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有錢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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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燈總算明白,為何之前麵對沈晝有股強烈的違和感。
因為那些並不是他真正想要說的話,他的平和,冷淡,都隻為壓製心底的殺意。
而現在,他不需要了。
烏雲不知何時飄過蒼穹,本就稀薄的月光被雲層一擋,霎時天地昏暗。深沉的夜色如同一團黑霧,讓沈晝本就極具壓迫感的身姿變得更加晦暗。
他正對著華燈,束發的紅綢拂過臉頰,血色刺眼,對比鮮明的半截青銅麵具壓著一雙沉沉的眼眸,比臘月寒風還要冰冷。
這一刻,華燈能清晰聽到心髒怦怦直跳的聲音。
她捏了下掌心,努力平複呼吸,隨後看向沈晝,不躲不避,輕聲問:“那你要殺了我嗎?”
她毫不懷疑沈晝真的可能殺了她,但她更相信自己奉行的準則——有錢能使鬼推磨。
如果不能,那就是錢不夠多。
聽到她的話,沈晝目光微動,一雙如同死水的眸子,終於顯出少許活人氣息,冷沉不耐:“不是讓你別跟著了嗎?”
華燈立刻上前一步,把懷裏的靈石捧給他看:“這是五百靈石,給你的報酬。”
一邊說著,一邊不斷從乾坤戒裏調出今天買的東西,咚咚咚扔到地上,很快堆成半人高的小山。
她暗示道:“這些,這些,還有這些,你都看到了嗎?”
沈晝:“我不瞎。”
華燈笑起來,說:“都給你了!隻要你答應我的要求,以後還會有更多!”
“你的要求?”沈晝站得直了些,麵具下的眼似乎在打量她,“——做你道侶,這種要求?”
未及華燈回應,他嗤之以鼻:“可笑至極。”
華燈馬上追問:“為什麽?”
沈晝隻說:“我不與人雙修。”
華燈雙眉緊蹙,再次聽見這句話,她察覺出些許不同尋常的意味。
不與人……
“啊,我知道了。”福至心靈,她恍然明白了什麽。
“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沒想跟你雙修!”她急忙辯解,“我的意思是——我需要有人占據我道侶的身份,就這樣而已。”
就這樣而已?
沈晝把玩長劍的動作一頓,終於轉動眼眸,正視眼前的少女。
她穿著杏黃色的衣裳,身披狐裘鬥篷,也許是跑得久了,烏發散亂在臉側,劃過那雙黑曜石般的眸子。
臘月天氣冷寒,她還沒學過抵禦寒氣的法術,所以總是小幅度地跺腳搓手,說出話時會呼出淡淡的白氣。
明明是養尊處優慣了的人,此時臉上卻沒有半分不耐,自始至終含笑看著他,好像完全無視他手裏的劍,也無視他言語中的威脅。
沈晝來了點興趣:“你不是合歡聖體?”
少女臉上浮現驚訝的神情,仿佛驚歎他的實力:“我已經做了偽裝,你是怎麽看出來的?”
愚蠢的問題,他懶得回答,幹脆挑起另一個話題:“不雙修,那你圖什麽?”
她理所當然地說:“圖你不想跟我雙修。”
沈晝:“?”
難得的沉默,讓華燈意識到了機會。
她邁動僵硬的腿腳,努力走近一步,手捧靈石笑眯眯地說:“你看,我的體質你也發現了,比較特殊,所以我很需要一位放心的保鏢。你不覺得自己就很合適麽?”
“保鏢?”
沈晝頭一次聽見如此荒唐的要求,隻是周身殺氣到底收斂了些,查探周圍有無埋伏的神識也漸漸收回。
他以一種看傻子的眼神,對華燈問:“你真的知道我是什麽人?”
“知道,你是沈晝,修仙界最厲害的劍修,我一直很崇拜你。”華燈信口拈來,徐徐善誘,“我很有錢的,五萬一個月,絕對不虧。”
沈晝斂眸,半晌,開口。
“——可以。你別後悔。”說完,他略微頓了下,“十萬。”
“八萬!”商人的本能令華燈下意識砍價。
旋即就看到沈晝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立刻察覺不妥,改口道:“十萬,就十萬!”
華燈心在滴血,見沈晝沒有再惡意加價,這才鬆了口氣,艱難取出契書,含淚改價。
“那說定了,以後你就是我名義上的道侶,不能反悔。契書我已經擬好,待會你看完畫押簽字就行,一年起步,上不封頂!”
“最多三個月。”
華燈咬牙:“……成交!”先把人騙到手再說。
就這樣,兩人對著樹林間隙冰涼的月光,一同讀過契書,簽訂了契約。
考慮到沈晝的要求,還特意加上一條:“在此期間,絕不強迫乙方(沈晝)行雙修之舉。”
四十七條閱讀完畢,沈晝的手印從最後一頁落下,華燈立馬將契書抱進懷裏,抬起頭時笑得像隻狐狸。
“以後,我們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了,不管遇到什麽危險,你都必須得來救我。”
沈晝淡淡地“嗯”了一聲。收錢辦事,這點職業道德他還是有……大概有的。
華燈放下一門心事,頓覺身輕如燕,再也忍不住吐槽的心:“看不出來,你還挺在乎你的貞操。”
她還沒說什麽呢,他倒先介意上雙修的事了。
虧她還認真思考過他不答應的原因,甚至發散到他會不會有個深埋心底的白月光。
結果居然,隻是因為他怕被玷汙了清白!
“我看起來像是會強迫你的人嗎?”
麵對她不勝唏噓的質問,沈晝平淡地回:“我所修功法,需元陽強盛之人方可掌握。”
得,又是為了練功,劍癡一個。
拋開這事不提,華燈心情還是很好的,邊朝樹林外走邊說:“你有沒有什麽想問我的?”
沈晝不緊不慢跟在她身旁,想起來什麽,問:“你是怎麽找到我的?”
“這個啊。”華燈正低頭掏荷包,翻出一小塊肉幹,“華氏家大業大,找你一個人還不是輕輕鬆鬆?”
沈晝黑沉的眼睛注視著她:“我是問,你是怎麽找到‘沈晝’的?”
華燈往嘴裏塞肉幹的動作一滯。
她想起來了。
沈晝在外一直用“沈夜”作為化名,修為也完美壓製在金丹期,所以起初幾天才沒有他的消息。
如果不是有係統,她根本就認不出這個人是沈晝。
大腦飛速運轉,她緩慢地咀嚼著,假裝若無其事:“這很難嗎?你取化名也不用心點,晝啊夜啊生怕別人發現不了嗎?”
沈晝:“……嗯。”
*
華燈的兩名侍女月牙和月滿收到消息,早已驅車趕至城外,成功接到華燈。
見到沈晝她們也沒有多問,麵色如常地恭候在旁,請兩人上車。
沈晝走得快,長腿一邁就跨了進去,華燈緊趕著踩上去,從後麵努力探頭:“你幹嘛走那麽快?以後要跟在我後麵。”
“嗯。”
沈晝剛答應,就聽她得寸進尺道:“還有下馬車你要比我先下,走路要落後我半步,平時尊稱我為華燈小姐。”
聲音嘰嘰喳喳的,清脆甘甜,像隻飛在他耳邊的百靈鳥。
沈晝側過身,給她一個走在前麵的機會。
華燈滿意地點頭,越過外間,徑直走向車廂中部。
甫一進去,溫暖的氣息撲麵而來,她褪掉鬥篷,發出舒適的喟歎。
華家與修仙門派多有合作,還是群仙盟在揚州城的代言人,生意涵蓋各行各業,可謂實打實的巨富之家。
連出行的馬車都是旁人想象不到的豪華。
馬車外表不顯,實則用了空間法術,內部極為寬闊,由雕花木門切割空間,共分作三層。
內層是儲物間,外層是月牙和月滿待命的地方,甚至包括一個小廚房,能隨時滿足華燈的各種需求。
她自己則待在中間的車廂,幾乎和她華府的房間一般大,床榻案幾一應俱全。
沈晝本該坐到外麵,那裏有空閑的桌椅,華燈想了想,還是招手讓他進來,順便忍痛割愛分給他一個美人榻。
榻上放著軟綿綿的抱枕,還有些她憑記憶複原的仿造玩偶,比如卡皮巴拉和邦尼兔。
無論怎麽看,都和沈晝冷硬的氣質格格不入。
但他視若無睹,毫不客氣地倚了上去,小八靠枕被擠扁在身後,他還拎起那條粉嫩嫩的貂絨護膝,饒有興致搭在了腿上。
華燈拚盡全力,從他身下搶救出自己最愛的小浣熊公仔。
沈晝瞥了眼,對這醜萌的家夥不置可否,隻是若有似無挪遠了些,看上去有點微妙的嫌棄。
華燈抱起浣熊坐到另一張榻上。
她還在等著沈晝發話,問些她為什麽出現,到底是什麽人之類的問題,可對方仿佛完全不在乎她這個人,竟然還運轉周天修煉起來。
華燈:“……”
你們修仙界這麽卷嗎?
無奈,她主動湊了過去,掏出傳訊碟往他眼前晃悠:“你的呢?互相加一下吧,方便以後聯係。”
沈晝睜眼一看,說:“沒有。”
華燈:“……不愧是你。”
好在這種東西她有很多,讓侍女送了一個給沈晝。
“知道怎麽用吧?不知道我教你。”
“知道。”沈晝修長的手指隨意劃拉。
見他操作得還算利索,華燈就沒管了。
居然真的是因為沒錢才不買,這人到底窮到什麽地步。
過了會,沈晝鼓搗成功,兩人加上好友。
沈晝:“等等燈登登?”
華燈麵無表情:“不要念我網名謝謝,很羞恥。”
沈晝隨手收起傳訊碟:“哦,等等燈登登。”
華燈怒目而視。
“篤篤。”
兩道敲門聲後,月牙和月滿低頭推門而入,把點心和茶擺到案上,隨後悄然退出。
點心都是華燈愛吃的,她頓時心情大好,端起一杯茶靠回榻上,姿態優雅地撇去茶沫:“你現在什麽修為啊?”
沈晝淡淡地說:“你不是很了解我?”
“再了解也不上當麵問來得確切,你說呢?”
沈晝又恢複閉目的狀態,口吻稀鬆平常:“現在是合體後期。”
華燈手一抖,差點被茶水燙到。
練氣、築基、金丹、元嬰、化神、合體、渡劫。
她離沈晝還有南海到北荒那麽遠。
但沒關係,沈晝已經修了那麽久,她才剛剛開始。
穩定心神,她假笑道:“您貴庚幾何啊?”
“二十四吧。”
淦!
華燈瞳孔地震:“這麽年輕?我不信!”
要知道修仙界的年齡可不是百年製,而是千年製。憑二十四年的修為碾壓一群修了上千年的老怪物,怎麽想都覺得不可思議。
“現在,應該算二十四。”沈晝雲淡風輕地說。
華燈想起書裏有關他的傳聞。
什麽大能轉世、神級血脈、劍仙複蘇,相信總有一條是真的。
她籲出口氣,決定不再糾結這些打擊自信的問題。
她開始對著沈晝橫挑豎揀:“你看你這身衣服,太樸素啦,當我的道侶可不能穿成這樣。”
“衣服我都準備好了,你馬上換上去,以後每天都要換身不同的衣服,我看著喜歡。”
“還有發型、護腕、靴子……通通都換!”
比起十萬靈石,這些對沈晝來說實在不算什麽。
他很平和地應允了。
華燈又把目光投向他身旁的劍:“這把劍……”
想了想,劍修的劍應該還挺重要,勉強改口:“這個放進芥子空間吧,平時不用背外麵。”
她記得書上講,化神以上就能擁有芥子空間,沈晝肯定也行。
對方不反駁她就當做默認,索性站起身,繞著他走了一圈。
“你身上不習慣戴飾品嗎,怎麽連玉佩都沒有?我那還有幾個玉玦,你……什麽動靜?!”
尖銳的轟鳴從車外炸響,緊接著馬車劇烈晃動,靈馬嘶鳴,車廂幾乎九十度折倒。
華燈毫無防備,一個腳滑傾斜向前,筆直地朝著沈晝撲去。
她心裏一千句髒話,卻見沈晝壓根沒躲,就這麽維持原來的姿勢,背靠廂壁頭顱微揚,任憑她橫衝直撞而來。
趕在鼻子撞向他胸膛的最後一刻,華燈成功製止了慣性,雙臂一撐,在他身體兩側形成精妙的平衡。
伴隨詭異的姿勢,華燈呼吸凝固,慢慢抬起了眼。
沈晝生得高,站著的時候高她一個頭,現在依然需要她仰視。
入目就是他凸起的喉結和鋒利的下頜,溫度傳遞間,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吸的節奏,輕且緩,規律均勻。
連帶著她驟停的呼吸都重新運轉,隻是不易察覺地滾燙了幾分。
僵持之中,沈晝微微活動了下被壓住的腿腳,相比於麵前之人的不知所措,他顯得相當鎮定。
月牙的聲音從外間傳來:“抱歉小姐,剛剛有個修士撞到馬車,靈馬受到驚嚇,我們正在安撫。”
馬車還在繼續顛簸,華燈費力維持身形,梗著脖子問:“那個人怎麽樣?”
“並無大礙,已經飛走了。”
華燈懶得計較,說:“知道了。”
一扭頭,便見沈晝也看向了她,慵懶且隨意:“我說過不與人雙修,投懷送抱也沒用。”
……你哪隻眼睛看出來這是投懷送抱!
華燈氣得想咬他,這個人不張嘴像悶葫蘆,一張嘴簡直不能更欠揍。
正當她憤憤不已預備懟回去的時候,猛然發現一件更不能接受的事。
就在剛剛,為了避免和她接觸,沈晝居然在她撲過來的瞬間設下靈力罩,將她整個身子隔絕開,兩人實則沒碰到分毫。
你是有皮膚病被人碰一下就會死嗎!
活了幾十年,從來隻有別人蓄意接近被她趕走的份,遭受如此嫌棄真是頭一回。
華燈徹底氣笑了,一時不知出於怒火,還是好奇心作祟,竟一個衝動伸出手,飛快揭下了沈晝的麵具。
她倒要看看,這底下的究竟是人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