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呂州殯儀館。
    一輛黑色陸虎駛入院內。
    靈堂內的冷家親眷飛快迎了出來。
    當陸虎車門打開，身著黑西裝的趙瑞龍手捧菊花下車。
    瞬間，有人放聲嚎啕大哭，有人無比激動的，衝到趙瑞龍跟前。
    兩名警衛連忙要阻擋，但卻被趙瑞龍示意讓開。
    “瑞龍弟弟，你總算來了啊！”
    “他們不是人，簡直就是畜牲啊！”
    “逼死了我爸還不夠，還要解剖他！”
    “這他媽還是人嗎？簡直喪盡天良，禽獸不如啊！”
    冷儷霏大聲哭喊，眼淚汪汪。
    眼瞅著就要癱軟倒下。
    趙瑞龍連忙伸手，將她攙扶住。
    “放心吧霏姐，我絕不可能讓他們解剖冷叔叔！”
    被扶起來的冷儷霏，悲憤不已的說道：
    “還要讓他們道歉！必須道歉！”
    “我爸勤勤懇懇工作那麽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他們憑什麽一次又一次的調查問話？要不是他們反複折騰，我爸根本不可能跳樓自殺！”
    趙瑞龍點點頭道：“你放心，等我爸從燕京回來，我也一定會轉告他，讓他為冷叔叔主持公道！”
    “嗯嗯，謝謝你瑞龍，謝謝！”
    冷儷霏當即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樣。
    趙瑞龍這一來，她就像含冤受辱的人，有了撐腰的靠山。
    隨後，在冷儷霏的引領下，趙瑞龍走進靈堂，來到了棺槨旁。
    當冷儷霏帶人緩緩打開蓋子一端……
    趙瑞龍屏氣凝神。
    默默告訴自己，是時候展現演技了。
    雖然穿越來後跟冷家人就接觸不多，和冷儷霏的父親也沒見過幾次麵。
    雖然冷儷霏的父親貪得無厭、惡貫滿盈，跳樓摔死純粹是畏罪自殺。
    但是他畢竟曾是父親的心腹之一，也曾鞠躬盡瘁幫父親出力不少。
    隻要他還沒有正式被依法依規處理，那他就還是清白的、有功的。
    而且他這一死，對趙家也有利，再也沒人能翻惠龍地產的舊賬。
    所以……
    盡管趙瑞龍本人，沒有受過一絲恩情。
    但作為趙家的代表，趙瑞龍於情於理，也應該表演一番。
    不僅是演給冷家人看，更是要演給那些還跟著趙家的人看。
    如果沒有一點人情冷暖，人死了都不來吊唁，來了也不傷心痛哭。
    死人倒是無所謂，反正也看不見聽不著。
    但還活在世上的人，他們難免就會有想法。
    在龍國這樣一個典型的人情社會裏，一旦被認為無情無義，眾叛親離也就不遠了。
    因此。
    當棺蓋打開，露出了冷儷霏父親的遺容……
    “冷叔叔～”
    趙瑞龍大喊一聲。
    不僅猛的撲到棺材邊，還伸手去觸摸冰涼的遺體。
    “你答應過我，等我女兒長大，要教她書法，你怎麽能說話不算數，自己走了呀？”
    “小時候，你不止一次教導我，要讓我好好練鋼筆字，說男人寫不好字，就像沒穿好衣服一樣，邋裏邋遢會讓人瞧不起……”
    趙瑞龍看著被收殮師，整理修飾過的屍體遺容，把在路上提前想好的台詞，用極為傷心的語氣哭喊出來。
    台詞都快喊完了，眼淚卻還沒擠出來，真是要急死人了。
    趙瑞龍幹脆不喊了，趴在棺材上，一個勁兒的哭。
    想想我漢東太子爺！
    不僅被審訊似的，調查詢問了一天。
    大半夜的，還從京州趕來殯儀館吊唁。
    哭喪的對象，還他媽是個視財如命的巨貪。
    這難道還不苦命嗎？
    感情剛醞釀得差不多，眼淚就快出來了。
    正好，一幫親眷忽然傷心欲絕的哭嚎起來。
    哭得那叫一個淒慘，那叫一個撕心裂肺。
    氛圍感瞬間拉滿。
    一下就讓趙瑞龍想起了，另一個世界的親人。
    想起自己為了改變貧窮的家庭，瘋狂的掙錢。
    受過很多白眼，賠過很多笑臉，好不容易發家致富，結果父母卻……
    頃刻間，眼淚奔湧而出。
    冷儷霏等人，怎麽勸也勸不住。
    這一下，眾人反而勸他節哀！
    大哭一場後，趙瑞龍按照習俗，來到靈位前敬香燒紙錢。
    聽冷儷霏說她母親都氣得住院了，自然又連忙寬慰一番。
    等戲演的差不多了，趙瑞龍便起身告辭。
    早就猜到，冷儷霏一定會找機會，跟自己單獨說幾句。
    所以出了靈堂後，趙瑞龍回頭一個眼神，兩名警衛就主動放緩了腳步。
    拿出香煙，趙瑞龍先給冷儷霏散了一支。
    而冷儷霏也挺上道，主動給趙瑞龍點火。
    往小花園走了幾步後，冷儷霏主動停在了垃圾桶旁。
    趙瑞龍瞟了一眼垃圾桶頂部，已經有不少煙頭。
    估計冷儷霏這杆老煙槍，沒少來這兒吞雲吐霧。
    記憶中，冷儷霏有兩個標簽。
    一是煙癮特別大，二是超級愛喝酒。
    而她之所以會染上這兩個不良嗜好，也是因為第一段婚姻很不幸。
    在那個剛對外開放不久的年代，不僅流行傷痕文學，還盛行自由戀愛。
    所以明明條件不錯，完全可以嫁個門當戶對家庭的冷儷霏，堅決不要包辦婚姻。
    如此奮不顧身的要嫁給心愛之人，要是遇到了真愛，倒也可以幸福，偏偏遇到了渣男。
    這一下，損失可就大了。
    不僅人財兩空，人還差點發了瘋。
    體製內的工作辭掉，整天沉迷於抽煙喝酒打牌。
    她父親走向腐化墮落，原因之一就是替她償還賭債。
    再後來……
    她和董衛祥的兒子董天傲走到了一起。
    董天傲在九十年代下海創業潮時，就扔了體製內的鐵飯碗工作，下海創辦了海雲豐達公司，攬工程、搞化工、經營加油站等等。
    由於他爸董衛祥，本身就在海雲市苦心經營多年，靠著這背景關係，董天傲的生意自然是越做越大，幾乎成了海雲市的地方巨鱷。
    董天傲與冷儷霏走到一起，那都不能說是天作之合，簡直就是臭味相投。
    夫妻倆一個經營明麵上的生意，一個主管暗地裏的灰色勾當。
    仗著兩人的父親都權力不小，還都是家父趙立春的嫡係。
    這些年，他們真是瘋狂撈錢不少，妥妥的隱形富豪。
    不過……
    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
    雖然葛鈞山派出的秘密調查組，在田國富的帶領下，剛到海雲市就犯蠢栽了個大跟頭。
    但這並不代表他們多年來的所作所為，可以永遠隱藏在黑暗之中，不會被曝光出來。
    尤其是他們死不悔改，不願意聽勸收手上岸，成了事實上的‘地方禍害’，這對趙家來說，不就成隱患了嗎？
    所以巡視組正式進駐漢東之後，二姐趙小惠就在父親授意下，暗中提供大力支持，以便為民除害、以絕後患。
    這是一招典型的借力打力、借刀殺人。
    就算他們對趙家產生了懷疑，又能如何？
    他們這些年幹了那麽多髒事爛事，賺了那麽多黑心錢。
    罪行罄竹難書的他們，有的是人願意為巡視組提供證據線索。
    更何況……
    懷疑趙家？
    怎麽懷疑？
    除了借刀殺人這一招，趙瑞龍還順勢用了一招苦肉計。
    也就是讓二姐安排人，把集團旗下的惠龍地產也給匿名舉報了。
    從而讓巡視組進駐，調查以前的房地產項目，是不是涉嫌權錢交易。
    而惠龍地產有沒有問題，姐弟倆自然最清楚，肯定是查不出問題的。
    因為並不是所有的權錢交易，就一定會涉及到金錢利益，也有別的方式各取所需。
    比如別人在政策範圍內，批了一塊好地或給了一筆低息貸款，沒拿一分錢好處，就隻是順利的進了一小步，這樣的合作怎麽查？
    由始至終，雙方都沒明確聊過要如何合作、要怎樣交易，彼此都是心照不宣，十分默契的就完成了配合，這該如何判定雙方有問題？
    明知道查不出什麽問題，甚至有問題也會沒問題，但依然還是接受調查了，就隻是做個樣子出來，讓別人覺得是有人要整趙家，而不是趙家要趁機整人。
    隻是……
    這一招苦肉計，顯然用力過猛了。
    讓冷儷霏的父親，如驚弓之鳥一般，竟然嚇得跳樓自殺了。
    或許他覺得，連惠龍集團都能被查，這一次肯定是動真格的。
    加上知道自身罪孽深重，一旦被抓就是無期起步，不如死了算了。
    他這一死，雖然死得很不體麵，而且難免有畏罪自殺的嫌疑，但也為冷董兩家，極大減輕了壓力。
    所以閑聊的時候，趙瑞龍就發現冷儷霏，有掩飾不住的一絲慶幸。
    聽她話裏話外的意思，好像她爸這一死，所有事情都能成為過去。
    如果不是想要收拾他們兩家，趙瑞龍肯定會勸她不要抱有僥幸心理。
    可是現在……
    靈堂裏已經躺了一個。
    冷儷霏卻依然還沒收手的意思。
    好言難勸該死鬼。
    自己又何必多說呢？
    長籲一口煙氣後，趙瑞龍伸手杵滅煙頭。
    “要是沒什麽事，我就先回賓館休息了，明天我去醫院探望阿姨後再過來。”
    冷儷霏連忙道：“你工作那麽忙，今晚已經來過了，後麵就不用頻繁過來了，等下葬的日子定了後，你來送他最後一程就行。”
    “另外，代我向趙叔說一聲，讓他不要太傷心，一定要保重好身體，還有惠姐那邊，你讓她安心待產，等我這邊忙完後就去看她！”
    趙瑞龍連連點頭。
    “好的霏姐，我會把話帶到，你也別太難過，保重好身體。”
    “要是冷叔在天有靈，他肯定也不願意看到你這麽傷心難過。”
    冷儷霏緊咬嘴唇，眼含熱淚。
    <9駛出殯儀館。
    趙瑞龍並沒有急著給父親和二姐回電話。
    不是因為車上有警衛，有些話不方便說。
    還因為連夜來吊唁，本身就是商量好的。
    不過……
    車還沒到呂州惠龍賓館，手機就叮鈴鈴的響起。
    一看是李達康的來電，趙瑞龍當即唇角掠過一絲冷笑。
    這家夥肯定在殯儀館附近安排了眼線，知道自己吊唁完了。
    一心渴望進步的李達康，原計劃是接替調任京州的高育良，在經濟發展迅猛的呂州混個一兩年，然後也進步到省裏去。
    然而……
    他這才剛上任沒多久，屁股都還沒坐熱，巡視組就來漢東嚴查貪腐，呂州國土局長被問詢了幾次後就跳樓了。
    這事兒要是處理不好，必將成為他仕途上的一個黑點。
    所以派人盯著殯儀館，又第一時間給自己來電話，就合情合理了。
    故意等手機響了一會兒，趙瑞龍才接通電話。
    “喂李哥，這麽晚還沒睡呢？”
    “哎呀瑞龍，我今晚怎麽睡得著呀？你現在人在哪兒呢？”
    “我剛看了冷叔，從呂州殯儀館出來，你有什麽事兒嗎？”
    “那你來我家，我睡不著，正好陪你吃個宵夜。”
    “行啊，正好我連夜從京州趕過來，肚子也餓了，不過你可得做準備一點兒，我兩個警衛兄弟也都還餓著肚子呢！”
    “哎呀沒問題，有的是吃的，那我就先準備了，你跟著就過來啊！”
    “好嘞，那一會兒見！”
    趙瑞龍掛斷電話，冷然一笑。
    而另一邊。
    李達康打完電話後，便立馬去叫醒老婆歐陽菁。
    他這麽一個政績狂人，哪兒懂得下廚做飯？
    睡得正香的歐陽菁，被叫醒後自然一臉不爽。
    李達康這些年調來調去，她也帶著女兒東奔西跑。
    本以為去林城當了一把手後，能在那邊安穩過個幾年。
    誰知道高育良調去了京州，他又死皮賴臉的讓趙家幫忙把他調回呂州。
    這一回呂州，李達康級別更高了，歐陽菁在呂州商業銀行的崗位自然也升了。
    隻是……
    這副行長也不是那麽好當的。
    不僅要迅速熟悉工作，還要應付各種會議。
    白天累得夠嗆的歐陽菁，就指望著晚上睡個好覺，好好回回血。
    為了讓老婆不再抱怨連連，李達康也隻好說了實話。
    “原來是瑞龍要來吃宵夜啊！”
    “那你還愣著幹什麽？趕緊幫我洗菜呀！”
    歐陽菁拴上圍裙後，便開始迅速忙碌起來。
    但深夜的呂州市區，自然是一點兒也不堵車。
    歐陽菁第一道菜還沒炒好，門崗值班室就打來請示電話，趙瑞龍到院門口了。
    李達康連忙讓門崗放行，然後去廚房讓歐陽菁加快速度，兩口鍋一起炒。
    等門鈴聲響起，李達康腳步飛快到門口開門。
    看到趙瑞龍手裏拎著不少熟食，當即一怔。
    “咦，你怎麽來我家吃宵夜，還自帶食物啊？”
    “路上看到有賣宵夜的，吃的人還不少，我就順便買了一點。”
    趙瑞龍拎起手中的袋子，笑道：
    “再說我來家裏做客，總不能兩手空空，啥也不帶吧？”
    李達康笑了笑，連忙將趙瑞龍三人請進屋。
    “一聽說你要來吃宵夜，你嫂子非得要下廚，給你做兩道拿手菜……”
    “哎唷，這怎麽好意思呢？”
    趙瑞龍華話音剛落，歐陽菁就從廚房端菜出來。
    “自家人，哪有什麽不好意思的？快端上桌，你們趁熱吃。”
    “瑞龍你端過去吧，我拿空盤子裝你帶來的鹵味小菜。”
    趙瑞龍熟門熟路的，將菜端上桌。
    李達康現在住的這套房子，原本是高育良住的。
    之前高育良在呂州當一把手，趙瑞龍沒少來這兒吃飯，祁同偉都來陪同了很多次。
    如今李達康住進了這裏，估計他也不想在這裏住太久，恨不得早點搬去京州……
    “來啦來啦！爆炒芹菜牛肉絲！”
    “知道你愛吃辣，你嫂子特意多加了一些泡椒！”
    趙瑞龍立馬動筷嚐了一口。
    剛出鍋的爆炒小菜，味道確實相當不錯。
    “真好吃！肉質細嫩爽口，你們也趕緊趁熱嚐嚐吧！”
    都知道趙瑞龍從不把司機保姆警衛等當下人。
    所以李達康反而勸兩名警衛多吃點，別客氣。
    而兩名警衛是沒拒絕吃飯，但匆匆吃飽後就識趣的先行離開了。
    知道丈夫要和趙瑞龍聊大事。
    歐陽菁客套兩句後，便以明天要開早會為由，先回屋休息了。
    餐桌旁隻剩下了李達康和趙瑞龍兩人。
    李達康也沒立馬直奔主題，而是拿來了茅台和酒杯。
    “既然今晚都要住我家，那咱們小酌兩杯，沒問題吧？”
    “沒問題呀，喝點小酒，能睡得更香！”
    等李達康倒完酒後，趙瑞龍主動提杯。
    “第一杯酒，恭喜李哥，升任呂州一把手！”
    “哎唷瑞龍，怎麽能是你恭喜我呢？而是我感謝你才對呀！沒有你們父子的幫助，哪有我李達康的今天？這杯酒，我幹了！”
    李達康稍稍起身，雙手端杯。
    和趙瑞龍輕輕一碰後，便一飲而盡。
    趙瑞龍見狀，笑了笑後，也把酒喝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已經喝臉紅的李達康，終於忍不住問出了他最關心的問題。
    “瑞龍，你……你跟哥說句實話，老冷這一跳樓，不會牽連一大片吧？”
    趙瑞龍冷然一笑。
    “你放心，甭管後續牽連多少人，都不會影響到你！”
    李達康笑嗬嗬的打開煙盒，抽出一支煙遞給趙瑞龍。
    “不過這麽聲勢浩大的反腐，真的不會影響你嗎？”
    趙瑞龍點煙抽上，長籲了一口煙氣。
    “我幹幹淨淨，為國為民還有不小作用，誰敢故意栽贓冤枉我？”
    李達康略略點頭。
    “這倒也是，不過他們這麽欺負咱們，不強勢反擊一下，恐怕說不過去吧？”
    趙瑞龍微微眯了眯眼。
    “放心，反擊已經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