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 最後一滴血,鎖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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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衛國快步上前,蹲下身子。
他看著朱豪胸口那個猙獰的血洞,以及那張因為失血而變得灰敗的臉,心中一陣刺痛。
他伸手,想要合上朱豪那雙未曾瞑目的眼睛。
可就在他的手指即將觸碰到朱豪眼皮的瞬間,他停住了。
不對。
戰場上死人見得多了,人死之後,身體會迅速僵硬,瞳孔會徹底散開。
可朱豪的身體,似乎還帶著一絲活人才有的柔軟。
一個荒唐的念頭,不受控製地從周衛國心底冒了出來。
他猛地將耳朵貼在了朱豪那滿是血汙的胸膛上。
周圍的一切聲音,在這一刻仿佛都消失了。
突擊隊員們在打掃戰場,壓抑的哭泣聲,搬動屍體的聲音,全都離他遠去。
他的世界裏,隻剩下自己急促的心跳,和……
和那片死寂之下,一絲若有若無的,微弱到了極致的……搏動。
咚……咚……
那聲音比蚊蚋的振翅還要輕微,比風中的殘燭還要虛弱,仿佛隨時都會熄滅。
但它確實存在!
“有心跳!”
周衛國猛地抬起頭,雙眼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光芒,聲音因為激動而變得嘶啞尖銳。
“軍長還活著!”
這一聲呐喊,如同平地驚雷,炸響在死寂的廣場上。
所有人都愣住了。
癱坐在地上的朱康,那雙空洞無神的眼睛裏,仿佛被注入了一絲微光。
他像是沒聽清,又像是不敢相信,身體僵硬地,一寸一寸地,扭過頭來,看著周衛國。
“衛國叔……你……你說什麽?”他的嘴唇在哆嗦,每一個字都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軍長還有心跳!”周衛國沒有理會他,雙手已經開始行動。
他一把撕開朱豪的衣服,顧不得那血肉模糊的傷口,大聲吼道:“快!急救兵!繃帶!止血粉!所有能用的藥都給老子拿過來!”
他一邊吼,一邊用自己隨身攜帶的急救包,死死按住朱豪的傷口。
那把三八式刺刀捅得太深了,幾乎是貼著心髒穿了過去。
任何一個普通人,受了這樣的傷,早就死透了。
可朱豪,這個總是能創造奇跡的男人,竟然還吊著一口氣。
這簡直是醫學無法解釋的奇跡!
朱康終於反應了過來。
一股巨大的,狂喜的浪潮,瞬間衝垮了他心中那座由絕望和悲傷築成的堤壩。
他連滾帶爬地撲到朱豪身邊,看著周衛國緊急施救,眼淚再也控製不住,奪眶而出。
這一次,不是悲傷的淚,是失而複得的,帶著無盡慶幸和希望的淚水。
“爹!”
他哭喊出聲,像個迷路後終於找到家的孩子。
“快!動作快!”周衛國沒有時間去安慰他,此刻每一秒鍾都關乎著朱豪的生死:“徐虎沒跟來,我們沒有專業的醫生!隻能做最簡單的處理!馬上找擔架,我們必須立刻離開這裏!鬼子的大部隊隨時可能反撲!”
“是!”
周圍的突擊隊員們也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立刻行動起來。
他們是朱康從辛莊帶出來的百戰老兵,軍事素養極高。
幾個人迅速用兩支步槍和一件軍大衣,做成了一個簡易的擔架。
其他人則拿出自己所有的藥品,堆到周衛國麵前。
“嗎啡!給他打一針!”周衛國看著朱豪因為劇痛而微微抽搐的身體,果斷下令。
“不行!”一個老兵急忙阻止:“衛國長官,軍長傷在心髒邊上,心跳這麽弱,打了嗎啡,恐怕心跳就直接停了!”
周衛國一愣,頓時驚出一身冷汗。是他關心則亂了。
嗎啡有抑製呼吸和心跳的副作用,對朱豪現在的情況來說,無異於毒藥。
“聽你的!不用了!”他擦了擦額頭的汗,繼續處理傷口。
血,暫時被止住了。
朱豪被小心翼翼地抬上了擔架。
“衛國叔,我來抬我爹!”朱康抹了一把眼淚,搶過一個擔架角,將父親的身體穩穩地扛在自己肩上。
那本已耗盡的力氣,不知從何處又湧了出來。
周衛國看了一眼這個年輕人,眼神裏充滿了讚許。
經曆過這場地獄般的血戰,又經曆了從大悲到大喜的情緒衝擊,這個朱家的四公子,已經徹底蛻變成了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所有人,檢查彈藥,準備撤離!”周衛國下達了最後的命令,“我們從西邊走,避開鬼子的大部隊!記住,我們的任務,是把軍長活著帶出去!”
“是!”三百多名殘兵,齊聲應諾。他們的聲音不大,卻透著一股九死無悔的決絕。
這支小小的隊伍,抬著他們昏迷不醒的軍長,迅速離開了這座如同屠宰場般的廣場。
他們沒有時間去掩埋戰友的屍體,甚至沒有時間回頭再看一眼。
吳縣的廢墟,在他們身後漸行漸遠。
那麵倒下的41軍軍旗,被風吹動,卷起一角,蓋在了趙毅川的臉上,像是為這位盡忠職守的參謀長,蓋上了最後的軍禮。
殘陽如血,將這支隊伍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他們的前路,依舊漫長而凶險。但此刻,每一個人的心中,都燃起了一簇火苗。
隻要他們的軍長還活著,41軍的魂,就還在。
隻要魂還在,就有希望。
……
長江的水,渾濁而湍急,載著破碎的船骸和浮木,向東流去。
江邊的官道上,一支衣衫襤褸的隊伍,正在艱難地跋涉。
隊伍裏的人,個個麵黃肌瘦,神情疲憊。
他們身上的軍裝早已看不出原來的顏色,被硝煙、血汙和泥土混合成了灰褐色。
若不是他們還背著槍,手裏還扛著一架擔架,任誰都會以為這是一隊逃難的難民。
擔架上,躺著一個同樣昏迷不醒的男人。
他被包裹得嚴嚴實實,隻露出一張毫無血色的臉。
朱康守在擔架旁,寸步不離。
他的嘴唇幹裂起皮,眼窩深陷,但那雙眼睛,卻始終緊緊地盯著擔架上的人,一刻也不敢放鬆。
每隔一小會兒,他就會停下來,伸手探一探父親的鼻息,再摸一摸頸部的脈搏。
那呼吸和脈搏,依舊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卻頑強地,沒有熄滅。
這已經是他們從吳縣突圍出來的一個月後了。
躺在擔架上的朱豪,眼皮忽然輕輕地顫動了一下。
這個細微的動作,立刻被朱康捕捉到了。
“爹?”他試探著,輕聲呼喚。
擔架上的人沒有回應,但那眼皮的顫動,卻變得更加明顯了。
朱康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停下腳步,整個隊伍也隨之停了下來。
周衛國快步走到擔架旁,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朱豪的臉上。
終於,在眾人屏息的注視下,朱豪那雙緊閉了一個月的眼睛,緩緩地,睜開了一條縫。
刺目的陽光讓他有些不適,他下意識地眯了眯眼。
視線,從模糊,到逐漸清晰。
一張布滿了胡茬,寫滿了擔憂和疲憊的年輕臉龐,映入了他的眼簾。
“我這是……到閻王殿報道了?”朱豪的喉嚨幹得像是要冒火,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怎麽連個牛頭馬麵都沒見著,就你這個龜兒子在這哭喪?”
這句熟悉的,帶著濃濃川味的調侃,讓周圍死一般的寂靜瞬間被打破。
朱康先是一愣,隨即,巨大的喜悅讓他再也繃不住,眼淚嘩地一下就流了出來,可嘴角卻咧開了一個大大的笑容,又哭又笑,像個傻子。
“爹!你醒了!你終於醒了!”
周圍的士兵們,也都露出了發自內心的笑容。
不少人激動地用手背擦著眼睛。他們的軍長,那個打不死的朱閻王,真的從鬼門關回來了!
周衛國也是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緊繃了十多天的神經,終於鬆弛了下來。
他拍了拍朱康的肩膀,遞過去一個水壺。
“別光顧著哭,快給你爹喝點水。”
朱康這才反應過來,手忙腳亂地擰開水壺,小心翼翼地送到朱豪嘴邊。
溫熱的水,滋潤了朱豪幹裂的喉嚨。他貪婪地喝了幾口,才感覺自己活了過來。
“我們……這是在哪兒?”他環顧四周,看著陌生的江景和官道,腦子裏的記憶還停留在吳縣廣場那場慘烈的血戰。
“爹,我們已經離開吳縣了。”朱康哽咽著說:“現在在回渝城的路上,已經快到奉節了。”
“回渝城?”朱豪皺了皺眉,隨即感到胸口傳來一陣鑽心的劇痛,讓他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他低頭,才發現自己胸口被包紮得像個粽子。
吳縣廣場上的最後一幕,清晰地浮現在腦海裏。
那把冰冷的,帶著血槽的刺刀,捅進自己胸膛的觸感……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胸口,眼神變得複雜起來。
他看著眼前的朱康,又看了看旁邊同樣一臉欣慰的周衛國。
“是你們……救了我?”
“是康子。”周衛國開口了,聲音裏帶著一絲感慨:“要不是他帶著人及時趕到,我們都得交代在吳縣。也是你命大,那把刀,就偏了那麽一分,要是再往裏一點,神仙也救不回來了。”
朱豪的目光,落回到自己兒子身上。
眼前的朱康,再也不是那個跟在自己身後,有些怯懦的少年了。
他的臉龐被硝煙熏黑,皮膚變得粗糙,眼神卻變得如同鋼鐵一般堅毅。
那身破爛的軍裝下,是一個真正男人的脊梁。
從辛莊斷後,到吳縣救援。
這個他曾經以為還需要自己庇護的兒子,已經在他不知道的時候,長成了一棵可以為他遮風擋雨的大樹。
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湧上朱豪的心頭。他這個殺伐果斷的鐵血軍長,此刻眼眶竟也有些發熱。
他伸出手,想像小時候一樣,摸摸朱康的頭。
可抬到一半,就因為脫力而垂落下來。
朱康見狀,連忙主動把頭湊了過去,像一隻溫順的大狗,在父親的手掌上蹭了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