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瑜的心往下沉。
    萬老大是渝城袍哥的頭麵人物，商會的那幾個會長也都是有頭有臉的人。
    這些人要是出麵為朱豪作證，事情就更加複雜了。
    “還有呢？”陳瑜問道。
    “川省秘書處主任也來了，說要了解情況。”
    這下陳瑜徹底傻了。川省政府的人都驚動了，說明這事的影響已經超出了渝城的範圍。
    朱豪在旁邊幽幽地說道：“看來大家都很關心我的情況啊。”
    陳瑜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別得意。就算有人為你作證，也改變不了你賬目不清的事實。”
    “陳秘書長。”朱豪站起身，走到窗前：“你覺得我的賬目不清，那是因為你用的是文官的思維。軍人的賬，從來不是這麽算的。”
    “什麽意思？”
    “軍人打仗，首先考慮的是怎麽打贏，怎麽讓兄弟們活下來。至於錢從哪裏來，那是後話。”
    朱豪回過頭：“我朱豪從來不缺打仗的勇氣，也不缺籌錢的門路。你說我賬目不清，我承認。但你說我貪汙撫恤金，我不認。”
    朱豪的話讓陳瑜無言以對。作為一個文官，他確實很難理解軍人的思維方式。
    “而且，陳秘書長。”朱豪繼續說道：“就算我真的盜過墓，那也比那些隻會坐在辦公室裏指手畫腳的文官強。至少我拿出來的每一分錢，都用在了抗戰上。”
    這話說得陳瑜臉紅耳赤。他知道朱豪是在暗示他隻會紙上談兵，不懂實際情況。
    門外的嘈雜聲越來越大，顯然外麵聚集的人越來越多。
    陳瑜知道，這樣下去，他根本無法正常審訊。
    “朱豪。”陳瑜站起身：“我承認你的解釋很有道理，但有些事情還需要進一步核實。這樣，我先放你回去，但你不能離開渝城。”
    朱豪點頭：“沒問題。我朱豪行得正坐得端，隨時配合調查。”
    陳瑜深深看了朱豪一眼，然後走向門口。
    他知道，今天的調查已經失敗了。
    朱豪的那些解釋雖然聽起來有些牽強，但卻無法反駁，更無法查證。
    走到門口時，陳瑜回頭說道：“朱豪，不管你的錢是從哪裏來的，我希望你記住一句話：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朱豪笑了笑：“陳秘書長放心，我朱豪雖然不是君子，但也知道什麽錢該拿，什麽錢不該拿。”
    渝城警備司令部門前，此時已經聚集了近兩千人。
    人群黑壓壓一片，從司令部大門一直延伸到街道盡頭。
    有白發蒼蒼的老人，有血氣方剛的青年，有抱著孩子的婦女，還有拄著拐杖的殘疾軍人。
    他們舉著各種標語，上麵寫著“朱軍長清白”、“還我們英雄”、“嚴懲誣陷者”等字樣。
    人群中不時響起激憤的呼聲：
    “朱軍長是好人！”
    “他救過我們全家！”
    “這是誣陷！”
    警備司令部的大門緊閉，門前站著十幾個全副武裝的警察，緊張地維持著秩序。
    但麵對如此規模的人群，他們顯得力不從心。
    人群的最前麵，站著幾個德高望重的人物。
    袍哥大爺萬老大穿著一身黑色長袍，手裏拿著一根龍頭拐杖，雖然年過六十，但精神矍鑠，眼神犀利。
    他身邊站著商會會長李榮華，糧食公會會長張德全，還有幾個地方名流。
    “萬老大，您說句話吧！”人群中有人喊道。
    萬老大重重地頓了頓拐杖，朗聲說道：“兄弟們！朱豪是什麽人，大家心裏都有數。他一不貪財，二不好色，三不欺壓百姓。這樣的好漢，怎麽可能貪汙撫恤金？”
    “對！”人群爆發出一陣響應聲。
    “萬老大說得對！朱軍長的人品，我們都知道！”
    “91軍的撫恤金，就是朱軍長自己掏錢發的！”
    一個拄著拐杖的老兵擠到前麵，用嘶啞的聲音喊道：“我是91軍的老兵，朱軍長給我家的撫恤金，我還留著呢！誰敢說朱軍長貪汙，我跟他拚命！”
    這話引起了更大的共鳴。人群中的情緒越來越激動。
    商會會長李榮華也站了出來：“我代表渝城商會表態，朱軍長抗戰有功，品德高尚。任何人想要誣陷他，都是與我們整個商會為敵！”
    就在這時，司令部的大門打開了。
    陳瑜在幾個警察的保護下，走了出來。
    看到陳瑜出現，人群瞬間安靜下來，數千雙眼睛都聚焦在他身上。
    那種壓力，讓陳瑜感到窒息。
    “陳秘書長！”萬老大上前幾步：“我們要見朱軍長！”
    “對！放出朱軍長！”人群中爆發出怒吼聲。
    陳瑜舉起手，示意大家安靜：“各位鄉親，請聽我說。朱軍長現在很好，沒有受到任何不當對待。我們隻是例行調查，很快就會有結果。”
    “什麽例行調查！”一個年輕人憤怒地喊道：“這分明是栽贓陷害！”
    “就是！朱軍長救國救民，你們卻要害他！”
    人群的情緒再次激動起來。
    有些人開始往前擠，試圖衝擊警察的防線。
    萬老大重重地頓了頓拐杖：“陳秘書長，我萬某人在江湖上混了幾十年，什麽人沒見過？朱豪這個人，我敢用性命擔保，他絕對不會貪汙撫恤金！”
    “萬老大說得對！”李榮華也站出來：“朱軍長在商界的信譽，有目共睹。他跟我們做生意，從來一諾千金，從未失信。這樣的人，怎麽可能貪汙？”
    陳瑜感到巨大的壓力。這些人在渝城都有巨大的影響力，他們的話比什麽證據都管用。
    “各位，我理解大家的心情。”陳瑜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和：“但是，國有國法，我們必須按程序辦事。如果朱軍長真的清白，調查結束後，自然會還他清白。”
    “程序？”萬老大冷笑一聲：“程序就是可以隨便抓好人嗎？程序就是可以聽信謠言嗎？”
    “萬老大，這不是抓人，隻是調查…”
    “調查個屁！”人群中有人粗暴地打斷了陳瑜的話：“你們有什麽證據？就憑幾張破照片，就要查我們的恩人？”
    陳瑜臉色發白。他沒想到連照片的事情都泄露了。
    就在這時，人群後麵傳來一陣騷動。
    朱豪在幾個警察的“護送”下，從側門走了出來。
    看到朱豪出現，人群瞬間沸騰了。
    “朱軍長！”
    “朱軍長出來了！”
    “朱軍長，您受委屈了！”
    朱豪舉起手，示意大家安靜。
    令人驚訝的是，嘈雜的人群立刻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在靜靜地聽他說話。
    這種號召力，讓陳瑜震撼。
    “鄉親們，謝謝大家關心。”朱豪的聲音不大，但在安靜的人群中聽得很清楚：“我朱豪一生問心無愧，不怕任何人的調查。大家都散了吧，該幹什麽幹什麽去。”
    “朱軍長，我們不走！”有人喊道：“除非他們給您道歉！”
    “對！必須道歉！”
    “道歉！道歉！”
    整齊的呼聲響徹雲霄。陳瑜感到臉上火辣辣的。
    朱豪擺了擺手：“道歉就不必了。陳秘書長也是為了工作，我理解。”
    朱豪這話說得大度，但聽在陳瑜耳中，卻像是在打他的臉。
    “不過…”朱豪話鋒一轉：“既然大家都來了，我朱豪也有幾句話想說。”
    人群立刻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在等著朱豪繼續說下去。
    “我朱豪這輩子，幹過很多見不得人的事情。年輕時強搶民女，私吞軍餉，欺壓百姓，這些事我都承認。”朱豪的聲音平靜，但每個字都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
    人群有些騷動，顯然沒想到朱豪會說出這些。
    “但是！”朱豪提高了聲音：“自從抗戰開始，我朱豪就告訴自己，要做個對得起天地良心的人。91軍八千兄弟的撫恤金，每一分錢都是我自掏腰包。第41軍兩萬五千兄弟的撫恤金，我也是一分不少地發到了他們家人手中。”
    “我朱豪可以對天發誓，如果我貪了一分撫恤金，就讓我死在鬼子的槍口下！”
    朱豪的話慷慨激昂，讓在場的所有人都為之動容。
    人群中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
    “朱軍長萬歲！”
    “我們相信您！”
    “誓死保衛朱軍長！”
    陳瑜看著眼前的場景，內心五味雜陳。他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是否正確。
    萬老大走到朱豪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兄弟，我萬某人沒看錯你。”
    李榮華也走了過來：“朱軍長，您的為人，我們商會所有人都信得過。”
    越來越多的人湧向朱豪，想要跟他握手，想要表達支持。
    現場的秩序開始有些混亂。
    就在這時，一輛軍用汽車急速駛來，在人群前停下。車門打開，一個身穿軍裝的中年軍官走了下來。
    看到這個人，陳瑜的臉色變了。來人是川省政府秘書處主任周誌遠，上峰派來了解情況的。
    周誌遠走到陳瑜麵前，低聲說道：“陳秘書長，上級要求立即了解情況。這事鬧得太大了，已經驚動了上峰。”
    陳瑜心中一緊。如果驚動了上峰，那事情就嚴重了。
    朱豪看到周誌遠，主動走了過來：“周主任，辛苦了。”
    周誌遠看著朱豪，神情複雜：“朱軍長，你這事鬧得…”
    “鬧大了？”朱豪笑了笑：“我也不想鬧大。可是有人非要給我扣屎盆子，我總得澄清一下吧？”
    周誌遠看了看周圍的人群，又看了看臉色難看的陳瑜，歎了口氣：“朱軍長，跟我走一趟吧。上級要親自了解情況。”
    朱豪點頭：“沒問題。”
    他回過頭，對人群大聲說道：“鄉親們，謝謝大家的支持。我跟周主任走一趟，很快就回來。大家都散了吧，別影響正常的交通。”
    在朱豪的勸說下，人群開始慢慢散去。
    但很多人臨走時都大聲表示，如果朱豪有什麽不測，他們還會回來。
    看著漸漸散去的人群，陳瑜感到前所未有的挫敗感。
    這次調查，不但沒有找到朱豪貪汙的證據，反而讓他在民眾中的威望更加高漲。
    更糟糕的是，這件事已經驚動了上級，他的政治前途也許就此斷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