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法不責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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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烈日炙烤著營牆,蒸騰的熱浪讓夯土牆麵仿佛在扭曲變形。
    第一集團軍城郊營地西北角的馬廄陰影裏,六七個旗人士兵沒精打采地歪在草料堆旁,青布短褂被汗水洇出深色雲紋,銅製的腰牌在烈日下燙得發沉。
    \"這鬼天氣練什麽新式陣法!\"鑲黃旗的團長烏勒春一把扯下濕透的瓜皮帽,粗糲的手掌抹過油亮的額頭。
    \"老祖宗傳下來的八旗軍製多敞亮,非要搞什麽"師旅團",現在倒好,要咱們和漢人混編!\"
    \"可不是!\"正白旗的年輕營長阿巴泰煩躁地踢開腳邊石塊,濺起的塵土落在他半褪的箭袖上。
    \"聽說那個二十出頭的傅恒,仗著自己是皇後幼弟,在朝堂上蹦躂得比誰都歡!皇上怎麽就信了這些毛頭小子的鬼話?\"
    話音未落,角落裏傳來嗤笑。
    披甲人達爾汗斜倚在發黴的草垛上,褪色的箭衣肩頭洇著大片汗漬。
    \"乳臭未幹的年紀就當大帥,還不是靠裙帶關係?富察家一門心思給新政抬轎子,也不想想咱們旗人的臉麵。\"
    \"烏勒春團長,北邊幾個旗營的兄弟也憋著火呢!\"連長索倫壯著膽子湊過來,喉結緊張地滾動。
    \"我表哥在第二師當旅長,說他們那邊也對這新政怨氣衝天。\"
    蟬鳴聲突然震耳欲聾。
    烏勒春警惕地掃視四周,滾燙的空氣裏浮動著幹草碎屑。
    \"明日晌午歇操,都裝中暑。\"他抓起腰間牛皮水囊猛灌一口,水珠順著絡腮胡滴在衣襟。
    \"傅恒再年輕氣盛又如何?咱們人多勢眾,隻要鬧起來,皇上往後想削旗人特權,總得掂量掂量!就算這次鬧不成,也得讓他們知道,八旗子弟的臉麵不容輕賤!\"
    \"就這麽幹!\"重炮手巴圖魯攥緊拳頭,曬得脫皮的臉上泛起潮紅。
    \"我聯絡西營房的旗人兄弟,讓那些年輕氣盛的新貴知道,八旗的規矩不是說改就能改的!\"
    達爾汗望著遠處操練的漢人兵卒,狠狠啐了口濃痰。
    燥熱的風裹著馬糞味掠過,牆根下,佝僂著背的夥夫老周正將瓦罐裏最後一勺綠豆湯分給雜役。
    他垂著眉眼,卻不時將身子往說話聲的方向側傾,耳朵藏在灰撲撲的鬢角下微微動著。
    次日晌午,烈日將地麵曬得發白。
    火槍隊列訓練場上,綠豆湯的清香混著汗味彌漫。
    夥夫們抬著木桶穿梭其間,老周特意在烏勒春所在的隊列多停了半刻,目光掃過假裝擦拭汗漬的旗人士兵,看見有人偷偷將布條纏在小臂——那是昨夜約定鬧事的暗號。
    突然,前排的巴圖魯搖晃著癱倒,水壺裏的水潑在滾燙的沙地上騰起白煙。
    緊接著成片的士兵踉蹌倒地,其中九成以上的\"中暑者\"皆是旗人。
    正在巡查的傅恒目光一凜,他昨夜收到的密報裏,不僅記錄了馬廄談話,連具體參與者名單都標注得清清楚楚。
    傅恒身著玄色織錦戰袍,腰間白玉佩環隨著走動輕響,雖麵容尚顯稚嫩,眉眼間卻沉澱著數場大戰磨礪出的冷肅。
    \"別拿"法不責眾"當護身符!\"傅恒按在腰間佩刀上,聲如寒鐵。
    \"違反軍規,休怪軍法無情!\"話音未落,督察隊的火槍已經齊刷刷對準躺地的人群。
    幾個膽小的士兵哆嗦著爬起來,立刻招來同伴的怒罵:\"軟蛋!叛徒!\"
    可更多人攥著衣角猶豫——新軍每月五兩餉銀,家裏靠著免稅特權才蓋上青磚房,誰都不敢賭這把。
    人群中,索倫偷偷解開纏在手臂的布條,塞進沾滿沙粒的靴筒。
    傅恒冷笑著踱步,二十多歲的麵龐上,銳利的眼神掃過每一張惶恐的臉。
    \"三息之內不起來,按嘩變論處。\"
    當第二聲更鼓響起時,半數人已顫巍巍站定。
    剩下數百人仍在地上翻滾呻吟,卻被督察隊拽著雙腿拖進臨時搭建的醫棚。
    隨軍醫師掀開他們的衣襟,發現每個人胸口都貼著浸了涼水的帕子——這是假裝中暑的慣用伎倆。
    \"查主謀!\"傅恒劍眉倒豎,馬鞭重重抽在地上,
    當烏勒春等人被鐵鏈拖拽著經過校場時,仍在聲嘶力竭地叫嚷\"冤枉\"。
    他們漲紅的麵孔扭曲變形,卻不知此刻老周正跪在大帥營帳外,用油紙仔細包裹著沾有馬糞的銅紐扣、密信和布條——這些昨夜密謀時遺落的證物,早已將他們的命運牢牢釘死。
    其他士兵屏息注視著這一幕。
    那些方才假裝中暑、此刻卻冷汗涔涔的旗人暗自慶幸,後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他們怎會不知督察隊的手段?
    上月有個士兵偷懶少練了半刻,被關入小黑屋三天,放出來時渾身惡臭、眼窩深陷,險些丟了性命。
    在這軍營裏,督察隊的凶名就像懸在頭頂的鍘刀,讓每個人都不敢越雷池半步。
    軍法處置的告示連夜貼滿營地:首惡斬首,從犯革除軍籍。
    次日清晨,被剝去號衣的從犯們被驅趕出營門,他們哭爹喊娘,有的癱坐在地扯著自己的頭發,有的捶打著營門嘶吼“大帥開恩”,還有人死死攥著被收繳的腰牌不肯鬆手。
    午時三刻,校場中央的行刑台被烈日曬得發燙。
    鑲黃旗團長烏勒春、正白旗營長阿巴泰、連長索倫和披甲人達爾汗等人被鐵鏈鎖著,臉色慘白如紙,膝蓋在拖拽中擦出斑斑血痕。
    烏勒春望著台下密密麻麻的士兵,突然扯開嗓子喊道:“我等不過是為旗人爭個公道!”話音未落,就被行刑官用黑布蒙住了頭。
    隨著傅恒擲下行刑令牌,寒光閃過,十餘人顆頭顱先後滾落。
    鮮血在青石板上蜿蜒成河,圍觀的新兵們嚇得連連後退,老兵們也忍不住閉上了眼。
    達爾汗的屍首旁,他褪色的箭衣被風掀起,露出內裏打著補丁的粗布襯衣——這個曾在馬廄裏叫囂反抗的漢子,家中不過是靠著他的軍餉勉強度日。
    被革職的旗人們癱坐在營門外,看著旗杆上高懸的首級,有人嚇得尿了褲子,有人抱著頭不停地幹嘔。
    老周躲在夥房陰影裏,攥著新賞的銀錠的手微微發抖。
    遠處傳來婦孺的哭嚎,那是烏勒春和達爾汗的家人得知噩耗後昏厥在地。
    熱風卷著血腥氣撲來,老周望著告示上“整肅軍紀”四個大字,默默將錢袋塞進懷裏——他知道,這幾兩銀子能讓自家婆娘多熬些日子,卻也明白,這場風波過後,營裏再也沒人敢輕易挑戰新政的威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