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9章 銀槍與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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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奕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近乎哽咽的顫抖。
他不再掩飾,不再克製,所有的情緒都赤裸裸地寫在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裏。
他抬起一隻手,動作有些笨拙、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珍重,極其輕柔地拂開辛容額前汗濕的碎發,指腹帶著薄繭,劃過辛容冰涼的額頭,帶來一陣細微的顫栗。
“我……”
辛容想說話,想問他怎麽樣了,想問他其他人怎麽樣了,想問他核心摧毀後發生了什麽。
但喉嚨幹澀疼痛,隻能發出破碎的音節。
“別說話。”
方奕立刻阻止他,聲音低沉而溫柔,帶著不容置疑的強勢。
“你傷得很重。舒遊用了最後的力量保住了你的命。現在……需要休息。”
他頓了一下,目光深深地看著辛容的眼睛,仿佛要將他的樣子刻進靈魂深處。
“我們……贏了。副本結束了。”
副本……結束了。
這簡單的四個字,如同卸下了千鈞重擔。辛容緊繃的神經終於徹底鬆懈下來。
巨大的疲憊感如同潮水般重新湧上,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鉛。
但他強撐著,目光急切地掃視著病房。
這是一間不大的雙人病房。
另一張病床上,躺著一個人。
江知返。
他依舊昏迷著,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但呼吸似乎比在地下停屍間時要平穩了一些。
他的身上插著各種管子,連接著旁邊的監護儀。而坐在他床邊,緊緊握著他一隻手的,正是舒遊。
舒遊看起來同樣疲憊不堪,身上的白大褂換成了幹淨的病號服,但臉上依舊帶著傷後的憔悴和深重的疲憊。
他微微低著頭,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江知返毫無血色的臉上,眼神裏沒有了之前的瘋狂和絕望,隻剩下一種深沉的、仿佛融入骨血的專注和守護。他握著江知返的手,拇指無意識地、極其輕柔地摩挲著對方冰涼的手背,仿佛在傳遞著無聲的信念和力量。
那畫麵,在病房柔和的燈光下,顯得無比靜謐而沉重。
病房門口,青葵蜷縮在一張長椅上,懷裏抱著一個洗幹淨的小青蛇,小腦袋一點一點地打著瞌睡,臉上還掛著未幹的淚痕,但嘴角卻微微彎著,似乎夢到了什麽好事。
她的旁邊,陳晨靠牆坐著,身上也穿著病號服,臉色依舊蒼白,但比之前好了許多。
他依舊沉默,嘴唇緊閉,帽簷壓得很低,但那雙總是充滿警惕和痛苦的眼睛,此刻卻平靜地望著窗外的陽光,帶著一種劫後餘生的茫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放鬆。
陽光……
辛容的目光投向病房的窗戶。
厚重的窗簾拉開了一半,窗外是明媚的、真實的陽光。
陽光透過玻璃,在地板上投下溫暖的光斑,空氣中漂浮著細小的塵埃。
樓下傳來隱約的車流聲和人聲,平凡而充滿生機。
不再是那個凝固時間、充滿虛假“日常”的牢籠。
不再是那個冰冷、死寂、被“執法者”和“清除程序”追殺的地獄。
他們回來了。
“這裏是……白樓醫療中心。”
方奕似乎看穿了辛容的疑問,低聲解釋道,他的目光依舊沒有離開辛容的臉。
“我們被傳送回來了。係統判定……我們贏了。”
贏了……白樓贏了。排位決賽……他們活下來了。
巨大的疲憊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遲來的安全感徹底包裹了辛容。
他不再抵抗那沉重的睡意,任由意識沉向溫暖的黑暗。在徹底失去意識前,他感覺到方奕握著他的手,力道又收緊了幾分,那滾燙的溫度和沉穩的力量,如同最可靠的錨點,將他牢牢地係在了這個真實的世界。
方奕看著辛容再次陷入沉睡,但這一次,他的呼吸平穩而悠長,臉色雖然依舊蒼白,卻不再帶著死氣。
方奕緊握著辛容的手,久久沒有鬆開。
他微微低下頭,額頭輕輕抵在兩人交握的手上,肩膀幾不可察地微微顫抖著。
一種失而複得的巨大慶幸和後怕,如同洶湧的暗流,衝刷著他緊繃到極限的神經。
他差一點……就永遠失去了他。
病房裏一片安靜。
隻有心電監護儀平穩的“嘀嘀”聲,陽光在地板上無聲移動,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和陽光混合的、屬於“生”的氣息。
過了許久,方奕才緩緩抬起頭。
他的目光掃過沉睡的辛容,掃過依舊昏迷但呼吸平穩的江知返和守護著他的舒遊,掃過門口打瞌睡的青葵和沉默望天的陳晨,最後落回辛容沉睡的、平靜的側臉上。
他微微俯身,嘴唇極其輕柔地、如同羽毛拂過般,印在辛容光潔冰涼的額頭上。
一個無聲的、帶著血腥硝煙氣息、卻又無比珍重的吻。
“睡吧。”
他低沉沙啞的聲音,在安靜的病房裏幾不可聞,卻帶著一種磐石般的承諾。
“我在這裏。”
這似乎是辛容在失去意識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不。
好像不是。
【叮咚,恭喜玩家辛容的排位賽專屬獎勵已經下發,請查收。】
冰冷的,毫無感情的係統播報音似乎才是他在意識消失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排位賽獎勵?
那是什麽來著?
辛容隻感覺自己的腦袋有些發沉,他努力的回憶著之前的種種。
排位賽,專屬獎勵....
難道....
對!是他的記憶!!
隻有他的記憶是專屬於他自己的。
ps:接下來回憶篇章為了更加有代入感,將暫時采取第一人稱敘事。)
意識沉浮在一片混沌的暖流裏,像是溺在粘稠的蜜糖中。
記憶的碎片如同被投入滾燙熔岩的冰塊,發出刺耳的嘶鳴,急速地膨脹、融化、重構。
十一層挑戰權的冰冷觸感和那團被釋放的、名為“回憶”的灼熱光球,在我贏得排位賽巔峰的瞬間,便以不可抗拒的洪流姿態,粗暴地衝刷掉了我失憶後構築的所有認知堤壩。
劇痛。
不是物理的,而是靈魂被硬生生撕裂、又被強行縫合的銳利痛楚。
無數光影、聲音、情感碎片在顱內瘋狂旋轉、碰撞。
我最後的感知是現實世界的景象在眼前扭曲、崩解,方奕的臉龐瞬間模糊,然後是無盡的黑暗。
墜入深淵。
不知過了多久,墜落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異的懸浮感,仿佛浸泡在某種溫暖的液體裏。
五感開始緩慢回歸,最先複蘇的是嗅覺——一種混合著濃重鐵鏽味、腐爛有機物和硝煙粉塵的、令人作嘔的、無比熟悉的……副本氣息。
然後,聽覺捕捉到了聲音。
不是安全區的寧靜,也不是隊友們的交談。是嘶吼。
低沉、瘋狂、充滿非人饑餓感的嘶吼,連綿不絕,由遠及近,像潮水拍打著搖搖欲墜的堤岸。
其中夾雜著沉悶的撞擊聲、玻璃碎裂的脆響,以及……一種獨特而富有節奏感的爆鳴。
“砰!砰!砰!”
每一次爆鳴都短促、精準、帶著一種冰冷的金屬質感。它像黑暗中的燈塔,又像絕望裏唯一清晰的鼓點。
視野終於艱難地凝聚。
光線昏暗,空氣汙濁。我發現自己身處一棟廢棄商業大廈的內部。
巨大的落地窗早已碎裂,隻剩下扭曲的金屬框架,像怪獸猙獰的肋骨。
外麵是灰蒙蒙的天空,籠罩著一座死寂而破敗的城市。
街道上遊蕩著蹣跚的身影,動作僵硬扭曲,皮膚腐敗,正是那些嘶吼聲的來源——喪屍。
這裏是……“末日回響”副本?一個以生存和逃離為主題的a級副本。
失憶前,我經曆過?不,此刻的感覺無比真實,我就在這裏,站在布滿灰塵和幹涸血跡的瓷磚地麵上。
低頭,我看到自己的手。
修長,骨節分明,帶著一種慣於思考和精密操作的特質。然後,我的目光凝固在右手中指上。
那裏,纏繞著一根近乎透明的白色絲線。它細若蛛絲,卻散發著一種溫潤如玉的光澤,另一端延伸向虛空,仿佛連接著某個不可知的存在。
它安靜地蟄伏著,像冬眠的蛇。
“牽機……”
一個名字無聲地從心底浮現,帶著一種血肉相連般的本能認同。
這是我的能力。
在失憶後重新獲得的、屬於“現在”的辛容的能力,此刻,它同樣存在於這個“過去”的場景中,成為錨定我混亂意識的一個支點。
“砰!”又一聲槍響,距離極近,就在下一層或者隔壁的某個房間。
那獨特的爆鳴聲瞬間壓過了喪屍的嘶吼,也徹底喚醒了我的戰鬥本能。
身體比思維更快一步,悄無聲息地移動到斷裂的樓梯邊緣,向下望去。
下一層的景象映入眼簾。
一個男人,正背對著我,背靠著一堵搖搖欲墜的承重牆。
他身形挺拔,穿著黑色的戰術背心,勾勒出精悍的線條。
汗水浸濕了他後頸的短發,緊貼著他繃緊的頸部肌肉。
他手中握著一把銀色的手槍,槍身線條流暢,在昏暗的光線下反射著冷冽的光澤——正是那獨特爆鳴聲的來源。
他的麵前,是洶湧的屍潮。
至少有二三十個喪屍,正從兩個被撞開的防火門裏瘋狂湧出,腐爛的手臂揮舞著,空洞的眼窩死死鎖定著這個鮮活的生命。
它們嘶吼著,踩著同伴被子彈擊碎的頭顱和軀體,前赴後繼。
男人——方奕,這個名字如同烙印般燙在我的意識深處——動作快得驚人。
每一次側身、翻滾、後撤步都精準地避開撲來的利爪。每一次抬腕、瞄準、扣動扳機都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效率。
銀色的子彈如同死神的邀請函,精準地鑽入那些腐爛頭顱的眉心或眼眶,帶出一蓬蓬粘稠的黑血和腦漿。
他的眼神……即使隔著一段距離,即使隻能看到他緊繃的側臉輪廓,我也能感受到那雙眼睛裏蘊含的東西。
不是恐懼,不是慌亂,而是一種淬煉到極致的冰冷鋒芒,一種在絕境中也要撕開一條血路的、野獸般的殺意。
像燒紅的鐵條,滾燙又致命。
但屍潮太多了。
它們沒有痛覺,沒有恐懼,隻有吞噬的本能。
方奕的子彈並非無限。
他更換彈匣的動作快如閃電,但就在這短暫的空隙,一個體型異常高大的喪屍,似乎曾是某種運動員,猛地撞開身前的同類,咆哮著向他衝來,腐爛的巨掌帶著撕裂空氣的風聲狠狠拍下!
方奕剛剛換好彈匣,槍口還未來得及抬起。
那巨大的陰影已經籠罩了他。他瞳孔微縮,身體本能地向後急退,試圖拉開距離尋找射擊角度,但背後就是冰冷的牆壁,退無可退。
致命的危機感瞬間將他釘在原地。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拉長、凝固。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不,並非空白。一種奇異的感覺支配了我。
那不是失憶後辛容的謹慎計算,也不是心理醫生慣常的冷靜分析。
而是一種……更古老的,烙印在靈魂深處的本能。
幾乎是同一瞬間,我的右手中指無意識地輕微勾動。
纏繞其上的“牽機”絲線,如同擁有生命的活物,無聲無息地、迅疾如電地向下激射而出。
它在空中劃過一道肉眼難以捕捉的、近乎透明的軌跡,精準地纏繞在那個高大喪屍向前邁出的、支撐身體的右腳踝上。
沒有驚天動地的聲響。
隻有一種極其細微的、如同琴弦繃斷的“嘣”聲。
下一刻,那力量足以撞碎牆壁的高大喪屍,就像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了腳踝,整個龐大的身軀以一個極其滑稽又致命的姿態失去了平衡。
它向前猛衝的勢頭被硬生生打斷,重心前傾,腐爛的頭顱以一個尷尬的角度重重砸在方奕麵前布滿碎石和玻璃渣的地麵上。
“砰!”沉悶的撞擊聲響起。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整個屍潮都出現了一瞬間的停滯。
方奕的反應快得不可思議!
他眼中銳利的光芒一閃,沒有絲毫猶豫,甚至沒有去尋找這詭異“援助”的來源。
身體如同蓄勢待發的獵豹,猛地向前一竄,避開了高大喪屍胡亂揮舞的手臂。
同時,他手中的銀色手槍再次發出怒吼!
“砰!砰!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