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0章 朱豪出獄,汪先生出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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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司令的辦公室裏,死一般的寂靜。
他呆坐在椅子上,手裏那份朱豪的《芻議》仿佛有千斤重,壓得他喘不過氣。
他反複地將自己和朱豪的位置對調,思考著破局之法,可每一次推演的結果,都是自己一敗塗地。
繼續關押朱豪?李宗仁的通牒不是兒戲,袍哥的騷亂已經讓渝城幾近癱瘓,太太團的輿論攻勢更是讓他焦頭爛額。
再拖下去,不等他把朱豪怎麽樣,上峰的撤職令恐怕就要先到了。
用強硬手段逼供,甚至暗中除掉?借他一百個膽子也不敢。
朱豪現在是全城矚目的焦點,他要是在看守所裏出了任何意外,憤怒的民意和袍哥那群亡命徒,能把他吳司令的官邸都給掀了。
他輸了,輸得徹徹底底,毫無還手之力。
“來人。”吳司令的聲音嘶啞而疲憊。
心腹參謀推門而入,看到吳司令失魂落魄的樣子,心裏咯噔一下。
“準備車,去軍政部看守所。”吳司令閉上眼睛,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另外,通知朱府……就說,經過我們軍政部和衛戍司令部的聯合調查,證實朱軍長在武城會戰中,作戰英勇,功勳卓著。之前的一切,都是一場誤會。現在,誤會已經澄清,請他們去接人。”
參謀愣住了,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前幾天還喊打喊殺,要把朱豪置於死地的司令,怎麽突然就轉了性?
“還愣著幹什麽?快去!”吳司令猛地睜開眼,咆哮道。
“是!是!”參謀嚇得一哆嗦,連滾帶爬地跑了出去。
……
看守所的牢門,再一次被打開。
王建國站在門口,神情複雜地看著正在燈下看書的朱豪。
這幾天,他親眼見證了外麵是如何的風起雲湧,也親眼看到了這個男人是如何的雲淡風輕。
“朱軍長。”王建國敬了一個軍禮,聲音裏帶著由衷的敬佩:“誤會已經澄清了。您可以……回家了。”
朱豪緩緩合上書,臉上沒有絲毫的意外,仿佛早就料到了這個結果。
他站起身,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筋骨,然後開始慢條斯理地整理自己那幾件半舊的衣服。
他將那份寫滿了字的《芻議》整整齊齊地疊好,放在了桌上。
“王少校,這幾天,多謝你的照顧。”朱豪看著王建國,笑了笑。
“不敢當,軍長。”王建國連忙低頭。
“這東西,就留給你們吳司令當個紀念吧。”朱豪指了指桌上的手稿:“告訴他,我朱豪這個人,不喜歡欠人情。他請我來住了幾天,我總得回點禮。希望這份薄禮,能讓他晚上睡得安穩一些。”
王建國聽得心驚肉跳,這哪裏是回禮,分明是紮在吳司令心口的一根刺,時時刻刻提醒著他這次的慘敗。
朱豪整理好衣衫,昂首挺胸地向外走去。他的步伐不快,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吳司令的心尖上。
當他走出看守所那扇沉重的鐵門,刺眼的陽光讓他下意識地眯起了眼睛。
適應了光線後,眼前的景象,讓他這個見慣了大場麵的人,也不由得心頭一震。
看守所外的街道上,人山人海。
最前麵的,是周衛國和徐虎。
他們身後,是那近百名從吳縣屍山血海裏爬出來的鐵血老兵。
他們沒有穿軍裝,隻穿著普通的短衫,但一個個站得筆直,身形如鬆,那股子百戰餘生的煞氣,讓周圍的空氣都變得凝重。
再往後,是朱府的家丁和阿昌叔。
而在他們身後,是黑壓壓的人群。
有光著膀子,渾身肌肉虯結的袍哥漢子;有提著菜籃子的大嬸;有穿著長衫的教書先生;還有無數聞訊趕來的普通市民。
他們將整條街道堵得水泄不通,卻又異常的安靜。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朱豪身上。
沉默了足足有十幾秒,不知是誰,第一個喊了出來:
“朱軍長!”
這一聲,像是點燃了火藥桶。
“朱軍長!”
“朱軍長出來了!”
“英雄無罪!”
山呼海嘯般的喊聲,響徹雲霄,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歡迎,而是一場民意的宣泄,一次對當權者無聲的示威。
躲在遠處一棟小樓裏,用望遠鏡觀察著這一切的吳司令,臉色鐵青,握著望遠鏡的手,指節都捏得發白。
他知道,從今天起,他吳某人在渝城的威信,算是徹底掃地了。
朱豪對著人群,緩緩地抬起手,往下壓了壓。
喧鬧的人群,竟然奇跡般地安靜了下來。
他沒有說話,隻是對著所有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這一躬,是謝他們的奔走,謝他們的支持,更是謝他們心中還存著的那一份公道。
就在這時,人群分開一條道,一輛福特轎車開了過來。
車門打開,大太太領著一群太太們,風風火火地衝了過來。
朱豪以為會是一個感人肺腑的擁抱,已經做好了準備。
誰知,大太太衝到他麵前,二話不說,一把就揪住了他的耳朵。
“你個殺千刀的!老不死的!”大太太眼圈通紅,嘴上卻毫不留情:“你知不知道我們姐妹幾個為你擔心得吃不下睡不著?你倒好,在裏麵住上癮了是不是?還想不想出來了?”
朱豪被她揪得齜牙咧嘴,連連討饒:“哎喲喲……疼疼疼……大姐饒命!我這不是出來了嗎?”
“出來就好?”二太太也抹著眼淚湊上來,一邊捶著他的胸口一邊哭訴:“你看看你,都瘦成什麽樣了?他們是不是沒給你飯吃?這幫挨千刀的,老娘跟他們沒完!”
三太太、四太太……一群女人圍了上來,噓寒問暖,哭哭啼啼,場麵頓時變得一片混亂。
周圍原本嚴肅凝重的氣氛,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攪得蕩然無存。
那些殺氣騰騰的袍哥漢子,看得目瞪口呆,隨即不少人咧開嘴,露出了憨厚的笑容。
周衛國嘴角抽了抽,默默地轉過頭去。
徐虎撓了撓頭,一臉敬畏地看著被老婆們圍在中間,像個犯了錯的孩子一樣手足無措的朱豪,小聲對周衛國說:“團長,我算是看明白了,天底下最厲害的武器,不是飛機大炮,是軍長的這幾房太太。”
朱豪在老婆們的簇擁下,好不容易才擠進了汽車。
車隊在人群的歡呼聲中,緩緩駛離這是非之地。
……
距離朱豪從軍政部看守所那扇沉重的鐵門裏走出來,已經過去了半個多月。
這半個多月裏,渝城表麵上恢複了平靜。
朝天門碼頭的工人們重新扛起了貨包,菜市場的吆喝聲一如往常,黃包車夫們也恢複了熱情,仿佛那場席卷全城的“非暴力不合作”運動,隻是一場模糊的夢。
然而,在這份平靜之下,某些東西已經悄然改變。
吳司令的威信一落千丈,成了上流社會圈子裏的笑柄。
而朱豪的名字,則從一個單純的川軍將領,變成了一個帶著傳奇色彩的符號。
他深居簡出,每日在朱府裏調養身體,對外界的風風雨雨充耳不聞,可關於他的傳說,卻在渝城的茶館酒樓裏越傳越神。
朱府的後花園裏,暖陽和煦,一株臘梅開得正盛。
朱豪斜躺在一張竹製躺椅上,身上蓋著一張上好的狐裘毯子,眯著眼睛,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
旁邊的小石桌上,擺著一碗黑乎乎的湯藥,正冒著絲絲熱氣。
大太太柳眉杏眼,手裏拿著一把小巧的銀勺,正一勺一勺地往朱豪嘴裏送。
“張嘴。”
朱豪不情不願地張開嘴,眉頭皺得能夾死一隻蒼蠅。
“再張大點,跟個娘們兒似的。”
朱豪隻好把嘴張得更大一些,任由那苦澀的藥汁滑入喉嚨,五官都擰在了一起:“我說大姐,這藥還要喝多久?我感覺自己現在能一拳打死一頭牛。”
“打死牛?”大太太白了他一眼,用手帕擦了擦他嘴角的藥漬,動作卻很輕柔,“我看你是想去打死閻王爺!你忘了自己是怎麽從吳縣被抬回來的了?胸口那麽大個窟窿,腸子都快看清楚了。華神醫說了,你這傷是虧了元氣,得慢慢補。你要是敢不聽話,晚上我就讓姐妹們輪流給你灌。”
朱豪一個激靈,連忙陪著笑臉:“聽話,我肯定聽話。夫人之命,莫敢不從。”
躺椅旁,二太太正細心地給他剝著橘子,聞言噗嗤一笑:“大姐,你看他那慫樣。在外麵跟司令部長叫板,回家了還不是怕你。”
“他敢不怕?”大太太哼了一聲,嘴角卻忍不住微微上揚。
就在這片溫馨甚至有些膩歪的氣氛中,周衛國急匆匆地從月亮門外走了進來。他的臉色異常凝重,手裏捏著一份電報,步履間帶著一股風雷之氣。
“軍長。”周衛國走到跟前,聲音有些沙啞。
太太們見他神色不對,都識趣地停下了說笑。大太太將藥碗放下,對著其他幾個姐妹使了個眼色,眾人悄無聲息地退到了一旁,將空間留給了他們。
朱豪坐直了身體,那副慵懶的神情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靜如水的威嚴。
他從周衛國手裏接過那份電報,隻掃了一眼,眼神便冷了下來。
電報的內容很簡單,汪先生在河內發表“豔電”,公開響應日本首相近衛文麿的“善鄰友好”聲明,主張“和平救國”。
“他媽的!”
一聲壓抑的怒罵,從周衛國的牙縫裏擠了出來。
他那張一向冷靜自持的臉上,此刻寫滿了憤怒與屈辱:“民族敗類!無恥之尤!他怎麽敢!他怎麽對得起金陵城裏那三十萬冤魂!對得起千千萬萬戰死沙場的弟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