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牆在緩慢翻動。
    一幕幕回憶宛如被刀割裂的膠片，混亂跳動，光影錯位。
    腐爛、孢子、廢墟、孩子的哭喊、老人拖動板車的背影……像是一場夢魘。
    醫生陷入了回憶。
    “當時先知告訴我你有危險，讓我提前出來。所以接下來你看到的，是我經曆的，不是你。”
    他頓了頓，看向蕭良。
    “為了不讓你察覺到異常，我把這一段掩蓋了。”
    蕭良點點頭，並無反應：“我知道。”
    當初吃夢人潛入他的大腦，試圖吞噬他的美好記憶，卻意外引導出了被醫生【洗腦】的過去和真相。
    蕭良早就在夢中經曆了一遍自己遺落的過去。
    那一年，他還沒有成為誰的希望，隻是一個頭發髒亂的小孩，跟著七個染紅橙黃綠青藍紫毛的殺馬特混在一起。
    最大的不過剛剛成年，八個人組成了臨時的家庭，收保護費，搶破爛，甚至與其他街頭勢力打群架。
    他們無所畏懼，因為他們一無所有。
    一切災難的起因在胡虎隱瞞了深海巷的傳染事件，導致孢子蔓延了整個城西。
    隨後在協助群眾逃難的過程中，又遇到了剛參加工作的李大富、年幼和奶奶相依為命的沈冰......
    那是城西的地獄景象。
    但他卻是在個時候，遇到了老頭。
    蕭良被老頭帶回家，成了一家人。
    而醫生將七個殺馬特的記憶連同他們的死亡埋葬在過去。
    老頭住在城西一間破爛的鐵皮屋裏，靠翻垃圾桶、撿廢品為生。鐵皮屋矮小破舊，夜裏凍得像冰窟，白天曬得跟蒸籠一樣。
    他以前也有房子、妻子、孩子，但都因為詭異而化作灰燼。
    生活從零開始，但招工不要年紀大的人，老頭隻能去垃圾桶、垃圾場翻找紙殼、廢鐵、塑料瓶。
    最後給自己定下的目標，是開個廢品回收站。
    他把最好的饅頭留給蕭良，自己啃剩下的幹餅。
    他會跑到隔壁，蹭隔壁的收音機，聽裏麵重複的段子笑得像個孩子。
    他會在牆上畫線記錄蕭良長高的身高，說等他有錢，就用那段牆做“家的牌匾”。
    收留蕭良以後，他幹活更加勤快。
    他疼蕭良，疼得毫無保留，可以說讓蕭良享受了屬於“獨生子”的完整疼愛。
    蕭良可以有孩童的頑皮，活潑，不用裝作自己很老成，也不用靠自己扛起一片天。
    唯一讓他和老頭起衝突的是，老頭強製送蕭良去上學。
    蕭良知道學雜費不便宜，他也知道老頭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城西貧民窟沒有路燈，他看到了老頭因為看不見路而摔得紅腫的膝蓋。
    他舍不得老頭這麽辛苦，想跟著老頭出去撿廢品，起碼能幫忙扛。
    但老頭同樣也舍不得他跟著自己吃苦。
    在老頭眼裏，孩子是有無限可能性的人，怎麽能因為自己的貧窮而走向一條一眼看到頭的路，他要為蕭良創造出更多的可能性。
    而對於他有限的能力來說，這條路就是讓蕭良去讀書。
    “學費貴，我不上。”
    “我幹點活你輕鬆點。”
    “我也能撿廢鐵。”
    老頭聽到蕭良的話，隻是低聲告訴蕭良：“我不識字，所以這輩子隻能撿垃圾。”
    他從懷裏掏出一疊皺巴巴的零錢，還有一張寫滿字的廢紙。
    “我把城西這幾家小學問遍了，就這家還能收你，不用戶口本也行。你試試。”
    最後，他說服了蕭良：“你現在不識字，將來怎麽幫我開廢品回收站，而且當文盲掙不了大錢。”
    這才說服蕭良。
    蕭良重新回到學校。
    他的成績很好，或者說他學得很拚命，每天坐在教室，就像是一塊缺水的海綿，瘋狂吸水。
    因為他真的相信，知識可以換來金錢。
    錢可以給老頭買一輛電動三輪，開廢品回收站，能讓李媽媽重建陽光福利院。
    那時候，他以為人生是可以逆轉的。
    但老頭沒等到他掙大錢的那一天。
    死亡的到來沒有預告，就在一個稀疏平常的日子裏悄然降臨。
    不是汙染，不是事故，隻是普通的疲勞、普通的休息、普通的生命終結。
    讓人猝不及防，難以接受。
    甚至都沒有告別。
    那是蕭良人生中最安靜的崩潰。
    他沒有錢買棺材，最後還是街坊鄰居一起湊，這個提供一塊木板，那個給個紙殼。
    蕭良拆了鐵皮屋的鐵皮，還有其他雜七雜八的材料，做了一個勉強能成為棺材的東西。
    坑是他自己挖的，鐵鏟一鏟一鏟，熬了一天一夜，手上磨出了水泡又破了皮，最後弄得鏟把上鮮血淋漓。
    蕭良在墳邊種了一棵柿子樹作為標記。
    老頭愛吃柿子，他記得。
    從那天起，他一心隻想掙錢，他重新撿起老頭堆在角落的蛇皮袋和鐵鏟，一邊打零工，一邊攢錢，一邊規劃著那個他曾與老頭約定過的小院。
    磚瓦一塊塊累積，工具一件件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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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現實給他致命一擊，但他依舊不放過任何一個掙錢的機會。
    他一個人，建起了一間破院落。
    “雖然不大，但老頭睡得下。”
    這段記憶結束時，走廊陷入了短暫的黑暗。
    耳邊隻剩下呼吸聲和風從虛空中刮過的回響。
    蕭良對接下來的記憶很熟悉，所以也沒有興趣再向之前那樣仔細去看。
    “最初我們沉睡的時候，其實是希望你能平安度過一生。”
    醫生站在旁邊說道，他語氣溫柔，像是一名父親在夜裏為孩子輕輕蓋好被子。
    “但是裏世界的汙染擴散速度比想象中要快得多......”
    蕭良明白醫生語氣中未盡的話——
    我們已經無法繼續替你逃避了，到了你必須做出選擇的時候了。
    醫生指向記憶走廊的盡頭。
    那裏，新的記憶正在生成，像夜晚城市邊緣燃起的火光。
    “這段時間外麵發生了很多事情，潘和許秋設計將蕭陽和司十三抓走，進行人體實驗。”
    “這和你當初在江信那裏的過家家不同，他們重拾蕭文毅和季凰的資料，可以說是不擇手段。”
    空氣仿佛都被拉緊，蕭良不再聽下去，他直接邁開步子跑了出去，沿著走廊一路狂奔。
    每一步都踏在記憶的地板上，舊日的畫麵在兩側飛速閃過。
    他一路看到曾珍出現，看到許秋挖出了汙染源。
    他咬住牙關。
    醫生悄無聲息走到蕭良身後：“目前出現在外麵的是囚徒，作為痛苦的承擔者，他的任務已經完成了。”
    “他的能力不止是鎖鏈，他還會帶走你身上的所有傷口，粘貼到自己的身上。”
    “你別看他現在幾乎廢掉了，但你接手的話，隻會獲得嶄新的身體。”
    走廊盡頭亮起一道光。
    像是一個正在開啟的出口，也像是某種等待回應的命運。
    “蕭良。”
    醫生難得語氣嚴肅，帶著極其鄭重的分量。
    醫生的瞳孔很小，但此刻那雙眯著的眼睛卻清晰地傳達出真摯的情緒。
    “你是這個身體的主人，我們會無條件支持你的決定。”
    “包括蕭陽，他也把這份選擇權交給了你。”
    蕭良側頭看向他，黝黑的瞳孔正在醞釀風暴。
    醫生掃過他握緊鐵鏟的拳頭，看起來他已經明白接下來要麵對的命運了。
    醫生伸出手，掌心貼住蕭良的後背，用力一推：
    “到你出場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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