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他的梨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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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華燈醒來,總算沒有遲到。
    她推開門,沈晝正抱劍站在院子裏,閉目靜立,聽到聲音冷不丁開口:“我以為築基期不需要睡覺。”
    華燈假裝沒聽見:“走,師弟,師父在等我們了。”
    她心裏狂笑,給合體期當師姐,這滋味不要太爽!
    “你大概還不知道。”沈晝望向她,眼裏是淡淡的嘲弄,“掌門說,我可以做他的師父。所以這樣算,你是我的——”
    “沈晝你今天怎麽沒戴麵具!”華燈驚呼一聲打斷他,三分是演七分是真。
    沈晝頓了一下,若無其事扭頭:“戴著礙事。”
    “真的假的,你不戴麵具沒事嗎?”
    華燈全然忘記昨天指著他鼻子讓他以後別戴麵具的事,沈晝也沒有提醒,垂著眼聽她嘰嘰喳喳。
    “北鬥殿都追殺你,藥清宗的人肯定也知道你吧?說不定出門就能遇見你的仇人,你不怕又惹上麻煩嗎?”
    “他們看不見。”扔下這一句,沈晝不多解釋,抬腳向外走去。
    華燈一頭霧水,最後還是問了係統才得到答案。
    “這是一種高階易容術。”係統說,“他可以自由改變別人眼中他的樣子,除了你看到的是真貌,其他人看到的都是一張完全不同的臉,像這樣。”
    係統給她列出一張示意圖。
    圖上的人有幾分沈晝的影子,卻差異甚大,從驚為天人變得寡淡如水。
    華燈的眼漸漸亮起。
    “太上道了,我好想給他加工資。”她捧著臉一個勁盯沈晝的背影。
    “加吧,宿主。”
    “還是算了。”華燈想了想,搖頭,“不能被美色所誤!”
    係統:“……”你們有錢人都這麽摳嗎?
    第一節課,掌門為華燈選擇的入門功法是《扶搖仙典》。
    他邊覷著沈晝的臉色,邊小心翼翼地說:“徒兒你是木屬性天靈根,體質也比較特殊,這本功法可以幫你洗滌玉府,拓展靈脈,為你衝擊金丹打好基礎。”
    沈晝以神識掃過一遍,連半秒都沒到,朝華燈點了點頭,示意內容沒有問題。
    華燈放心地坐下上課。
    有沈晝看著,掌門不敢心猿意馬,隻是教到一半仍忍不住想: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雖說合歡聖體成熟之前,若與人行雙修之事,將反過來把對方變作爐鼎,采陽補陰。也因此他才猶豫,留華燈在家裏待到十八歲。
    早知今日會殺出一個沈晝,當初他一定趁早把華燈帶回來,即便損失一點修為又有何妨!
    “你在想什麽?”
    沈晝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語氣很淡。
    “等等!”掌門忽然清醒,雙手抱住腦袋,“這次別打臉……嗷!”
    兩節課下來,掌門一瘸一拐地離開了。
    臨走前他遞給華燈一個玉牌,鼻青臉腫地說:“徒兒,這是神兵閣的鑰匙,你悟性高學得快,有個趁手兵器能加快修煉進度,你有時間自己進去挑就行。”
    說完掉頭就跑,活似身後有鬼在追。
    ……
    神兵閣,位居崇雲峰山巔,若要登門,需徒步三千九百九十九級台階。
    越往上,靈氣就越稀薄,既能篩選無力掌控法器的弟子,又能防止歹徒入庫偷盜。
    如此天才的設計,據說是第一任掌門被連盜十件法寶後,氣急敗壞下趕製出的方案。
    此時此刻,腳下長梯白茫茫沒入雲端,華燈立於台階前,愁眉哀歎。
    就不該來這。
    什麽法寶她買不起,還要來這種地方受罪?
    她剛萌生了退意想要轉身,就被身後的聲音喊住:“怎麽不走?”
    語尾下沉,拖出懶散的意味,顯然是等她等得不耐煩。
    她回眸,見沈晝靠著樹幹一副大佬的姿態,頓時計上心頭,暗示他:“你看這階梯,是不是特別高?走起來多麻煩呀。”
    沈晝維持抱臂的姿勢,好整以暇:“所以?”
    華燈靦腆地笑:“不然你背我吧。”
    “背你?”
    沈晝站直身子,仿佛真的在思考可行性。
    華燈沒想到他這麽好說話,燃起希望期待地看著他。
    在她飽含希冀的注視中,沈晝幹脆轉身:“想得挺美。”
    華燈:“……”
    她、就、知、道!
    “不背就不背,我自己走,都是兩條腿有什麽了不起!”
    本來還打算出錢讓他幹,現在好了,她才不要給這態度惡劣的家夥一分錢。
    她華燈今天就算累死,從這爬上去,也絕不要向惡魔沈晝低頭!
    ……
    一個時辰後,華燈癱倒在半路,雙手撐著台階平息心跳。
    一抹雪白的衣角從她手邊掠過,纖塵不染,步履從容,宛若閑庭信步。
    華燈在心裏破口大罵。
    表麵上,她仍十分平靜,閉上眼睛,大汗淋漓:“你拉我,就拉我一把,這總行了吧?”
    男人慢條斯理的聲音從前麵飄回:“——不。”
    “……”
    真是一點也不意外。
    華燈咬牙切齒,哼哧哼哧跟上去,張牙舞爪的模樣恨不得把沈晝吃掉。
    沈晝從始至終沒有回頭,卻仿佛背後長了眼,精準定位她的方向,總是保持三尺的距離,她停他就慢,她走他就快。
    等到了神兵閣門口,華燈幾乎是爬在地上,心跳和呼吸一起顫抖:“沈晝,我要給你扣工資!!”
    已經習慣“工資”這個說法的沈晝好心為她解釋:“根據契書第八條,甲方不得無緣無故克扣乙方薪酬,否則將償還雙倍月薪。”
    說完還從上到下打量了華燈一遍,鄙夷的眼神意味明顯:至於這麽累?
    華燈簡直想踹死他:“你有本事把修為壓到築基試試!”
    一屁股坐到地上,她扶著腰掏出小玉瓶,哐哐往手心倒丹藥。
    丹藥黑黝黝的,散發出濃鬱的香氣,沈晝淡淡道:“頻繁吃益氣丹會損傷靈脈。”
    華燈當然知道,書裏寫得很清楚,大量服用益氣丹會形成依賴,使玉府自我恢複的速度變慢。
    但是。
    “沒有同理心的合體期不要和我說話。”她冷漠地哼了聲,緊接著往嘴裏倒。
    還沒落到嘴上,豆子大小的丹藥就憑空轉彎,嗖地一下又回到玉瓶裏。
    “?”華燈暴躁抬頭,“你幹嘛!”
    沈晝瞥了眼,沒說話,食指朝她身後虛虛一點。
    溫熱的暖流順著脊骨注入,瞬間湧遍四肢百骸,華燈差點躥起來:“什麽啊?別往我身體裏灌奇怪的東西!”
    沈晝被她的說法弄得靜默一瞬,悠悠開口:“是我的靈力,不用管,接著就是。”
    不出片刻,華燈就感覺到身體恢複輕快,疲乏一掃而空。
    “這是什麽法術?我可以學嗎?”她驚喜地蹦來蹦去。
    “等你元嬰再說。”沈晝收手。
    “哦。”華燈這次沒抱怨,乖乖點頭。
    沈晝推開神兵閣的門,給她讓路,華燈踏足其中,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她還沒用掌門給的玉牌。
    ……行吧,這天底下哪還有攔得住沈晝的地方?
    神兵閣裝潢典雅,秉承藥清宗一直以來的風格,腳下並非石板,而是皎潔雪白的雲煙,踩上去綿軟堅韌,靈氣馥鬱。
    華燈在這雲煙上繞了一周,從刀槍看到劍戟,都沒有挑到滿意的。
    沈晝站在原地就沒動過,見狀問了句:“沒有喜歡的?”
    “太樸素了,我喜歡布靈布靈那種。”她晃了晃頭上的金步搖。
    “布靈布靈?”沈晝環視一圈,指著角落裏的白綾說,“這種?”
    “就是金銀珠寶,閃閃發光的那種!我平時用的東西都很閃啊,你沒注意嗎?”
    沈晝:“沒注意。”
    華燈假笑:“以後注意點,我好歹是你的雇主。”
    俗話說,來都來了。空著手走總覺得虧,華燈看來看去,最後選中一把名叫“墨白”的扇子。
    她上輩子玩遊戲就是大夫,天天拿把扇子打架,和手裏這個還挺像的,所以倍感親切。
    “五品法器。”沈晝說,“喜歡這個?”
    華燈刷刷比劃兩下:“扇子用起來比較有風度,而且可以隔空殺人,不用沾血。”
    大約是“不用沾血”四個字獲得了沈晝的認可,他難得沒質疑華燈的品味,頷首道:“不錯。”
    “那你也挑一個呀,這麽多東西不拿白不拿。”華燈慷慨地揮手。
    “不必。”沈晝別開臉,興致缺缺,“我隻會用劍。”
    “別嘛,偶爾也可以試試其他的。你看這鏡子,多適合早上起床照一照。”華燈邊說邊朝他旁邊的鏡子走去,伸手抓住鏡沿。
    驟不及防,一股奇異的震撼感攫住了她,她整個人陷入呆滯,動彈不得。
    沈晝反應迅速,抬手便要拽開她。
    “等等,先別碰我!”
    可是已經晚了,趕在華燈喊出聲之前,沈晝的手就夠到她肩膀。
    眼前一陣眩暈,華燈短暫地失去意識。
    等她睜開眼睛的時候,場景完全變了,仙氣飄飄的神兵閣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間古樸的竹屋,環境清新雅致,略顯陳舊。
    這是什麽情況?她穿越了嗎?
    華燈本能地想要打量周圍,卻發現身體不受控製,隻能維持著直挺挺站立的姿勢。在離她很近的位置,還有一個身著黃衫的小男孩。
    她竟然在平視這個男孩,難道是變矮了?
    男孩無聲地凝視著她,臉上還帶有明顯的嬰兒肥,茂密的黑發被梳成兩個丸子頭,用豔紅的發帶綁在頭頂,跟哪吒似的。他本人也的確生得漂亮,漂亮到有些雌雄莫辨。
    華燈盯著他圓圓的小臉,以及秀氣柔軟的眼眸,估摸他最多隻有六七歲,就是不知道為什麽眼熟得很。
    這時,小男孩動了,他退後一些,華燈感到自己的身子也在跟著後退。
    視野隨之擴大,她這才看清,對麵其實是一麵足有成年人高的落地鏡。那小孩不是別人,而是正在照鏡子的她“自己”。
    她穿進了別人的身體裏。
    隻見小男孩抿了抿唇,把別在腰間的木劍了抽出來,對著鏡子興致勃勃地比劃,姿勢笨拙卻相當認真。
    幾個動作下來,他累得滿頭大汗,隻好意猶未盡地停下,捧著小小的木劍,露出靦腆的笑。
    他笑起來,左臉浮現小小的梨渦,於瓷白肌膚上格外醒目,像雪地裏突然綻開的花。
    正當他愛不釋手撫摸木劍的時候,身後傳來響動。男孩聞聲回首,門口走過來一位白衣裳的女人,單手撐著門框問:“乖乖喜歡練劍嗎?”
    女人長得高,又是逆光,華燈一時難以看清她的臉,隻能從聲音和話語中,推斷這是個溫柔的人。
    男孩重重點頭,嗓音猶自稚嫩:“喜歡,像爹爹一樣!”
    女人似乎是笑了,沒有說什麽,衝他伸出手:“走吧,吃飯去了,今晚是你最愛的鯽魚湯。”
    一大一小手牽著手,轉身向夕陽走去,背影逐漸模糊,直至消散。
    “…………”
    “華燈,睜眼。”
    冷冽的男聲傳入耳朵,如同驅趕惡鬼的梵鍾,強硬且不容拒絕地拽回華燈的意識。
    她茫然睜開雙眼。
    沈晝還是站在那,低頭看著她,見她醒來躺在地上也無話可說,更別提拉她一把。
    好在華燈如今思維遲鈍,沒空計較這些。她把視線從沈晝臉上劃過,落在旁邊那麵鏡子的注解上。
    “持有此鏡者,可洞悉他人內心最深刻之記憶。”
    等等,記憶?
    靈光乍現,華燈緩慢地看向沈晝。
    成長可以改變一個人很多,但終歸會留下某些痕跡。
    比如標致的美人尖,比如眼尾劃開的弧度,比如鼻梁上輕微的駝峰,居然都和眼前的人一一重合。
    見鬼。
    這可愛的小正太能是沈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