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3章 激進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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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容!”
    方奕的怒吼聲被淹沒在咆哮中。他試圖調轉槍口支援,但更多的觸手如同狂舞的巨蟒,鋪天蓋地地向他絞殺而去!
    避無可避!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我甚至能看清觸手上那吸盤般蠕動的口器和粘稠的消化液!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我身側!
    他的動作沒有方奕的淩厲迅猛,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沉穩和精準,仿佛每一步都計算了千萬遍。
    他沒有看我,也沒有看那抽來的致命觸手。他的目光,如同最冷靜的狙擊手,牢牢鎖定在那“吞噬者”口腔深處,被黑色角質層和狂舞觸手重重保護的白色結晶上!
    他的嘴唇,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
    沒有聲音發出。或者說,那聲音的頻率超越了人耳的捕捉範圍。
    但就在他嘴唇翕動的瞬間,一股極其微弱、卻帶著某種絕對“規則”意味的波動,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無聲無息地擴散開來!
    時間……仿佛被強行按下了極其短暫的暫停鍵!
    並非物理上的停止。而是某種概率的、邏輯層麵的“卡頓”。
    那根即將抽中我的粗壯觸手,其根部鏈接軀幹的、一處本就在之前戰鬥中被子彈擦傷的、極其細微的舊傷口,毫無征兆地、違背物理規律地……猛地撕裂開來!
    “嗤啦——!”
    如同腐朽的布帛被硬生生撕開!粘稠的黑色血液如同噴泉般狂湧而出!
    那根氣勢洶洶的觸手,瞬間失去了所有力量,如同被抽掉了骨頭,軟塌塌地砸落在我腳邊的黑色粘液裏,濺起一片汙穢。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不僅救了我,更讓整個“吞噬者”的動作出現了一瞬間極其不自然的僵直!它龐大的身軀似乎因為這“意外”的創傷而產生了某種邏輯上的混亂!
    口腔內壁瘋狂分泌的黑色粘液也出現了極其短暫的停滯!
    機會!稍縱即逝!
    方奕的瞳孔瞬間收縮成針尖!他捕捉到了這萬分之一秒的破綻!
    那是一種超越極限的本能!他放棄了所有防禦,身體如同繃緊到極致的弓弦,猛地向前踏出一步!手中的銀色手槍被他以一種近乎自毀的姿態抬起、瞄準!
    “砰!!!”
    這一槍,灌注了他所有的生命力、意誌力,以及……某種無法言喻的憤怒!
    槍口噴出的不再是火焰,而是一道凝練到極致的銀色光束!
    它撕裂了短暫的粘液停滯間隙,無視了殘餘觸手的阻擋,如同宿命的裁決,精準無比地貫穿了“吞噬者”口腔深處那一點微弱的白色結晶!
    “哢嚓——!”
    清脆的碎裂聲,如同玻璃破碎,在死寂的空間中格外清晰。
    時間,真的凝固了。
    “吞噬者”龐大的身軀猛地僵住。口腔深處那點代表核心的白光,如同被戳破的氣泡,瞬間熄滅。緊接著,無數道蛛網般的裂痕,從它被擊中的核心處,以驚人的速度向全身蔓延開來!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
    隻有無聲的崩解。
    構成它龐大身軀的蠕動觸手、粘稠血肉、巨大口器……如同被風化的沙雕,又如同被橡皮擦去的鉛筆畫,在所有人驚愕的注視下,寸寸碎裂、剝落、化為飛灰,無聲無息地消散在翻滾的黑暗雲霧之中。
    巨大的壓迫感和精神汙染如同潮水般退去。
    空間陷入一片死寂。隻有我們四人粗重的喘息聲,以及江知返昏迷中無意識的呻吟。
    我猛地轉頭,看向那個在生死關頭救了我、並創造出那決定性“破綻”的身影。
    他站在我身旁不到兩米的地方,身形挺拔,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深藍色工裝夾克,麵容普通,卻帶著一種岩石般的沉靜。
    他的眼神極其深邃,如同古井,不起波瀾。此刻,他的臉色有些蒼白,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呼吸也比平時急促了幾分,顯然剛才那無聲的“言語”,消耗了他巨大的心力。
    他沉默著,沒有看任何人,隻是微微垂下眼簾,仿佛剛才那驚世駭俗的“意外”與他毫無關係。
    那份沉默,厚重得如同山嶽。
    “陳……陳晨?”
    一個名字,帶著難以置信的熟悉感和遲來的巨大衝擊,幾乎是脫口而出。
    不是“預言者”、“治療師”那種能力標簽帶來的認知,而是一種源自血脈深處的、塵封已久的記憶被驟然掀開!
    這個沉默的男人身體猛地一僵!
    他倏地抬起頭,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睛第一次出現了劇烈的波動!
    震驚、難以置信、狂喜、以及一絲深藏的憂慮……複雜的情緒如同驚雷在他眼底炸開!
    他死死地盯著我的臉,嘴唇微微顫抖著,似乎想說什麽,卻又被某種巨大的情緒堵在喉嚨裏。
    他向前猛地踏出一步,動作甚至帶著一絲踉蹌。
    他伸出手,似乎想抓住我的肩膀確認什麽,卻又在即將觸碰到我時,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中。
    那隻手,骨節分明,帶著常年勞作的痕跡,此刻卻在微微顫抖。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針,在我臉上每一寸輪廓上反複掃描。
    最終,他的視線定格在我的左耳垂後方——一個極其微小、形狀如同月牙的、淡得幾乎看不見的淺色疤痕上。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拉長。
    周圍的廢墟、彌漫的硝煙、昏迷的隊友、警惕的方奕……一切背景都模糊褪色。
    隻剩下我和他,隔著一步之遙,隔著數年的分離與副本的生死磨礪,隔著失憶造成的巨大鴻溝,沉默地對視著。
    然後,一個極其沙啞、仿佛許久未曾開口、又帶著難以抑製顫抖的聲音,從他喉嚨深處艱難地擠了出來:
    “……辛容?”
    一個隻存在於遙遠童年記憶裏的、帶著泥土氣息和陽光溫度的聲音。
    如同解開塵封箱子的最後一把鑰匙。
    無數模糊而溫暖的畫麵瞬間衝破了記憶的閘門,洶湧地灌入腦海!
    夏日午後,老槐樹下,兩個渾身沾滿泥巴的小男孩追逐打鬧……其中一個笨手笨腳地爬樹摔下來,左耳垂被樹枝劃了個小口子,哭得驚天動地,另一個沉默寡言的孩子,一聲不吭地跑回家,偷偷拿了家裏珍藏的藥酒,笨拙地給他塗抹……
    冬天雪後,結冰的河麵上,那個沉默的孩子固執地站在冰窟窿邊,用凍得通紅的手死死拉住差點滑進去的、嚇得哇哇大哭的“我”……
    還有……離別前夜,兩人躲在廢棄的穀倉裏,對著月光偷偷刻下歪歪扭扭的“兄弟”木牌……
    所有的畫麵都帶著毛邊,模糊不清,卻無比真實地傳遞著一種純粹的、毫無保留的信任和依賴。
    那個總是沉默地跟在我身後、替我背黑鍋、在我闖禍後默默收拾爛攤子的……影子。
    是他!陳晨!我的發小!
    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酸澀與狂喜交織著衝擊著胸腔。
    喉嚨發緊,一時竟說不出完整的話,隻能重重地、用力地點了點頭!
    陳晨眼中最後一絲疑慮瞬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幾乎要將他淹沒的巨大激動。
    他那隻停在半空的手,終於不再猶豫,帶著千斤的重量,重重地、卻又無比珍重地拍在了我的肩膀上!
    “真的是你……”
    他的聲音依舊沙啞,卻帶著一種失而複得的巨大欣慰和如釋重負。
    “我……”我張了張嘴,千言萬語堵在胸口,最終隻化作一句帶著無盡感慨的歎息。
    “……我也沒想到會在這裏……以這種方式……見到你。”
    回憶如同厚厚的幕布,遮住了所有過往,直到此刻,才被這猝不及防的重逢撕開一角。
    “咳。”
    一聲刻意的咳嗽打破了這充滿回憶氛圍的重逢。
    是方奕。他不知何時已經走了過來,站在幾步之外,銀色的手槍已經收回,但那雙銳利的眼睛依舊如同鷹隼般,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和警惕,在陳晨和我之間來回掃視。
    他的目光尤其在陳晨拍在我肩膀的那隻手上停留了一瞬。
    “敘舊可以稍後。”
    方奕的聲音冷硬,打破了沉默,“這裏不安全。先離開。”
    他的目光轉向昏迷的江知返和臉色慘白、搖搖欲墜卻依舊強撐著檢查江知返狀況的舒遊。
    陳晨立刻收回了手,臉上激動的神情迅速收斂,恢複了那種岩石般的沉靜。
    他朝方奕微微頷首,目光掃過昏迷的江知返,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一下,然後沉默地走到舒遊身邊,蹲下身,伸出一隻手,穩穩地扶住了舒遊因脫力而微微顫抖的肩膀。
    他的動作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支持力量。
    舒遊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感激,低聲道:“謝謝。他精神透支嚴重,需要靜養。”
    陳晨隻是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他小心地協助舒遊,將昏迷的江知返背到了自己寬闊而沉穩的背上。動作熟練而輕柔。
    我看著這一幕,心中五味雜陳。
    陳晨沉默寡言,但那份沉靜下的可靠,似乎從未改變。
    他找到了我,而這些年,他一個人又經曆了什麽?
    為什麽會進入這個殘酷的遊戲?
    我們迅速離開了這個吞噬者消亡後開始不穩定崩塌的巢穴空間。
    在相對安全的一處廢墟角落暫時休整。舒遊透支過度,勉強給江知返和自己做了最基礎的精神安撫後,就疲憊地靠在斷牆上閉目休息。
    陳晨沉默地守在旁邊,像一尊守護的石像。
    方奕在附近警戒,目光銳利地掃視著周圍。我則坐在陳晨對麵,中間隔著篝火,是用廢墟裏找到的易燃物點燃的。
    跳躍的火光映照著他沉靜的臉龐。重逢的激動平複後,更多的是積壓多年的疑問。
    “你……什麽時候進來的?”
    我低聲問道,目光落在篝火上跳動的火焰上。
    陳晨沉默了幾秒,似乎在組織語言。他的聲音依舊低沉沙啞。
    “五年前。”
    他頓了頓,補充道。
    “你失蹤後……大概一年。”
    五年……我失蹤後一年……失憶前的我,進入遊戲的時間顯然更早。
    陳晨的眼神暗了暗,掠過一絲痛楚和理解。
    他的語氣平淡,卻蘊含著難以想象的艱辛。
    “這個遊戲……很大,很亂。信息……很少。”
    “你一個人,一定受了很多苦。”
    我追問。
    在這個龐大而混亂的遊戲中尋找一個人,無異於大海撈針。
    陳晨的目光投向跳躍的火焰,眼神變得有些悠遠。
    他沉默的時間更長了一些。
    “……我遇到一個人。”
    他終於開口,語速很慢,似乎在斟酌用詞。
    “誰?”我的心提了起來。
    “……陸遙。”
    陳晨緩緩吐出這個名字,眉頭微微蹙起,似乎在回憶。
    “他人很好,幫了我很多’。”
    陸遙?一個完全陌生的名字。
    “有一次他說……他認識你,你很早就進來了。很強。”
    陳晨繼續道,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複雜。
    “在名人榜上,看到了你的名字,他也在找你……很久。我們……短暫合作過。他提供了一些……你過去活躍區域的線索。後來……方向不同。分開了。”
    陸遙。
    一個執著尋找“我”的人。陳晨語氣中那絲複雜,讓我本能地感覺到這個“陸遙”似乎並不簡單。
    “方向不同?”我捕捉到這個關鍵點。
    陳晨點了點頭,目光重新落在我臉上,帶著一種沉甸甸的擔憂。
    “他……很急切。想用一些……危險的方式,逼係統……回應,找到你。我……不讚同。”
    他言簡意賅,但意思很明確。那個陸遙為了找到我,可能不惜觸碰係統的禁忌。
    “後來呢?你知道他在哪?”
    我追問。
    一個如此執著於尋找我的人,他是否知道更多關於我過去的秘密?
    陳晨搖了搖頭。
    “分開後……沒再聯係。這個遊戲……想刻意躲藏,很難找到。”
    他頓了頓,看著我的眼睛,極其認真地說。
    “找到你……就好。其他的……不重要。”
    他的話語樸實無華,卻帶著一種磐石般的堅定。
    在他心中,找到自己的兄弟,確認他的安全,就是最重要的事。
    至於那個目的不明、手段激進的陸遙,並非他關心的重點。
    一股暖流湧上心頭。
    即使失去記憶,即使身處這殘酷的遊戲,這份來自發小的、沉甸甸的兄弟情誼,依舊是我此刻最堅實的依靠。
    我張了張嘴,還想問更多關於“過去”的事,關於陸遙的細節,但看著陳晨眉宇間難以掩飾的疲憊,以及旁邊昏迷的江知返和透支的舒遊,我壓下了心中的迫切。
    “先休息吧。”
    我輕聲說,“等他們恢複些,我們離開這個副本再說。”
    陳晨點了點頭,沒有再多言,隻是默默地往篝火裏添了一塊木頭,讓火焰燃燒得更旺一些,驅散著廢墟角落的陰冷和潮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