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時與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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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塵時雨很快就察覺到了異常,周遭的時間居然不受他的控製,開始停滯,甚至倒流了。
    “倒流?”塵時雨五指驟收,掌心的豎瞳銀線猛地炸亮,像一條被掐住七寸的蛇瘋狂扭動。
    然而這一次,蛇紋沒能勒住時間——它自身也被釘在原地,連閃爍都變成一幀一幀的殘影。
    整條灰白河灘同時失去顏色,碎裂的“曾經”不再反光,像被抽幹水分的貝殼,發出細微的“哢哢”聲——那是時間齒輪被強行撥斷的哀鳴。
    對岸的木屋也開始倒帶風鈴先是無聲地合攏,再反向卷起書頁,朱筆劃下的橫線一點點退回筆尖,褪色的紅繩重新鮮豔,又迅速褪回蒼白。
    窗欞後,有人影逆光而坐,身影由成年退至少年,再退成孩童,最後縮成一粒光點,啪地熄滅。
    “塵時雨,如此對待過去的摯友,是不是不太好,而且,為了一個人的性命去犧牲另一個人的性命是不是有點自私啊?”白霜雪質問的聲音從時間四周傳來。
    “自私?”塵時雨低低地笑了笑,聲音像鏽釘刮過鐵棺,“異世之人,你沒必要來趟渾水,你已經拿到足夠拯救你世界的力量,為何還不回去?”
    “因為——”白霜雪的聲音從每一粒被抽幹色彩的砂礫裏滲出,像冰做的回音,“我不可能拋下朋友不管!”
    “朋友?”塵時雨喃喃重複,像含住一塊燒紅的炭,唇齒間發出極輕的“哧”聲,“”所以,你是非要救白長夜他不可了?”
    “是。”白霜雪的回答沒有半點猶豫,像雪原上第一片落雪,幹淨、鋒利,且不可違逆。
    聲音落下的瞬間,整條灰白河灘被重新上色——卻不是恢複原貌,而是被一層幽藍的霜意強行覆蓋。
    霜色所過之處,時間碎片不再龜裂,而是被凍成一麵麵狹長的冰鏡,鏡中倒映的不再是“曾經”,而是“如果”如果塵時雨當年沒有回頭,如果白長夜未曾出生,如果北辰白夜從未誕生……
    每一麵鏡子都在低聲說話,聲音疊成潮汐,衝刷塵時雨的耳膜。
    “閉嘴。”他五指再收,掌心的豎瞳銀線猛地炸成一張漆黑的網,試圖把霜意連同鏡子一起撕碎。可網剛成形,就被一隻憑空探出的手輕輕按住——
    那手戴著無指手套,手背有一道貫穿的劍疤,像曾被整把劍釘穿過。疤痕此刻正泛著幽藍光,與霜意同頻閃爍。
    幽藍的手背輕輕覆在漆黑之網上,像一片雪落在燒紅的鐵柵,發出極輕的“嗤”聲。
    網,滅了。
    豎瞳銀線被壓得彎折,發出垂死般的“哢噠”,卻不敢再扭動半分。
    塵時雨抬眼——霜色盡頭,一道身影緩步而出,靴底踏在冰鏡上,卻沒有映出半點影子。
    白霜雪,世界之外的旅者,終於以“肉身”踏入這條被折疊的河灘。
    她依舊一身素白,發卻變成極靜的銀藍,像被永夜凍過的月光。最刺目的,是那雙眼睛——虹膜裏浮著的,和曾經的白長夜一般的紋樣。
    “塵時雨,”她開口,聲音不再從四麵傳來,而是真實落在耳廓,“我來救他,也救你。”
    “救我?”塵時雨低笑,掌心裂開的蛇紋疤再度掙起,卻隻能滲出一粒血珠,懸在半空,被霜意凍成赤色琥珀。“我連‘回頭’都斬斷了,還有什麽值得救?”
    “你若如此執迷不悟,我也隻能……將你擊敗。”
    霜色凝住最後一粒赤琥珀,白霜雪指尖輕彈——啪。
    琥珀炸成一圈朱紅的漣漪,所過之處,冰鏡盡數倒伏,像被犁開的雪地,露出下方幽暗的“負色”河床。那是時間被剝去外殼後最柔軟的內髒,也是她此行最後的籌碼。
    “擊敗我?”塵時雨低低地重複,聲音像鈍刀刮過骨麵,“你可知‘時間’本身,是不死不滅的嗎?我即是時間的化身,萬物的終點。”
    “時間若真不死不滅,”白霜雪抬手,指尖在幽藍霜意裏劃出一道平直的線,“那便讓它——從未出生。”
    塵時雨盯著眼前的白霜雪,手中的劍不知為什麽有些發顫,而且他發現,白霜雪完全沒有受時間的權能影響,甚至還帶著一股……北辰白夜的氣息。
    “從未出生?”塵時雨咀嚼著這四個字,像含著一塊燒紅的鐵,舌尖嚐到焦糊與血的味道。他掌心的豎瞳銀線猛地收緊,漆黑棋子被捏得“咯吱”作響,卻遲遲沒能裂開。
    “始源的權能……北辰白夜居然把這都給了你,還是說你也是竊取神座之人?原來如此,怪不得北辰白夜說我打不贏你。”
    “原來如此。”塵時雨低低地重複,聲音像鏽刃在骨麵上刮出火星,“始源的權能……北辰白夜竟連這都肯割給你——或者說,”他抬眼,瞳孔裏兩條銀線交錯成裂口,“他根本就是把你也算進了棋局了,篤定了你會來救白長夜,所以根本用不上他出手,他還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盤。”
    “竊取?”白霜雪輕聲重複,像把這兩個字在霜麵上磨了磨,“不,這是他自願給我的,我和他做了一個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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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交易?”塵時雨嗤笑,笑聲像鏽鐵刮過瓷麵,火星四濺,“他連自己的影子都舍不得送人,會自願把始源權能割給你?白霜雪,你最好想清楚——自己到底是被他‘贈予’,還是被他‘種進’了土裏。”
    白霜雪垂眸,指尖在那道幽藍直線上輕輕一撥,整條灰白河灘隨之彎折,像一張被對折的紙。她聲音低而靜,帶著雪落無聲的冷意。
    “塵時雨,你口口聲聲說別人是棋子,可你自己——”她抬眼,虹膜裏浮起北辰白夜同款紋樣,像兩枚旋轉的星淵,“——又何嚐不是他親手插在時間盡頭的‘界碑’?他讓你斬回頭、殺摯友、吞權能,每一步都在把你磨成唯一能劈開‘結局’的刀。”
    “刀?”塵時雨咧開嘴,掌心那枚漆黑棋子終於“哢”地裂開一道豎痕,露出內裏蠕動的銀線,“那我就讓他看看,刀鋒最後對準的,到底是誰的喉嚨。”
    話音未落,裂開的棋子猛地炸成十二根漆黑釘,釘尖倒旋,同時刺入他掌心的蛇紋疤。每一根釘沒入血肉,都發出“嗤”的一聲輕響——像滾燙的鐵插入積雪,又像時間在哀鳴。
    塵時雨卻連眉都沒皺。他抬手,掌心裂口處抽出一柄全新的劍——劍身是“負色”凝成的黑,劍脊卻嵌著一條銀白的“順流”,像一條被強行釘死在逆流裏的河。
    劍鋒所指之處,幽藍霜意發出不堪重負的裂音,鏡麵般的冰層自下而上爬滿蛛網紋,紋裏滲出暗紅的倒計時Ⅻ、Ⅺ、10……
    “白霜雪,”他輕聲道,聲音像從井底傳來,帶著回音的空洞,“你救不了白長夜,更救不了我——因為‘時間’本身,就是一場無法被拯救的災難。”
    暗紅倒計時停在“1”的刹那,所有蛛網紋同時崩開。
    沒有巨響,隻有一聲極輕的“叮”——像有人把一枚銅板投進深井,井壁回應的是出生嬰兒的啼哭。
    啼哭落進塵時雨的耳膜,竟讓他右手的“負色”長劍第一次出現裂痕——黑劍脊裏的銀白順流像被抽掉脊骨,軟軟地垂落,化作一條蜿蜒的光河,河麵漂著十二根漆黑的釘。
    每一根釘的釘帽上,都刻著同一張臉——嬰兒的臉,五官空白,唯眉心嵌一粒豎瞳,與塵時雨掌心的疤一模一樣。
    白霜雪垂在身側的手,指背那道貫穿劍疤忽然裂開,傷口裏漏出幽藍的雪。
    雪落在河麵,釘上的嬰兒臉同時睜眼,發出整齊劃一的笑聲“——時間若從未出生,又由誰來殺死我?”
    塵時雨瞳孔驟縮,掌心的蛇紋疤被笑聲震得外翻,露出內裏最後一層“未發生的未來”——那是一片空白,空白裏隻有一粒正在孵化的“零”。
    “收手吧,塵時雨,這是最後一次勸告。”
    “收手?”塵時雨像聽見荒誕的笑話,笑得比那十二張嬰兒臉還尖銳。“我若收手,她又如何能回來?”
    “她回不來了。”白霜雪的聲音像雪崩後第一塊墜下的冰,砸在塵時雨的笑上,砸得他嘴角一僵。“——哪怕你殺盡眾生,踏碎神座,把整條時間長河倒灌回源,她也回不來了。”
    幽藍的雪落得更急,釘上十二張嬰兒臉同時收聲,像被凍住的傀儡。河麵光河驟然凝成一麵豎鏡,鏡裏映出塵時雨的後背——那裏空無一人,卻有一道新鮮的、血色的“影子”正從他腳跟剝離銀發、黑衣、眉心一點緋紅,像剛從舊畫裏走出來的塵雪。
    “看見了嗎?”白霜雪抬手,指尖輕觸鏡麵,鏡麵立刻爬滿裂痕,“你每一次揮劍,真正被斬掉的不是敵人,是她留在世界上的‘最後可能’。”
    裂痕“哢啦”一聲炸成碎粉,碎粉卻懸而不墜,凝成一粒極小的、心髒形狀的冰晶,在兩人之間怦然搏動——咚。
    塵時雨掌心的蛇紋疤猛地一陷,整片血肉被那心跳吸得塌陷成漆黑的渦。渦底傳來熟悉卻陌生的嗓音,像隔了無數次輪回的塵埃
    “哥哥,別再往前了。”——是塵雪的聲音,卻帶著永寂之淵的回潮,濕冷得發苦。
    “我偏要。”塵時雨嘶啞地答,五指狠狠刺入自己心口,竟把那條“銀白順流”活生生抽了出來——那是北辰白夜埋下的“錨”,也是時間本身最脆弱的一條神經。
    神經在他指間繃得筆直,發出琴弦將斷的哀鳴。塵時雨抬眼,瞳孔裏兩條銀線“叮”地交錯,剪開最後一點遲疑。
    “白霜雪,你救不了他,更救不了我——”
    “——但你能替我帶句話給北辰白夜。”
    話音未落,他竟把那條銀白順流狠狠纏上漆黑長劍,像給死神係上最後一根領帶。
    “告訴他,”劍鋒高舉,倒映著蒼灰天幕下所有被凍結的“如果”,“界碑已倒,刀鋒掉頭。”
    “接下來,”
    “——是神跪下來求人的時間。”
    劍落。沒有巨響,沒有光,沒有風。隻有一聲極輕的“噗”,像雪原上最後一朵櫻花被踩滅。
    隨後——整條灰白河灘、幽藍霜意、十二根釘、嬰兒臉、心跳冰晶、乃至白霜雪本人——全部被這一劍“抹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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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界變成一張對折後撕碎的紙,裂縫處滲出純粹的“無”。而在“無”的中央,隻剩塵時雨一人。
    “無”的中央,塵時雨獨自站立。沒有天,沒有地,隻有一片比黑暗更幹淨的空。
    他低頭,看見自己的影子被撕成兩半一半向前,一半向後,像被折斷的時針與分針,在地麵兀自爬行。
    影子爬過的軌跡,留下兩道細長的血線——一道銀白,是北辰白夜的“錨”;一道緋紅,是塵雪最後的淚。
    血線交匯,凝成一枚“零”的形狀。零的中央,浮起一張嬰兒的臉,眉心豎瞳睜開,發出第一聲啼哭——“哢噠”。
    哭聲像鑰匙,擰開了“無”的門。門後,是一條倒懸的長廊。
    長廊兩側,懸掛著無數麵鏡子,鏡中皆映出同一幕——少年塵時雨抱著銀發少女,跪在永寂之淵前。
    少女伸手,替他拭去眼角的血,卻擦出更多的淚。
    她說“哥哥,別再往前了。”
    “前麵是‘零’,是‘無’,是你自己。”
    “殺了我,你就殺了自己。”
    少年抬眼,瞳孔裏兩條銀線交錯,剪開最後的遲疑。
    他輕聲答“那就殺。”
    少年聲音落下,鏡中畫麵驟然碎裂,無數碎片化作鋒銳的雪花,逆卷向長廊盡頭。
    每一片雪,都是一次被抹殺的“可能”;每一道鋒刃,都在割向塵時雨自己。
    他沒有抬手去擋。任雪花割開眉心、胸口、手腕——任它們把“存在”削成一張薄薄的紙。
    紙的中央,隻剩下一枚“零”形的空洞,邊緣滴著未冷的血。
    “塵時雨……你終究還是沒能做到,其實……北辰白夜所給我的,不止始源……還有終焉,所以,這二者才是他口中,你贏不了我的原因,而你恰恰算漏了這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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