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 熱浪心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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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跳躍的火光映照著我們沉默的側影。方奕在遠處警戒的身影如同融入黑暗的雕塑。
    舒遊均勻的呼吸聲和江知返偶爾無意識的囈語,是這片死寂中唯一的生氣。
    右手,之前那深入骨髓的灼痛感,在這次記憶回溯中似乎暫時蟄伏了,隻留下一種隱隱的、仿佛被烙印過的麻木。
    然而,當我的目光無意間掃過自己搭在膝蓋上的右手時,一種極其細微的、源自靈魂深處的悸動,毫無征兆地掠過。
    那悸動如此微弱,轉瞬即逝,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冰冷和……悲傷?
    是記憶碎片帶來的錯覺?還是……
    我下意識地蜷縮了一下手指,將那點異樣壓回心底。
    目光重新投向篝火,跳躍的火焰在瞳孔中明滅不定,如同此刻腦海中翻騰的、尚未完全拚湊完整的過去。
    陸遙……這個名字,如同投入心湖的一顆石子,激起的漣漪,遠比想象中更久遠,更深沉。
    疲憊如同潮水般湧來,意識開始變得沉重。篝火的溫暖,同伴的存在,還有身邊發小那磐石般沉靜的守護……
    這一切交織成一張無形的網,溫柔地拖拽著緊繃的神經向下沉淪。
    眼皮越來越重。
    陳晨模糊的身影在火光中搖曳。方奕警戒的背影似乎也融入了黑暗的邊界。
    就在意識即將徹底滑入黑暗的深淵,準備迎接下一段未知記憶的衝擊時——
    “嗡……”
    一聲極其輕微、卻仿佛直接響在靈魂深處的蜂鳴,毫無征兆地響起!
    緊接著,一股冰冷徹骨的、仿佛要將靈魂都凍結的寒意,猛地從我右手掌心——那個象征著失去和背叛的烙印之處——爆發開來!
    “呃——!”
    我猛地抽了一口冷氣,整個人如同被瞬間丟進了冰窟!
    意識被這突如其來的、比灼痛更加刺骨的寒意瞬間凍結!
    眼前的篝火、廢墟、陳晨、方奕、舒遊、江知返……所有的一切景象,如同被投入冰水中的水墨畫,瞬間模糊、扭曲、溶解!
    隻有那深入骨髓的冰冷,如同跗骨之蛆,死死地纏繞著我的意識,拖拽著我,墜向更深、更黑暗的未知……
    冰冷。
    不是水的冰冷,而是靈魂被抽離、暴露在絕對零度真空中的那種死寂的、剝奪一切生機的酷寒。
    它從右手掌心那個無形的烙印中爆發,瞬間凍結了血液,凝固了思維,甚至連意識本身都仿佛要被凍裂、粉碎。
    陳晨沉默而擔憂的臉龐,方奕警戒如孤狼的背影,篝火跳躍的溫暖光影……所有屬於“吞噬者”副本廢墟的景象,在那聲靈魂深處的蜂鳴響起時,便如同脆弱的琉璃般被這極致的寒意徹底粉碎、湮滅。
    意識被這股力量蠻橫地拖拽著,穿過一片由絕對寂靜和黑暗構成的虛無。
    沒有聲音,沒有光線,隻有那蝕骨的冰冷如同億萬根冰針,持續不斷地刺穿著殘存的感知。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永恒的一瞬,又或許是短暫的水恒。
    一種截然不同的、令人窒息的重壓感取代了純粹的冰冷。
    灼熱。
    幹燥、滾燙、帶著濃重硫磺氣息的空氣,粗暴地灌入鼻腔和肺部,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下燒紅的砂礫。
    皮膚瞬間繃緊,傳來針紮般的刺痛感,仿佛暴露在無形的火焰炙烤之下。
    視覺艱難地凝聚。
    視野所及,是地獄般的景象。
    暗紅色的天空低垂,仿佛被火焰燒透的幕布。大地龜裂,流淌著赤金色的熔岩河流,發出沉悶的咕嘟聲,蒸騰起扭曲視線的滾滾熱浪。
    巨大的、冒著黑煙的火山錐如同沉默的巨獸,盤踞在視野盡頭,山體上布滿了猙獰的裂口,不時噴吐出熾熱的碎石和灰燼,如同黑色的雪片般簌簌落下。
    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硫磺味和岩石燒焦的氣息。
    “熔火之心”……又一個高難度生存副本的名字自動浮現。
    失憶前的經曆如同被喚醒的野獸,在腦海深處低吼。
    我發現自己正站在一處相對穩固的、由冷卻黑色玄武岩構成的狹小平台上。
    平台邊緣下方不足十米,就是一條緩慢流淌、散發著恐怖高溫的熔岩河。
    熱浪扭曲了空氣,讓對麵的景象都顯得模糊不清。
    平台並非安全。
    細密的火山灰如同黑色的雪,不斷落下,覆蓋在頭發、肩膀和裸露的皮膚上,帶來持續的灼痛。更致命的是,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無形的高溫輻射,如同無數細小的火焰在舔舐著皮膚,汗水剛滲出毛孔就被瞬間蒸發,隻留下鹽分結晶的刺痛。
    我下意識地調動精神力,試圖凝聚起一絲清涼的屏障,卻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滯澀。
    這個副本的環境壓製,似乎對精神類能力有著極強的幹擾。
    右手中指上的“牽機”絲線雖然能勉強浮現,但光澤黯淡,如同被高溫炙烤的金屬,操控起來也異常沉重費力。
    “咳咳……”劇烈的咳嗽聲從不遠處傳來。
    我猛地轉頭。
    方奕、江知返、舒遊、陳晨都在。
    他們緊靠著岩壁,利用一塊突出的岩石勉強遮擋著持續落下的火山灰。
    方奕背對著我,正彎著腰,劇烈地咳嗽著。他黑色的戰術背心被汗水完全浸透,緊貼在賁張的背肌上,肩膀隨著咳嗽微微聳動。
    他一隻手撐著膝蓋,另一隻手緊握著那把銀色手槍,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江知返的情況看起來最糟。
    他那身騷包的亮色衣服此刻沾滿了灰黑色的火山灰,狼狽不堪。
    他臉色潮紅,嘴唇幹裂起皮,整個人蔫蔫地靠在岩壁上,連說話的力氣似乎都沒有了,隻是用手帕徒勞地扇著風,眼神渙散。
    舒遊臉色蒼白,額頭上布滿細密的汗珠,但眼神依舊沉靜。
    他正專注地將掌心泛起的、比平時微弱許多的翠綠色光芒,持續地籠罩在江知返身上,似乎在幫他抵禦高溫輻射和脫水帶來的痛苦。
    他自身的狀態顯然也不佳,維持這種治療消耗巨大。
    陳晨則沉默地守在舒遊和江知返旁邊,如同一塊沉默的礁石。
    他深藍色的工裝夾克敞開著,露出裏麵同樣被汗水浸透的灰色背心。
    他警惕的目光掃視著周圍的環境,尤其是那條緩慢流淌的熔岩河和上方不斷噴吐煙塵的火山口。
    他手裏拿著一塊邊緣鋒利的黑色玄武岩片,充當著臨時的武器。
    他的“靈言”在這種極端環境下顯然無法輕易動用。
    “方奕?”
    我快步走過去,聲音因為吸入灼熱空氣而有些沙啞,“你怎麽樣?”
    方奕的咳嗽終於平息了一些。他直起身,用手背狠狠擦去嘴角的痕跡——那裏似乎帶著一絲極淡的暗紅。
    他轉過頭,臉色在暗紅天幕的映照下顯得異常冷峻,甚至有些蒼白,嘴唇也失去了血色。
    汗水沿著他緊繃的下頜線不斷滴落。
    “沒事。”
    他聲音嘶啞,帶著濃重的鼻音,眼神銳利依舊,卻似乎蒙上了一層揮之不去的陰翳和……不易察覺的疲憊?
    他避開我的目光,重新看向那條危險的熔岩河和遠處唯一能看到的、通往更高處相對安全區域的狹窄石梁。
    “必須盡快離開這個平台。輻射太強,支撐不了多久。灰燼雨隨時可能變成岩石雨。”
    “方奕剛才為了擋住一塊滾落的熔岩碎石,被衝擊波震到了。”
    舒遊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的擔憂傳來,他分出一絲微弱的翠光試圖籠罩方奕,但效果甚微。
    “可能傷到了內腑,這裏的輻射和硫磺毒氣也在侵蝕傷口。”
    內傷?輻射侵蝕?我的心猛地一沉。在這種極端惡劣的環境下,任何傷勢都會被無限放大。
    “我的星軌……徹底罷工了。”
    江知返有氣無力地呻吟著,舉起手中那顆灰撲撲、毫無光澤的水晶球。
    “熱得……它都快化了……前麵……全是火……我看不到路……”他的預言能力在這種狂暴的自然偉力麵前,顯得如此無力。
    “石梁是唯一的通道。”
    陳晨言簡意賅地開口,他的目光鎖定在遠處那條橫跨熔岩河上方、僅容一人通過的狹窄天然石橋。
    “但……不穩。震動很大。”
    仿佛印證他的話,腳下的大地猛地傳來一陣劇烈的震動!
    轟隆隆的悶響從火山深處傳來!
    平台邊緣幾塊鬆動的玄武岩嘩啦啦地滾落下去,瞬間被熔岩吞噬,連一絲青煙都沒冒起。
    頭頂落下的灰燼驟然密集,其中夾雜著更多拳頭大小的灼熱碎石!
    “走!”
    方奕厲喝一聲,沒有絲毫猶豫,率先衝向那條在震動中如同巨蟒般扭動的狹窄石梁!
    他的動作依舊矯健,但起步的瞬間,我敏銳地捕捉到他身形極其細微的晃動和一聲壓抑的悶哼!
    “跟上!”
    我立刻對舒遊和陳晨喊道。
    “照顧好知返!”
    陳晨二話不說,半扶半架起幾乎虛脫的江知返。舒遊咬緊牙關,勉強維持著籠罩三人的微弱治療光暈,緊跟在陳晨身後。
    我則緊隨方奕,踏上了那條在高溫和震動中呻吟的石梁。
    踏上石梁的瞬間,灼熱的氣流如同實質般從下方湧來,幾乎要將人掀翻!
    石梁表麵滾燙,隔著靴底都能感受到驚人的熱量。寬度不足半米,下方就是沸騰的、金紅色的死亡之河!
    震動從未停止,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巨獸起伏的脊背上,隨時可能墜入深淵!
    方奕走在最前麵,身形在劇烈的搖晃中努力保持著平衡,像一杆在狂風中挺立的標槍。
    但他的速度明顯比平時慢了許多,每一次落腳都帶著一種刻意的沉重,似乎在強忍著巨大的痛苦。
    “轟隆——!”
    又是一次更強烈的震動!整個火山仿佛都在怒吼!
    石梁中段一塊本就布滿裂痕的巨石猛地向下塌陷!
    “小心!”我失聲驚呼!
    方奕就在塌陷點的邊緣!他反應極快,猛地向側麵躍出!
    但就在他發力的瞬間,身體猛地一僵!劇痛讓他動作變形,落腳點踩空!
    “方奕!”我的心跳幾乎停止!
    千鈞一發之際,我的身體比思維更快!“牽機”絲線如同本能般激射而出!
    不再是控場,而是帶著孤注一擲的力量,瞬間纏繞住方奕的腰身!我猛地向後發力一拽!
    方奕下墜的身體被硬生生拉了回來!他踉蹌著撞在相對穩固的石梁內側岩壁上,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
    而我因為巨大的反作用力,加上石梁的劇烈搖晃,腳下猛地一滑!
    右腳瞬間踩空!灼熱的氣浪瞬間舔舐上腳踝!
    “辛容!”
    方奕驚怒的吼聲和舒遊、陳晨的驚呼同時響起!
    “牽機·錨!”
    我心中怒吼!左手五指猛地插入滾燙的岩壁縫隙!右手中指上的絲線瞬間分出數股,如同鋼釘般狠狠刺入頭頂和側麵的岩體!
    身體在距離熔岩河麵不足一米的地方,驚險地懸停住!
    灼熱的氣浪烤得我臉頰生疼,右手掌心那個無形的烙印處,傳來一陣針紮般的刺痛!
    “抓住我!”
    方奕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急迫,他強忍著傷痛,半個身體探出石梁邊緣,向我伸出了手!
    他的眼神不再是冰冷和審視,而是充滿了驚懼和後怕!
    我抓住他伸來的手。
    他的手掌滾燙,帶著汗水和岩石的粗糲感,力量卻大得驚人,猛地將我拽了上去!
    重新站穩在狹窄的石梁上,兩人都劇烈地喘息著,距離近得能感受到對方噴出的灼熱氣息。
    汗水混合著灰燼,從我們額頭上滑落。
    “你……”
    方奕死死盯著我,眼神複雜難明,有憤怒,有後怕,似乎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東西。
    他想說什麽,卻被下方熔岩河翻滾的咆哮和又一次劇烈的震動打斷。
    “快走!”
    陳晨沉穩的聲音從後麵傳來,他已經帶著江知返越過了塌陷點。
    舒遊臉色蒼白如紙,治療光暈搖搖欲墜,顯然也到了極限。
    沒有時間再說什麽。
    方奕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如同烙鐵般燙在我的意識裏。
    他轉身,繼續在前方開路,隻是這一次,他的步伐更加沉重,背影透著一股揮之不去的虛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