一下,顯然在夢中正經曆著被骨釘刺穿心髒那一刻的恐怖回放。
舒遊靠著冰冷的金屬牆壁坐著,頭無力地垂在胸前,同樣昏迷著。
他的臉色比其他人更加灰敗,透支生命力的代價顯而易見。
但他的胸口微微起伏,證明他還活著。
一滴淚水,無聲地從他緊閉的眼角滑落,在她蒼白的臉頰上留下一道濕痕。
他在夢中,或許正一遍遍經曆著推開江知返、眼睜睜看著他被骨釘刺穿的那一幕。
陳晨站在稍遠的地方,背對著眾人,麵對著訓練室光滑的金屬牆壁。
他站得筆直,如同標槍,但肩膀微微聳動,雙手緊握成拳,指節捏得發白。
他似乎在極力壓抑著什麽,但沉重的呼吸聲在寂靜的訓練室裏清晰可聞。
作為警察,他看過無數慘案現場,但剛才被迫“沉浸式體驗”一個無辜少女被活生生沉入枯井的全過程,那種冰冷絕望的窒息感和人性之惡帶來的衝擊,顯然超出了他以往的認知範疇。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汗味、消毒水的味道,還有一種…剛從極度陰冷潮濕之地帶回來的、揮之不去的土腥和紙灰的混合氣息。
訓練室一片狼藉,地麵上散落著破碎的虛擬訓練設備碎片,還有幾灘未幹涸的、暗紅色的血跡——屬於方奕的,屬於陳晨的,也屬於剛才在副本中戰鬥留下的虛擬傷痕反饋到現實的部分痛感。
死寂籠罩著每個人。沒有劫後餘生的歡呼,沒有慶幸的交談。
隻有粗重或壓抑的喘息聲,以及無聲流淌的淚水。
新娘冰冷絕望的記憶,如同一塊巨大的、浸透了寒冰的裹屍布,沉重地覆蓋在每個人的心頭。
那口枯井的冰冷,那沉重石塊的撞擊,那被整個世界拋棄的憎恨…太過真實,太過沉重,壓得人喘不過氣。
辛容緩緩抬起自己的左手。
那枚造型詭異的囍字戒指,正冰冷地套在他的中指上,與那根近乎透明的“牽機”絲線緊挨著。
戒指黯淡無光,那枚暗紅色的“眼珠”仿佛陷入了沉睡。
但他能清晰地感覺到,戒指內部,那如同深淵般的冰冷怨念,並未消失。
它隻是蟄伏著,如同沉睡的毒蛇,與纏繞在他手腕、手臂乃至全身皮膚下的暗紅紋路隱隱呼應。
那是共生契約的烙印,也是新娘無邊怨念的具現。
它已經成為了他的一部分,如同一個隨時可能引爆的炸彈。
【叮!】
一聲清脆卻冰冷的電子提示音,打破了訓練室令人窒息的死寂。
【副本:紅白煞,結算完成。】
【勝利者:辛容、方奕、舒遊、青葵、江知返、陳晨。】
【評價:s級慘勝·絕境逆轉)】
【獎勵結算中…】
【個人積分已更新。】
【特殊獎勵團隊):紅煞新娘的怨念烙印共生狀態·效果未知)】
【特殊獎勵辛容):紅煞核心殘缺)·囍字戒指已綁定)】
【結算完畢。醫療修複程序將在10秒後啟動。】
冰冷的電子音毫無感情地播報著。
那些晉升的等級,那些所謂的s級評價,在經曆了枯井新娘那絕望到骨髓的記憶後,顯得如此蒼白而諷刺。
辛容的目光從戒指上移開,緩緩掃過身邊每一個傷痕累累、身心俱疲的隊友。
方奕緊抓著他胳膊的手依舊沒有鬆開,傳遞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守護力量。
青葵沉睡的側臉帶著一絲稚嫩的脆弱。
江知返在噩夢中痛苦地抽搐。
舒遊無聲的淚痕。
陳晨壓抑憤怒的背影。
冰冷的數據流開始在訓練室的地麵和牆壁上流淌,柔和的綠色光暈亮起,籠罩向每一個人。
這是醫療修複程序,會快速愈合他們身體的創傷,補充消耗的體力。
但辛容知道,有些東西,是這冰冷的程序永遠無法修複的。
枯井的冰冷,新娘的絕望,如同最深沉的烙印,刻在了每個人的靈魂深處。
而他掌心的這枚戒指,手臂上的暗紅紋路,更是如同一個永恒的詛咒,將他和那個被活埋的少女,緊緊地捆綁在了一起。
未來的路,似乎比那口枯井,更加幽深莫測。醫療光暈溫柔地包裹住他疲憊的身體,帶來暖意,卻絲毫無法驅散他心底那徹骨的寒意。
他緩緩閉上了眼睛,任由那冰冷的怨念回響,在意識的深處,無聲地回蕩。
辛容躺在冰冷的金屬地板上,修複光暈在他皮膚上遊走,撫平了戰鬥留下的傷痕,卻無法抹去手臂、脖頸乃至臉頰上那些蜿蜒的、如同活物般的暗紅色紋路。
那是紅煞新娘林晚兒怨念的烙印,是共生契約的具現。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皮膚之下,那股冰冷、粘稠、帶著無盡憎恨的力量如同蟄伏的毒蛇,隨著他的心跳微微搏動,與套在他中指上那枚沉寂的囍字戒指隱隱呼應。
每一次搏動,都帶來一絲細微的刺痛和怨念的回響,將枯井的冰冷、石塊的沉重、那窒息般的絕望,一遍遍在他意識邊緣衝刷。
不知過了多久他睜開眼,視線有些模糊,適應著訓練室刺目的白光。
映入眼簾的,是方奕近在咫尺的臉。
方奕半跪在他身邊,修複光暈同樣籠罩著他,愈合著他肩胛和後頸的傷口,撫平皮膚上那些被戒指反噬留下的淺淡紋路。
但方奕的眼神並未落在自己身上,而是死死地、帶著一種近乎偏執的專注,鎖在辛容的臉上和那些暗紅烙印上。
他的下顎線繃得極緊,嘴唇抿成一條蒼白的直線,那隻布滿擦傷和血汙、剛剛被修複好的手,依舊緊緊抓著辛容的胳膊,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仿佛一鬆手,辛容就會被那股冰冷的怨念重新拖回那口絕望的枯井。
辛容動了動被抓住的手臂。
方奕如同受驚般猛地一顫,眼神瞬間聚焦,對上辛容的視線。
那眼底深處翻湧的驚悸、後怕,以及某種不容錯辨的、近乎失控的保護欲,讓辛容心頭莫名一悸,一種陌生的、被強烈需要的感覺衝擊著他慣於掌控的大腦。
他微微偏過頭,避開了那過於灼熱的視線,聲音幹澀沙啞。
“…我沒事。”
方奕喉結滾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麽,最終隻是更緊地攥了一下他的胳膊,然後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不情願般的僵硬,鬆開了手。
他沉默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修複光暈中顯得有些緊繃,目光卻依舊警惕地掃過辛容身上的烙印和戒指,如同守護著隨時可能崩裂的珍寶。
另一邊,青葵嚶嚀一聲,緩緩睜開了眼睛。修複光暈正從她身上褪去,露出她蒼白但恢複紅潤的臉頰。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清澈的瞳孔裏還殘留著一絲驚悸的餘韻。
她下意識地抬起手,看向自己的手腕——那條通體碧綠的小蛇正安靜地盤繞著,感受到主人的蘇醒,昂起三角腦袋,親昵地蹭了蹭她的手指。
青葵鬆了口氣,但隨即,她的目光落在自己曾經被灰黑色紙灰覆蓋、如今光潔如初的小腿上,身體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
冰冷的井水淹沒口鼻的窒息感,如同跗骨之蛆,瞬間湧了上來。
她猛地抱緊了膝蓋,將臉埋了進去,肩膀微微聳動,發出壓抑的、小動物般的嗚咽。
“青葵…”
舒遊虛弱的聲音響起。
他靠在冰冷的牆壁上,修複光暈剛剛從他身上消失。透支生命力的代價顯然無法被完全修複,他的臉色依舊灰敗,透著一種病態的蒼白,眼下的青黑濃重得嚇人。
他掙紮著想靠近青葵,身體卻虛弱得幾乎無法動彈。
他的目光掠過蜷縮的青葵,落在不遠處依舊昏迷的江知返身上時,那雙因透支而黯淡的眸子裏,瞬間湧上了濃得化不開的痛苦和絕望。
淚水無聲地滑落,他緊咬著下唇,嚐到了鐵鏽般的血腥味。
推開江知返,看著他被骨釘刺穿胸膛的那一幕,如同最鋒利的刻刀,一遍遍在他疲憊的靈魂上重複雕刻,痛徹心扉。
陳晨依舊背對著眾人,麵對著光滑冰冷的金屬牆壁。修複光暈早已從他身上褪去,但他依舊站得筆直,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塑。
他緊握的雙拳垂在身側,指節捏得咯咯作響,手臂上的肌肉因極度用力而微微顫抖。
作為警察,他自詡見慣了人性的陰暗麵,但新娘被活生生沉入枯井的全過程,那種冰冷到骨髓的絕望,那些“看客”麻木的殘忍,以及“司儀”和“新郎父親”臉上赤裸裸的冷漠……這一切帶來的衝擊,遠超任何一樁他處理過的凶案。
那不僅僅是恐怖,更是對“人”這個字眼的褻瀆。一股壓抑到極致的憤怒和無力感在他胸腔裏橫衝直撞,幾乎要衝破喉嚨。
他需要時間,也需要一個目標,來宣泄這股幾乎要將他撕裂的情緒。
江知返的身體猛地抽搐了一下,發出一聲壓抑的、如同窒息般的抽氣聲。
他倏地睜開了眼睛!
瞳孔在瞬間放大,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茫然!他下意識地用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胸口,那裏,被鎮魂釘貫穿的劇痛仿佛還在燃燒!
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如同離水的魚,冷汗瞬間浸透了剛被修複好的衣衫。
死亡的冰冷觸感,真實得讓他靈魂都在戰栗。
“知返!”
舒遊看到他醒來,眼淚流得更凶,掙紮著想撲過去,卻再次無力地跌坐回去。
江知返渙散的目光艱難地聚焦,看到舒遊淚流滿麵的臉,看到他眼中濃得化不開的痛苦和劫後餘生的慶幸,他捂著胸口的手緩緩放下,指尖顫抖著觸摸著那片光滑的、隻留下淡淡粉色疤痕的皮膚。
真實的觸感讓他混亂的思緒稍微清晰了一點,但心髒被刺穿的冰冷和絕望感,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在了記憶裏。
他張了張嘴,想安慰舒遊,卻隻發出沙啞破碎的氣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