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 消失的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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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容的目光追隨著它。
    一圈,又一圈。當那根細長的金屬針劃過表盤上那個小小的、代表“8”的羅馬數字刻度時——
    極其短暫,不足十分之一秒,快得如同視網膜上的一個錯覺——秒針的軌跡似乎出現了一個微不可查的、違反物理規律的凝滯!
    就像高速播放的影片被極其輕微地卡頓了一下。
    辛容猛地坐直了身體,心髒像是被什麽東西輕輕撞了一下。
    他屏住呼吸,全神貫注地死死盯住秒針。
    哢噠……哢噠……
    秒針繼續前行,平穩地劃過“9”、“10”、“11”……一直到下一圈,再次接近“8”。
    辛容的眼睛一眨不眨。
    哢噠……秒針穩穩地越過了“8”,毫無異常地走向“9”。
    什麽也沒發生。
    辛容緊繃的肩膀緩緩放鬆下來,一股自嘲湧上心頭。
    看花眼了。
    一定是最近精神壓力太大,加上那個該死的噩夢留下的後遺症,讓他變得疑神疑鬼。連看個鍾表都能看出幻覺來。
    他疲憊地靠回沙發背,閉上眼睛,手指無意識地按揉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
    然而,就在他閉眼的瞬間,左手中指指根處,傳來一陣極其細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刺癢感,如同被一根看不見的羽毛輕輕搔刮了一下。
    辛容的眼睫幾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
    他沒有低頭去看。
    隻是放在膝蓋上的手,指尖微微蜷縮,又緩緩鬆開。
    那份剛剛被排骨湯的暖意驅散些許的不安,如同沉入水底的墨滴,在看不見的地方,無聲無息地再次暈染開來,帶著一絲冰冷的黏膩感,悄然纏上了他的心髒。
    不知過了多久,指根處那點細微的刺癢感,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一圈漣漪後便沉入水底,了無痕跡。
    辛容睜開眼,客廳裏隻有掛鍾單調的“哢噠”聲和電視新聞主播平穩無波的語調。
    排骨湯的香氣在空氣中彌漫,帶著一種固執的、屬於“現實”的溫暖。
    “想太多了。”
    他低聲自語,帶著點自我開解的意味。
    噩夢的餘波加上工作壓力,感官變得過於敏感,一點風吹草動都疑神疑鬼。
    他關掉電視,那點被刻意製造的背景音消失後,房間裏隻剩下空調的低鳴和窗外模糊的城市白噪音。
    疲憊感如同潮水般重新湧上,他決定聽從身體的本能——睡覺。
    或許一覺醒來,那些荒誕的幻影就會徹底消散。
    臥室的陳設同樣熟悉到刻板。
    他把自己埋進柔軟的被褥,被陽光曬過的蓬鬆感包裹上來,薰衣草洗衣液的味道在這裏更為清晰。
    他強迫自己放空思緒,不去想白樓,不去想副本,隻專注於呼吸的節奏。
    意識漸漸模糊,沉向黑暗的深淵……
    然而,睡眠並未帶來真正的安寧。
    黑暗中,景象扭曲變幻。
    冰冷的金屬甬道無限延伸,牆壁滲出粘稠的、散發著惡臭的黑色液體。
    一個模糊的人形輪廓在粘液中掙紮,發出無聲的嘶吼。
    辛容想跑,雙腿卻像灌了鉛。
    他猛地回頭,看到一張臉——是那個在醫鬧事件中,對他揮拳相向、麵目猙獰的家屬!
    那張臉在黑暗中急速放大,扭曲成非人的怪物,張開血盆大口向他撲來!
    辛容驚喘著從床上彈坐起來,心髒狂跳,額頭上布滿冷汗。
    窗外天色微明,灰蒙蒙的晨光透過窗簾縫隙滲進來。
    夢魘帶來的驚悸尚未褪去,他下意識地低頭看向自己的左手。
    中指指根處,皮膚光滑,什麽也沒有。沒有絲線,沒有痕跡。
    隻有剛才夢中掙紮時,指甲在掌心留下幾道淺淺的白痕。
    他長長地籲了口氣,抹去額頭的冷汗。果然是噩夢。
    他起身,用冷水狠狠洗了把臉,冰冷的刺激驅散了最後一點殘夢的粘膩感。
    鏡子裏的人臉色蒼白,眼底的青影更深了。不行,他需要一點真正能提神的東西。
    換上熨燙平整的白襯衫和西褲,辛容抓起鑰匙出門。
    清晨的空氣帶著涼意和淡淡的汽車尾氣味。
    他習慣性地走向小區門口那家開了很多年的“老王豆漿”。
    “王伯,老樣子。”
    辛容的聲音帶著晨起的沙啞,對櫃台後頭發花白、係著圍裙的老人說道。
    “好嘞!辛醫生,今天氣色看著可不咋好啊。”
    王伯一邊熟練地裝袋油條,一邊抬頭看了他一眼,渾濁的眼睛裏帶著點關切。
    “熱豆漿,加糖,兩根油條,對吧?”
    辛容點點頭,接過溫熱的紙杯和紙袋。
    豆漿的醇香和油條剛出鍋的焦香混合在一起,是讓人安心的味道。
    “嗯,昨晚沒睡好。”
    他含糊地應了一句,付了錢。走出店門時,他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忙碌的王伯。
    老人佝僂著背,正用抹布擦拭著油膩的台麵,動作遲緩但一絲不苟。
    一切都和記憶中無數個清晨重疊。
    他端著豆漿,在店門口花壇邊的長椅上坐下。
    花壇裏種著幾株半死不活的冬青,葉子蒙著一層灰。
    辛容撕下一小塊油條,蘸著熱豆漿送進嘴裏。
    熟悉的滋味在舌尖化開,暖流順著食道滑下,驅散了身體的寒意,也似乎熨帖了緊繃的神經。
    他小口啜飲著豆漿,目光無意識地掃過街對麵。
    就是那個位置。
    那個被砍掉的柳樹留下的樹樁。
    晨光熹微中,那個磨盤大小的樹墩子靜靜地趴在那裏,邊緣參差不齊,深褐色的木質截麵暴露在空氣中。
    辛容記得很清楚,樹墩靠近馬路牙子的那一邊,有一道很深的、斜向下劈砍留下的痕跡,像是斧頭劈偏了留下的傷疤,邊緣的木茬有些翻卷。
    那是他每天上班路過都會看到的景象。
    此刻,那道痕跡也在。
    位置、方向,似乎都沒錯。
    辛容嚼著油條的動作慢了下來。
    他微微眯起眼,試圖看得更清楚些。光線角度正好,能清晰地勾勒出樹樁的紋理和那道斧痕的輪廓。
    但……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那道痕跡的邊緣,是不是太……平整了?
    翻卷的木刺似乎沒有記憶中那麽尖銳、那麽多?
    就像……就像這棵樹不是三個月前被粗暴砍倒,而是被某種更精密的工具切割後,又特意做舊處理過一樣。
    一種難以言喻的別扭感再次爬上心頭。
    他用力甩了甩頭,試圖把這荒謬的感覺甩出去。
    都三個月了,風吹日曬,木刺被磨平一些不是很正常嗎?
    自己真是魔怔了,看個樹樁都能看出問題來。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打破了他的胡思亂想。
    辛容掏出手機,屏幕上閃爍著“醫院·急診科”的字樣。他立刻接通。
    “辛醫生!您今天能提前一點來嗎?”
    電話那頭是急診科護士小劉焦急的聲音。
    “剛送來一個車禍傷者,顱腦損傷,意識混亂,伴有強烈的攻擊傾向和創傷後應激反應,家屬情緒也快失控了!王主任說您處理這類情況最有經驗……”
    “我知道了,馬上到。”
    辛容立刻回答,職業本能瞬間蓋過了所有雜念。他三口兩口將剩下的油條塞進嘴裏,灌下最後一點豆漿,起身快步走向停車場。
    豆漿杯和油條紙袋被準確地投入垃圾桶。
    清早的街道上擠滿了早高峰的人群,空氣混濁。
    辛容抓著方向盤,身體隨著車微微晃動。
    周圍馬路上各種刷手機、吃早餐,低聲交談的麵孔,平凡而疲憊。
    他閉上眼,調整呼吸,努力將全部注意力集中到即將麵對的急診危機上。
    心理幹預,情緒安撫,風險評估……專業的流程在他腦中清晰鋪開。
    這才是他熟悉的世界,充滿挑戰但真實可觸。
    趕到急診科,撲麵而來的是消毒水、血腥味和焦慮緊張混合的獨特氣息。
    嘈雜的人聲、儀器的報警聲、推車滾輪劃過地麵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小劉看到他,像看到救星一樣快步迎上來。
    “辛醫生!人在3號搶救室!”
    辛容迅速套上白大褂,戴上口罩,推開搶救室的門。裏麵一片混亂。
    一個滿臉是血的中年男人被約束帶固定在病床上,仍在瘋狂地掙紮嘶吼,眼神渙散而充滿恐懼。
    旁邊兩個家屬,一個婦女哭得幾乎癱軟,一個年輕男人滿臉戾氣,正衝著護士咆哮。
    “你們到底會不會治?!他要是瘋了,我跟你們沒完!”
    辛容的目光瞬間變得銳利而沉穩。
    他無視了家屬的咆哮,快步走到病床邊,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清晰地蓋過病人的嘶吼和家屬的哭鬧。
    “看著我!聽我說!你現在很安全!沒有人會傷害你!我是來幫你的!”
    他的聲音仿佛帶有魔力,病床上掙紮的男人動作猛地一滯,渙散的目光艱難地聚焦在辛容戴著口罩的臉上,喉嚨裏發出嗬嗬的、野獸般的喘息。
    “深呼吸,對,跟著我,吸氣……呼氣……”
    辛容的聲音平穩而有力,眼神專注,像兩道定海神針,牢牢鎖住病人狂亂的眼神。
    他一邊用言語引導,一邊配合著舒緩的手勢。專業的危機幹預技巧在此刻發揮得淋漓盡致。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搶救室裏的混亂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漸漸撫平。
    病人的嘶吼變成了斷斷續續的嗚咽,掙紮的力度越來越小,眼神中的狂亂被巨大的疲憊和茫然取代。
    家屬也被護士暫時安撫下來,坐在一旁低聲啜泣。
    初步穩定住局麵,辛容才微微鬆了口氣,後背的白大褂已被汗水浸濕一小片。
    他示意護士可以開始進行必要的清創和檢查。
    走出搶救室,摘下口罩,他感到一陣精神上的虛脫,但更多的是屬於職業的、處理完棘手問題後的疲憊與踏實感。
    “辛醫生,太謝謝您了!剛才真是……”
    護士長走過來,滿臉感激。
    辛容擺擺手,示意不必客氣。
    “病人情況初步穩定,但需要密切觀察,後續心理評估和幹預要跟上。家屬那邊,還需要……”
    他的話突然頓住了。
    目光越過護士長的肩膀,落在急診大廳另一端的掛號處附近。
    一個穿著黑色連帽衫的身影,在排隊的人群中一閃而過,帽簷壓得很低,看不清麵容。
    但那瞬間的背影,卻讓辛容的心髒驟然一緊。
    那背影……那走路的姿態……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僵硬感,步伐的間距精確得如同丈量過。
    而且,在擁擠嘈雜的急診大廳裏,那個人影周圍,似乎形成了一片無形的、令人不安的“真空”地帶,周圍的人流都下意識地微微繞開了他一點。
    雖然隻是極其短暫的一瞥,但那感覺……和昨晚貓眼裏看到的、送湯後離開的王阿姨那瞬間的平板感,如出一轍!
    “辛醫生?”
    護士長見他突然不說話,眼神發直,疑惑地喚了一聲。
    辛容猛地回過神,強行壓下心頭的驚悸,勉強笑了笑。
    “……沒事。家屬那邊,還需要持續關注情緒,避免二次刺激。我先去辦公室整理一下資料。”
    他匆匆交代完,幾乎是有些倉促地轉身離開,留下護士長有些莫名地看著他的背影。
    回到相對安靜的醫生辦公室,辛容反手關上門,背靠在門板上,才感覺心髒還在胸腔裏狂跳不止。
    他走到窗邊,拉開百葉窗的一條縫隙,目光銳利地掃視著樓下醫院入口處的人流。
    車來車往,行人匆匆。那個黑色的身影早已消失無蹤,仿佛從未出現過。
    是錯覺嗎?還是因為精神過度緊張產生的幻視?
    他疲憊地坐回辦公椅,揉著發脹的太陽穴。
    那個急診病人的嘶吼聲仿佛還在耳邊回蕩,混合著白樓副本裏怪物的嚎叫,讓他頭痛欲裂。
    他需要一點時間整理思緒。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敲響。
    “請進。”
    辛容收斂心神,盡量讓聲音顯得平靜。
    門被推開,進來的是同科室的實習醫生小張,一個戴著眼鏡、有些靦腆的年輕人。
    “辛老師,這是您讓我整理的關於創傷後應激障礙最新幹預方案的文獻綜述,我打印出來了。”
    小張把一疊裝訂好的a4紙放在辛容桌上,眼神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崇拜。
    辛容在醫院裏處理危機事件的能力是出了名的。
    “謝謝,辛苦了。”
    辛容點點頭,目光落在那一疊紙上。紙的右下角,清晰地印著打印的日期。
    2025年7月23日。
    辛容的瞳孔猛地收縮!
    他清楚地記得,就在昨天,在那個“家”的沙發上醒來時,牆上的掛鍾,還有他手機屏幕亮起時顯示的日期。
    分明是........
    2025年7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