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8章 一石激起千層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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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政部,何部長的辦公室裏,氣氛壓抑得如同暴雨前的天空。
他握著電話聽筒,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電話那頭,是遠在桂林的第五戰區司令長官,陸軍上將李宗仁。
“何部長,我再問一遍,朱豪犯了什麽罪?”李宗仁的聲音隔著幾百公裏的電話線,依舊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
何部長揉了揉太陽穴,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和而官方:“德鄰兄,你先不要激動。這件事,我也是剛接到報告。根據衛戍司令部和軍法處的初步調查,朱豪在武城會戰期間,存在一些……很嚴重的問題。”
“說。”電話那頭,隻有一個字,幹淨利落,像一顆出膛的子彈。
“其一,在富金山之戰中,他擅自與共軍部隊接觸,有通敵之嫌。”何部長小心翼翼地拋出了第一個罪名。這是最致命的一條,在如今的政治環境下,沾上“通共”兩個字,神仙也難救。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隨即傳來李宗仁的一聲冷笑,笑聲裏充滿了不加掩飾的鄙夷。
“通敵?何部長,你是在跟我開玩笑嗎?富金山是什麽地方?那是鬼門關!朱豪的第四十一軍,用三萬人的血肉之軀,硬扛了日軍三個精銳師團!在那種情況下,任何一支願意打鬼子的中國軍隊,都是友軍!別說是八路軍,就算是占山為王的土匪,隻要他肯朝鬼子開槍,我李宗仁都認他當兄弟!”
“朱豪在戰前向我請示過,戰場之上,瞬息萬變,允許他相機決斷,聯合一切可以聯合的力量。怎麽,我這個戰區司令官的授權,到了你們渝城,就成了他通敵的罪證了?”
何部長的額頭開始冒汗:“德鄰兄,我不是這個意思。隻是,程序上……”
“少跟我談程序!”李宗仁的火氣徹底上來了,聲音如同咆哮的猛虎,“那老子再問你,第二條罪名是什麽?”
“其二……吳縣之戰,第四十一軍全軍覆沒,他身為軍長,卻獨自生還,有臨陣脫逃、保存實力之嫌。”何部長硬著頭皮說出了第二條。
“放屁!”李宗仁的罵聲,響亮到讓何部長下意識地把聽筒拿遠了一些。“吳縣是什麽情況,你們軍政部不清楚嗎?內無糧草,外無援兵,連防毒麵具都沒有!朱豪帶著一群殘兵,守了十幾天,打到彈盡糧絕!他把軍中的非戰鬥人員和重傷員提前派人送走,是想給川軍,給國家留一點火種!這個決定,也經過了我的同意!”
“他自己最後留在城裏,跟鬼子巷戰,身中數槍,被部下從屍體堆裏刨出來,九死一生!這叫臨陣脫逃?他娘的,要是人人都像他這麽‘脫逃’,小鬼子早就滾回東洋去了!你們這群坐在辦公室裏吹空調的,懂個屁的仗是怎麽打的!”
李宗仁越說越怒,胸中的怒火幾乎要焚毀一切:“我告訴你們,朱豪的每一步行動,都向我做過匯報!他的每一個決定,都經過了我李宗仁的批準!你們要以這些狗屁不通的理由審他,不如先把我李宗仁抓到渝城,咱們兩個在軍法處的大堂上,當著全國父老的麵,好好對一對質!”
“你們不是想查嗎?好啊!我把第五戰區所有的作戰日誌、命令手稿,全部給你們送過去!你們給我一個字一個字地查!看看他朱豪,哪一點對不起國家,哪一點對不起陣亡的弟兄!”
“何部長,我把話撂在這兒。朱豪要是因為這些莫須有的罪名掉了一根頭發,我李宗仁,就親自帶兵到渝城來,問一問,這到底是誰的天下!”
“啪”的一聲,電話被狠狠掛斷。
何部長握著發出“嘟嘟”忙音的聽筒,呆立了半晌,後背已是一片冰涼。
他知道,事情鬧大了。李宗仁是桂係領袖,手握重兵,在軍中威望極高。他如此旗幟鮮明地力保朱豪,這件事,已經從一個單純的軍紀案,上升到了派係之爭的層麵。
“司令,何部長請您過去一趟。”秘書敲門進來,神色緊張。
吳司令走進何部長的辦公室時,看到的是一張陰雲密布的臉。
“你自己看吧。”何部長將一份電報拍在桌上。那是李宗仁隨後發來的正式電文,措辭比電話裏更嚴厲,幾乎就是在下最後通牒。
吳司令看完,臉色也變得極為難看。他沒想到,朱豪這條地頭蛇,竟然還和李宗仁這條過江龍有這麽深的關係。
“德鄰將軍……反應有些過激了吧?”吳司令幹笑著,試圖緩和氣氛。
“過激?”何部長冷冷地看著他,“吳司令,我倒想問問你,你抓人之前,難道就沒有調查清楚這些情況嗎?現在好了,把李宗仁給惹毛了,這個爛攤子,你打算怎麽收場?”
吳司令心中暗罵,嘴上卻不敢頂撞:“部長息怒。我……我也是為了維護軍紀。朱豪他……”
“行了!”何部長不耐煩地打斷他,“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李宗仁那邊必須安撫,但朱豪也不能就這麽輕易放了,否則我們軍政部的臉麵何在?你自己想辦法,盡快把這件事給我平息下去!如果鬧到委座那裏,你我都沒有好果子吃!”
吳司令從何部長的辦公室出來,感覺像是被扒了一層皮。他坐上自己的轎車,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司令,我們現在去哪兒?”司機小心翼翼地問。
“回司令部!”吳司令咬著牙,眼中閃過一絲狠厲。李宗仁,你遠在桂林,手再長,也伸不到渝城來!我就不信,我治不了一條泥腿子出身的軍閥!
然而,他很快就發現,自己錯了。渝城這潭水,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也渾得多。
……
渝城,朝天門碼頭。
往日裏熱鬧非凡的碼頭,今天卻顯得有些詭異。上千名光著膀子、皮膚黝黑的碼頭工人,懶洋洋地坐在貨堆上,抽著煙,擺著龍門陣,就是沒人幹活。
幾艘滿載著軍用物資的輪船,孤零零地停在江心,船上的軍官急得跳腳,卻毫無辦法。
“兄弟們,怎麽回事啊?這批物資是前線急需的,耽誤了軍機,誰擔待得起?”一名負責押運的少校,對著岸上喊話。
一個看起來是工頭模樣的漢子,叼著煙杆,慢悠悠地走過來,懶洋洋地回答:“長官,不是我們不幹。實在是今天這天氣,有點悶,兄弟們都提不起勁兒。”
“提不起勁兒?”少校氣得鼻子都歪了,“我看你們是存心怠工!”
“哎,長官,話可不能這麽說。”工頭吐了個煙圈,“我們都是良民,哪敢跟官家作對?就是……最近聽說了一件事,心裏堵得慌,這力氣,就跟被抽走了一樣。”
“什麽事?”
“聽說,那個在前麵打鬼子的朱軍長,被人給抓了?”工頭斜著眼問。
少校的臉色一僵。
“聽說,抓他的罪名,是臨陣脫逃?”工頭又問。
少校不說話了。
“長官,你說,這叫什麽事兒啊?”工頭提高了聲音,周圍的工人們也都圍了過來,一個個義憤填膺。
“朱軍長是我們四川人的驕傲!他在前麵為我們拚命,回到家,反倒成了罪犯!這還有沒有天理了?”
“就是!沒有朱軍長他們這些川軍漢子在外麵頂著,我們哪能在這兒安安穩穩地過日子?”
“這樣的英雄都要被冤枉,我們這群賣力氣的,心裏不服!”
群情激奮,聲浪滔天。那名少校被這陣仗嚇得連連後退,他知道,這事兒自己管不了。
同樣的情景,還在渝城的各個角落上演。菜市場的商販,以“天氣不好,菜不新鮮”為由,拒絕向衛戍司令部的食堂供菜。城裏的黃包車夫,一聽說是去軍政部或者衛戍司令部的,頭搖得像撥浪鼓,“哎喲長官,真不巧,我這車剛壞了。”
整個渝城,仿佛陷入了一種無聲的罷工之中。這些事情,單看起來,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但匯集到一起,卻形成了一股巨大的暗流,讓吳司令這個衛戍總司令,感覺自己對這座城市的掌控力,正在一點點地流失。
“廢物!都是一群廢物!”吳司令在辦公室裏大發雷霆,將一份報告狠狠地摔在地上,“連幾個泥腿子都搞不定!查!給我查!到底是誰在背後搗鬼!”
一名心腹參謀苦著臉說:“司令,查了。是袍哥。從碼頭工頭到菜市場的小販,背後都有袍哥的影子。他們嘴上都說得好好的,就是不幹活,我們……我們總不能把他們都抓起來吧?”
吳司令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無力。
他現在總算明白,朱豪為什麽敢那麽有恃無恐。他不僅有李宗仁這樣的上層支持,更有袍哥會這種盤踞在川渝大地、根深蒂固的民間勢力作為後盾。
這已經不是一條地頭蛇了,這是一條真正的巨龍。
……
軍政部看守所,單人牢房。
朱豪對外麵翻天覆地的變化一無所知,也似乎並不關心。
他依舊每天坐在那張小桌前,筆耕不輟。他寫的不是什麽戰鬥經曆,而是一份詳細的《關於川軍部隊整編及山地作戰戰術之芻議》。
從川軍的武器裝備落後,到兵員素質參差不齊;從山地作戰的後勤補給困難,到如何利用地形優勢克製日軍的火力優勢。他結合自己的實戰經驗和穿越者的超前知識,洋洋灑灑寫了數萬言。
這不是一份戰報,而是一份足以改變一支軍隊命運的建軍方略。
送飯的王建國,每次來都能看到朱豪在奮筆疾書。他很好奇,但又不敢多問。隻是,他看朱豪的眼神,愈發敬佩。
這是一個真正把戰爭和軍隊刻在骨子裏的軍人。就算身陷囹圄,他想的,依舊是家國天下,是如何打贏這場仗。
這天,王建國送飯來的時候,猶豫了許久,還是忍不住開口:“朱軍長,外麵……都鬧翻天了。”
朱豪抬起頭,笑了笑:“怎麽,吳司令的位子,坐得不穩了?”
王建國一驚,沒想到他足不出戶,卻對局勢洞若觀火。他點了點頭,低聲道:“碼頭停工了,市場也亂了。聽說是……袍哥的人在鬧。”
“一群講義氣的漢子罷了。”朱豪淡淡地說了一句,又低下頭繼續寫。
王建國看著他平靜的側臉,心中感慨萬千。他忽然覺得,關在這裏的,不是一個囚犯,而是一尊神。一尊能攪動渝城風雲,讓無數人為之奔走的神。
他放下飯盒,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然後悄然退了出去。
他知道,吳司令的麻煩,才剛剛開始。這個牢籠,恐怕是困不住這條龍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