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常常如此：對於那些朝夕相處、時刻在身邊的人，他們的存在仿佛成了空氣般自然，反而讓人難以察覺其真正的分量。直到某天分開，生活的某個角落忽然空了一塊，或是某個習慣的動作無人回應時，我們才猛地意識到，這些看似平常的陪伴，早已在日積月累中，成為了支撐自己生命不可或缺的基石，難以替代，也無可填補。
    因此，對於某些感情方麵比較遲鈍的人來說，偶爾的分離反而會讓他們真正認清自己內心的感情。
    “抱歉，卡裏勒姆。”塞拉斯蒂婭仔細斟酌著卡裏勒姆想讓海妖們留下來的請求。
    有那麽一瞬間，她幾乎想點頭答應——讓艾達琪她們留下，大不了自己和露娜搬過來同住。但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她自己壓了下去。
    “我還是不能答應你，讓她們和你住在一起。”塞拉斯蒂婭堅定地搖了搖頭，雙臂交叉在胸前，比劃出一個不容置疑的“x”。
    “首先，她們畢竟是魔法生物，我必須把你的安全放在第一位。”
    “其次，”她加重了語氣，目光直視卡裏勒姆，“她們是女生，而你是個青春期的男孩子！三個女生和一個男孩同住一個屋簷下？這絕對不行！”她頓了頓，仿佛在強調一個至關重要的家規，“我們家不允許有婚前性行為這種事情發生！”
    “你這家夥在胡說什麽呢？！”露娜一巴掌拍在塞拉斯蒂婭的後背上，力道不輕，“都什麽年代了，思想還這麽古板！”
    “是是是，我古板，你開放，”塞拉斯蒂婭翻了個白眼，衝露娜說道：“我可不想卡裏跟你一樣，都成年了還跟個小孩一樣鬧離家出走。”
    這話一出來，露娜頓時有些急眼：“你說什麽？！你以為你那時候就很成熟嗎？你別忘了………”
    “唉，話題都偏到哪裏去了？”卡裏勒姆無奈的搖了搖頭，說道：“別在這兒互揭黑曆史了。”
    “既然決定要讓艾達琪她們搬走的話，那我就去幫忙去了，”卡裏勒姆轉身朝樓上走去，“順便再好好道個別。”
    在他身後，塞拉斯蒂婭和露娜對視了一眼。
    露娜對塞拉斯蒂婭說道：“你看著我幹嘛？你不去幫忙嗎？”
    塞拉斯蒂婭白了露娜一眼，說道：“你沒聽見卡裏他說要好好告別嗎？咱們去添什麽亂？”
    “好吧，”露娜聳聳肩，說道：“就是不知道卡裏他有沒有力氣拿下來了。”
    “………”塞拉斯蒂婭猶豫了一下，說道：“應該可以吧……”
    顯然塞拉斯蒂婭對此也沒有什麽信心。
    卡裏勒姆踩著樓梯，腳步比平時沉重了些。塞拉斯蒂婭最後那句關於“婚前性行為”的宣言和露娜的反駁還在耳邊嗡嗡作響，混合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失落感。他走上二樓，那扇熟悉的門虛掩著，裏麵傳來窸窸窣窣收拾東西的聲音。
    卡裏勒姆走到艾達琪的房間門口，深吸一口氣後，他推開了門。艾達琪平時整潔的房間此刻卻顯得有些淩亂。一個大行李箱敞開著，艾達琪正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行李放進箱子裏。在看到卡裏勒姆進來後，她的動作停頓了一下。
    然後，兩人之間的氛圍陷入了沉默。
    “嘿，”艾達琪率先開口，聲音比平時輕快，但卡裏勒姆聽出了一絲刻意，“來監督我有沒有偷偷拿走你的東西？”
    “那你應該去艾瑞婭那裏，”艾達琪勉強扯出一個笑臉，說道：“她可是覬覦你的遊戲機很久了。”
    卡裏勒姆扯了扯嘴角，想配合她的玩笑，卻沒能成功，隻露出一個有些勉強的笑容。
    “那種東西，她喜歡拿走就好了。”卡裏勒姆說道。
    “我來幫忙搬東西，順便……”他頓了頓，目光掃過艾達琪已經開始打包的生活痕跡——牆角那個艾達琪常坐的懶人沙發凹陷還沒複原，窗台上艾達琪閑來無事養的那盆會發光的小盆栽孤零零地立著，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海妖特有的、帶著淡淡海鹽和陽光混合的氣息。
    “……道個別。”卡裏勒姆有些艱難的說道。
    “道別？”艾達琪笑了笑，語氣帶著點莫名的味道，“嘿，我們又不是要搬的很遠，隻是說不住在這裏了而已。”
    “也是，哈哈哈……”卡裏勒姆幹笑了幾聲。
    艾達琪聞言，身形頓了一下，隨後轉向卡裏勒姆，帶著些感慨地說：“謝謝你，卡裏勒姆。這段時間……打擾了。”她的話很客氣，帶著一種即將離開的疏離感。
    “沒有打擾，”卡裏勒姆立刻反駁，聲音有點急，“一點都沒有！這裏……很熱鬧，挺好的。”他走上前，笨拙地幫艾達琪合上她那個塞得滿滿的行李箱。手指碰到箱子的拉鏈時，他感覺自己的喉嚨有點發緊。
    閣樓裏陷入一陣短暫的沉默，隻有衣物摩擦和箱子扣合的聲響。曾經充斥著她們爭論電視節目、分享零食、甚至半夜艾達琪和艾瑞婭大聲爭吵的空間，此刻被一種即將離別的、近乎凝固的空氣填滿。卡裏勒姆這才清晰地意識到，過去那些他覺得有點吵、有點麻煩、甚至有時想躲開的“日常”，此刻竟然如此鮮明地烙印在記憶裏，帶著一種沉甸甸的分量。
    他幫著艾達琪將那個沒裝多少行李的箱子立起來。艾達琪看著他，木梅色的眼眸裏少了些平日的不滿，多了些複雜的情緒。“卡裏，”她輕聲說，“謝謝你這段時間的收留。還有……忍受我們的各種‘海妖式’麻煩。”
    “是挺麻煩的。”卡裏勒姆下意識地回了一句，但語氣裏沒有半分抱怨，反而帶著一種他自己都沒察覺的柔和。他看著艾達琪，這個總是指責自己要多收拾衛生，要多照顧自己的海妖首領，此刻安靜地站在即將打包完畢的行李旁，身影顯得有些單薄。那句“禁止婚前性行為”的命令，塞拉斯蒂婭擔憂的眼神，還有露娜的吐槽，此刻都模糊了。
    卡裏勒姆心中翻湧的，是一種清晰的、遲來的認知：他習慣了推開門就能看到海妖們，習慣了她們帶來的混亂和歡笑，習慣了艾達琪那帶著挑釁又真誠的笑容。這份習慣，在分離的倒計時裏，驟然顯露出它真正的名字——是某種他未曾細想，卻已悄然紮根的依賴和……不舍。
    “好了！”艾達琪拍了拍手，像是要打破這有些沉重的氣氛，重新揚起她標誌性的、帶著點野性的笑容，“大功告成！就剩下把它們搬下去了。塞拉斯蒂婭給我們安排的新住處據說也不錯，好像就在這兒附近呢。”她看向卡裏勒姆，眼神亮亮的，“以後我們可以來找你玩，或者……你來找我們？畢竟新地方離得不遠嘛。”
    “當然可以！”卡裏勒姆脫口而出，幾乎是搶答。隨即他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度，臉上有點發熱，趕緊補充道，“我的意思是，你說的沒錯，離得不遠嘛，隨時都可以。”
    他深吸一口氣，彎腰去提艾達琪那個最重的箱子。入手果然沉甸甸的，他咬緊牙關，手臂上的肌肉繃緊，才勉強將它提離地麵。箱子底部滾輪著地的聲音在安靜的閣樓裏格外清晰。
    “你……行嗎？”艾達琪有些擔憂地看著他微微發顫的手臂。
    “沒問題！”卡裏勒姆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努力讓自己的腳步顯得穩當。他率先拖著箱子走向樓梯口，沒敢回頭。他怕一回頭，看到艾達琪在空曠起來的閣樓中央的樣子，會讓某種陌生的酸澀感徹底衝垮他努力維持的平靜。他能感覺到她們的目光落在自己背上，像是有溫度。
    樓下，塞拉斯蒂婭和露娜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但兩人的耳朵都豎著，留意著樓上的動靜。當沉重的滾輪聲和卡裏勒姆略顯吃力的腳步聲從樓梯上傳來時，塞拉斯蒂婭立刻站起身，下意識地想上前幫忙，卻被露娜一把拉住胳膊。
    露娜衝她微微搖頭，用眼神示意：讓他自己來。
    塞拉斯蒂婭看著卡裏勒姆一步一步，緩慢而堅定地將那個大箱子拖下最後一級台階。少年的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臉頰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紅，嘴唇緊抿著，透著一股倔強。他的表情異常平靜，甚至有些緊繃，但那雙低垂的眼睛裏，塞拉斯蒂婭捕捉到了一絲極力壓抑的、深沉的……失落？或者是一種剛剛醒悟過來卻已不得不麵對的悵然？
    隨後，艾達琪也走了下來，身後跟著艾瑞婭和垂著淚的索納塔，已經還在安慰著索納塔的音韻。她們拿著其他行李下來了。隨後，艾達琪她們衝塞拉斯蒂婭和露娜點了點頭。艾達琪的目光在卡裏勒姆身上停留了幾秒，似乎想說什麽，但最終卻什麽也沒說
    塞拉斯蒂婭見狀先是歎了口氣，隨後帶著露娜一起，轉身去了房外，開始幫忙把行李裝在車上。很快，行李就被裝車完成了。海妖三姐妹就這樣上了塞拉斯蒂婭和露娜的車。
    “再見，卡裏勒姆！”索納塔從車窗探出頭，用力揮手。
    “……保持聯係。”艾瑞婭也小聲說道。
    艾達琪坐在窗邊，看著站在門口台階上的卡裏勒姆，陽光勾勒著他沉默的側影。她勾起嘴角，露出一個與往常有些不同的、帶著點了然和溫和的笑容，他甚至衝艾達琪無聲地做了個口型。
    艾達琪沒看懂卡裏勒姆說了什麽，但她猜大概是“會想你的”之類的。
    至少艾達琪希望是這句話。
    汽車緩緩啟動，車輪碾過馬路，發出骨碌碌的聲音，漸漸遠去，最終消失在街道的拐角。
    卡裏勒姆一直站在那裏，直到汽車徹底看不見了，也沒有動。陽光落在他身上，影子被拉得很長。
    音韻見狀，上前拍了拍卡裏勒姆的肩膀說道：“別太傷心了，卡裏，如果你真的想她們了，我可以帶你去看她們的。”
    “你們離得其實也不是很遠，不是嗎？”
    “瞧你說的，誰傷心了，”卡裏勒姆壓低了帽子，轉身向著偵探事務所走去，說道：“我想她們幹什麽？”
    “現在她們管不到我喝酒了，我高興還來不及呢。”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