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隻剩下朱康粗重的喘息聲。
    他扔掉匕首，踉踉蹌蹌地撲到朱豪身邊，顫抖著伸出手，想要去探父親的鼻息。
    他的手，抖得厲害，幾次都無法靠近。
    “軍長！”周衛國也衝了過來，他蹲下身，一把撕開朱豪胸口的衣服。
    一個猙獰的血洞，出現在他們眼前。
    傷口很深，就在心髒的位置，鮮血還在汩汩地往外冒，但流速已經很慢了。
    周衛國將手指放到朱豪的頸動脈上，停留了足足十幾秒。
    他的臉色，變得無比凝重。
    “衛國叔……我爹他……”朱康的聲音嘶啞，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希冀。
    周衛國抬起頭，看著這個已經成長為真正男子漢的年輕人，眼中閃過一絲不忍。
    他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他隻能緩緩地，沉重地，搖了搖頭。
    朱康的身體，猛地一晃。
    他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氣，一下子癱坐在地上。
    他看著父親那張沾滿了血汙和硝煙，卻依舊熟悉的臉，看著他胸口那個致命的傷口，看著他緊閉的雙眼。
    那個在他心中，如同山嶽一般，永遠不會倒下的男人，此刻就這麽靜靜地躺在這裏，再也不會對他笑了，再也不會罵他“龜兒子”了。
    一股巨大的，無法言喻的悲傷和空虛，瞬間將他吞噬。
    他沒有哭，也沒有喊。
    他就那麽呆呆地坐著，像一尊失去了靈魂的雕像。
    ……
    在戰鬥徹底結束之前，吳亮就已經倒下了。
    他是144師的師長，也是朱豪手下最悍勇的一員猛將。
    他的死，也像他的人一樣，充滿了暴烈的色彩。
    當戰局演變成白刃戰時，吳亮是第一個抄著大刀衝進敵群的。
    他就像一頭下山的猛虎，手中的大刀，每一記劈砍都勢大力沉，帶著呼嘯的風聲。
    日軍的刺刀在他麵前，就像是脆弱的樹枝，一觸即斷。
    短短幾分鍾，就有七八個日軍死在了他的刀下。
    但雙拳難敵四手。
    很快，他就被一個日軍小隊給盯上了。
    五六把刺刀，從四麵八方，同時向他刺來。
    吳亮大吼一聲，不退反進，身體猛地一旋，手中的大刀劃出一個圓滿的弧線，將三把刺刀磕飛。但另外兩把，卻狠狠地紮進了他的後背和肋下。
    劇痛，讓他悶哼了一聲。
    他不管不顧，反手一刀，將身後偷襲他的那個日軍的腦袋，像砍西瓜一樣劈成了兩半。
    但他也被徹底纏住了。
    更多的日軍圍了上來。
    “師長！”身邊的親衛嘶吼著，想要衝過來救援，卻被更多的日軍死死纏住。
    吳亮的動作越來越慢，他身上的傷口也越來越多。
    他知道，自己今天就要交代在這裏了。
    “他娘的……”他咧開嘴，笑了，鮮血順著他的嘴角往下流，“來啊！都來啊！看你吳爺爺，能帶走幾個！”
    他放棄了防守，完全是以命換命的打法。
    一把刺刀捅穿了他的小腹，他便順勢抱住那個日軍，用牙齒，活生生咬斷了對方的喉嚨。
    一把刺刀刺中了他的大腿，他便一刀斬斷對方的手臂。
    他就像一尊浴血的魔神，在生命的最後時刻，爆發出了最璀璨的光芒。
    終於，在他又砍翻一個日軍後，一把刺刀從一個極為刁鑽的角度，從他的腋下刺入，貫穿了他的肺葉。
    吳亮身體一僵，手中的大刀，再也握不住，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他緩緩地跪了下去。
    幾個日軍見狀，獰笑著圍了上來，想要割下他的頭顱去請功。
    吳亮抬起頭，看著他們，臉上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
    他的手，伸進了懷裏。
    “都給老子……一起上路吧……”
    “轟！！”
    一聲巨響。
    他拉響了身上最後一顆手榴彈。
    狂暴的氣浪和彈片，將圍在他身邊的五六個日軍，連同他自己，一起撕成了碎片。
    吳亮，144師師長，殉國。
    黃家俊的死，則要安靜得多。
    作為124師的師長，他更像一個儒將。他的腿在之前的戰鬥中就已經負傷，此刻，他正靠在一處殘破的牆壁後，用一支駁殼槍，冷靜地射殺著衝上來的敵人。
    他的槍法很好，每一槍，都精準地命中一個敵人的眉心。
    但他的子彈，很快就打光了。
    幾個日軍發現了這個“軟柿子”，嚎叫著衝了過來。
    黃家俊扔掉手槍，緩緩地抽出了自己的中正劍。
    他沒有像吳亮那樣去硬拚，而是靠著牆壁，利用地形，與敵人周旋。
    他的劍法，並不精妙，但很實用。每一次格擋，每一次反擊，都恰到好處。
    他就像一塊礁石，任憑風浪如何拍打，都屹立不倒。
    但他的體力，在迅速流失。腿上的傷口，血流不止，讓他臉色蒼白如紙。
    終於，在一個日軍的佯攻下，他露出了一個破綻。
    另一名日軍抓住機會，一刀捅進了他的胸膛。
    黃家俊身體一震，他低頭看了看胸口的刺刀，又抬起頭，看著眼前那張年輕而猙獰的臉。
    他沒有憤怒，也沒有恐懼。
    他隻是笑了笑，用盡最後的力氣，將手中的中正劍，送進了對方的心髒。
    “一……換一……不虧……”
    他喃喃地說著，身體緩緩滑落，靠著牆壁坐下。
    他的眼睛，依舊望著渝城的方向。
    黃家俊，124師師長，殉國。
    趙毅川是最後一個倒下的指揮官。
    作為41軍的參謀長，他一直試圖在混亂的戰場上，維持最後的指揮。
    當他看到吳亮和黃家俊相繼陣亡，看到整個戰線即將崩潰時，他知道，一切都結束了。
    他沒有去拚殺。
    他跑到那棟作為指揮部的小樓廢墟裏，找到了那幾張被鮮血浸染的作戰地圖，和那本記錄著41軍所有士兵名冊的本子。
    他掏出打火機，將這些東西，付之一炬。
    這些，絕不能落入日軍之手。
    做完這一切，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破爛不堪的軍容，臉上那道猙獰的傷疤，讓他看起來像一尊怒目金剛。
    他提著槍，走出了廢墟。
    他要去守護那麵已經倒下的軍旗。
    那是41軍的魂。
    他剛剛走到旗杆旁，就被一群日軍包圍了。
    “投降吧，支那軍官。”為首的日軍少佐說道。
    趙毅川看著他，笑了。
    “我趙毅川，生為龍國人，死為龍國魂。豈能降你倭寇？”
    說罷，他舉起了手中的槍。
    對準的，是自己的太陽穴。
    “砰！”
    趙毅川，41軍參謀長，兼122師師長，殉國。
    他倒下的地方，就在那麵倒下的軍旗旁邊。
    他的血，染紅了那麵旗幟，也染紅了這片他用生命守護的土地。
    英雄，終將歸宿於他所熱愛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