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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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昭動作極輕,將她抱至榻上。
    他一寸寸替她理好發鬢,掖好錦被。
    熏香極好,不會傷身,隻會讓人短暫陷入沉睡,醒後亦不會記得任何事。
    他原本也不打算做什麽,隻是想看看她。
    目光貪婪得像幾天幾夜未得水的渴客,黏在她臉上便難以挪開。
    他幾乎要忘了呼吸。
    鍾薏睡得極安穩,長睫垂落,唇色嫣紅,陷在鬢發與枕褥之間,像夢境中才會出現的仙子,毫無防備。
    他指節順著光潔飽滿的額頭滑下,劃過眼角、鼻梁,最後停在她微啟的唇畔。
    她的呼吸若有若無,熱氣拂過他的指尖。
    他眼中情緒翻湧,沉到極處,幾乎要滴出濃墨來。
    可他沒有俯身,隻死死盯著她的唇,喉結艱難地滾動了兩下,竭力壓製住那股渴欲和餓欲。
    他怕自己吻下去便再也不會停。
    他不隻是想吻她,甚至想吞噬掉她。
    他顫著手掀開被角,將她無力垂落在身側的手輕輕托起,放在掌心。
    她手心仍舊是觸碰過千千萬萬次的溫熱,他將她的指尖貼上自己的唇,輕輕蹭著、摩挲,像朝聖般虔誠。
    甚至有一瞬他想張口將那纖長細嫩的指尖咬碎,吞下去。
    那樣,她才真的重新歸他所有。
    她的一切明明都曾屬於他。
    她在他懷中哭,在他唇下亂,在他懷裏沉淪低喚,軟語呢喃。
    可現在,她隻安安靜靜地躺著,一動不動,與他從不相識。
    燭火微明,昏黃的光線灑在帷帳之內,暖意浮動,氤氳出幾分夢境般的朦朧。
    鍾薏躺在床榻上,薄被滑落,貼著一寸空裸的腰線。她覺得有些冷,冷得從夢中醒來。
    她剛醒,睫羽輕顫,眼中還帶著未散的迷茫,怔怔地看著簾頂,過了幾息才轉過頭。
    下一瞬——便與那雙深沉晦暗的眼撞了個正著。
    宴上才遠遠見過的男人,正居高臨下看著她,那雙眼像是沉入夜色的深潭,冷得像要將人活活吞掉。
    自己在這道目光下像是無處遁形一般,她覺得這不是初見的那個皇上,因而莫名生出一股的抗拒。
    他撐在她身側,影子落下,將她整個罩住。
    “醒了?”他的聲音低啞,有些冷。
    她呼吸一窒,本能地往後縮,卻被他單手扣住肩膀,輕而穩地按回榻中。
    衣袍拂過她胸口,呼吸貼著耳邊,像是在瑩潤透亮的皮膚上點了火。
    她倏然僵住,指尖無意識攥住他肩上的衣料,觸感堅硬,滾燙。
    他低頭,唇幾乎貼上她頸側,卻偏偏隻輕輕掠過,像是故意不肯碰實,又像在用唇瓣一寸一寸地燙出印記。
    她被迫仰著頭,被桎梏著,後頸緊貼軟枕,睫毛輕顫,連呼吸都不敢太大聲。
    從未和男性貼得如此緊,羞恥的熱意從腰脊一路蜿蜒,順著脖頸漫上腦海,將思緒燒得七零八落。
    “衛昭……”她低喚,聲音軟得近乎哭腔,尾音一抖,才意識到自己竟然喚出了他的名字。
    他動作頓了一下,然後低低笑了一聲。
    唇擦過她側臉,最終停在唇角一寸之旁,舌尖輕輕一點,舔去她臉頰上一滴不知何時滑落的淚。
    她試圖推開他,手卻軟得像沒有骨頭,明明貼上他肩膀,指尖卻連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來。
    “......小姐?”
    鍾薏猝然睜開眼,急促的呼吸在氤氳房間裏格外清晰。
    她的胸口劇烈起伏,漾起蓋至鎖骨的水紋。
    猛地轉頭,夢中的男人似乎還在旁邊。
    “小姐,您在裏麵沒事吧?”
    四周是熟悉的陳設——雕花梨木的屏風半掩,隔出一方靜謐空間,映著水汽朦朧如畫。旁側的木架上懸掛著她剛脫下的衣物,輕紗低垂。
    “啊!我......我沒事!”
    夢中的場景太過真實,那雙深邃的眼睛,溫熱的觸感……每一幀在她腦海裏清晰得都像剛剛發生。
    全身被泡得發軟,她這才回過神,自己已經回到聽竹居了,卻不知為何又在浴桶裏睡著。
    她在偏殿的榻上醒來時,許是喝多了酒,渾身有些酸痛。
    宴會尚未結束,遠處傳來陣陣樂聲。宮女守在門口,見她出來,同她說鍾夫人囑咐她好好休息,宴會結束後在宮門口的馬車上見。
    她不想再回到宴會,於是派了宮女傳話,自己先一步在宮外等候。
    馬車駛入鍾府時,大院還燈火通明,幾個侍婢小廝正站在寒風中迎接。
    鍾薏和父母告別,走進自己的院子,燈影搖曳,屋內早已準備了暖水,紅葉和翠雲跟在身後,要服侍她洗澡。
    她有些疲累,便說自己泡一會兒。
    “小姐,奴婢進來伺候您啦?”紅葉在外間提著聲兒。
    “哦,好!”她聲音還帶著慌亂,把自己滑進桶中。
    紅葉掀開簾子,邁著輕快腳步進來,沒發現她的異樣。
    “小姐今晚從宮裏回來,可有什麽好玩的事?”她一邊為她打上旁邊放好的澡豆,一邊笑問。
    今日隻有翠雲被帶著進宮了,平日都在的影衛也跟在小姐暗處,她一人百無聊賴守在宅子裏,自是好奇。
    鍾薏腦中一團亂麻,敷衍道:“明日,明日我同你說,今日有些累了。”
    她聞言不再多言,隻抿著嘴偷偷笑了一下。
    沐浴完,鍾薏從桶中站起,剔透水珠滾落,紅葉不敢多看,紅著臉幫她用絲帛擦淨。
    肌凝如雪,酥/胸半隱。
    紅葉動作驀地停下。
    小姐腰肢如往日盈盈一握,柔軟曲線勾出兩伏淺淺腰窩。可後腰卻有一小片紅印,觸目驚心。
    鍾薏渾然未覺,隻察覺到她突然頓住,便疑惑問:“怎麽了?”邊說著,下意識要扭過身看來。
    電光石火間她想起什麽,忙舉起寬大的棉巾遮住駭人痕跡,笑道:“無事,隻是剛剛有隻蟲子飛過,奴婢被嚇了一跳。”
    鍾薏聞言回過頭,撅起嘴:“紅葉,你在我身邊這麽久,怎麽還如此膽小?”
    紅葉嘿嘿賠笑:“小姐膽子大,奴婢可以靠著小姐,膽小點又如何?”
    她被她的話取悅到,也笑開,立馬忘記了方才的事。
    紅葉和翠雲一同替鍾薏整理好床鋪,又將床簾放下。
    房間漸漸安靜下來,燭火被熄滅,隻剩一顆夜明珠在不遠處柔柔地亮著。
    紅葉拉著翠雲出了房,走到一處角落,才肅著臉問她:“今晚小姐見陛下了嗎?”
    翠雲不知她是如何得知的,隻老實點頭:“見了。”
    紅葉這才放下心來,瞥了一眼周圍,悄悄靠在她耳邊:“方才小姐沐浴,我看到她身上有那痕跡......”
    翠雲一愣,還沒反應過來。
    紅葉見她呆愣神色,搖頭晃腦嘖嘖歎氣:“唉!你呀!”
    她又喜滋滋自言自語:“我看啊......小姐回到宮中可是指日可待......”
    翠雲還木著張臉,才反應過來,臉上飛起兩抹可疑的紅色。
    紅葉捅了捅她:“你不想房掌膳麽?等小姐入了宮,金絲龍鳳糕可隨你吃了。”
    聞言翠雲眼神終於亮起,在夜中熠熠生光。
    房內,鍾薏獨自窩在榻上,又想起在浴房中突兀的夢。
    她忍不住在床上打滾,把自己裹成了蟬蛹,思維也隨著身體動彈不得。
    “衛昭……”她無意識從唇齒間泄出名字,聲音軟得幾不可聞,卻帶著不受控製的顫意。
    明明隻是一個夢,怎麽會像真的一樣?
    “我怎麽會……”她咬了咬唇,嗓音低下來,眼神遊移,連空氣都帶著一絲羞恥的灼燙。
    而且,那個人是衛昭,偏偏是衛昭——
    九五至尊的天子,王朝的未來。
    可她就是在夢中看見他靠近,覆唇輕吻,一寸寸貼近她耳畔頸側,唇齒繾綣,氣息糾纏……
    鍾薏心跳猛地一滯,臉頰倏然發熱,蜷縮在被中輕輕抬手捂住臉,耳尖燙得仿佛能滴出血來。
    她努力說服自己:“沒關係……隻是個夢而已。”
    “人都會做夢的……隻是白天看他一眼看得久了些。”
    可越是想冷靜下來,那些夢境畫麵就越發清晰。她又想起第一日見麵,日光正好,他眼睛裏像是在發光,笑盈盈地看著她。
    接下來怎麽也睡不著了,鍾薏在床上翻來覆去。
    她一把把被子拉過頭頂,埋住臉,胸腔卻悶得難受。
    錦被變得沉重,平日最喜的蘭華香也像潮濕的春夜,纏綿得讓人坐立難安。
    “小姐,您睡不著麽?”翠雲聲音從屏風後傳來,她剛回到外間,便聽到小姐在床上折騰的聲音。
    “啊......我沒事!就是有點渴了.....對!我想喝水......”鍾薏被她聲音嚇了一跳,又抹不開麵子,強行給自己找了個理由。
    她進來給她倒水,淺淺半杯茶盞,喂在她唇邊:“小姐莫多喝。”
    鍾薏一口氣喝了個光,由著翠雲擦去她唇邊水漬,扶著人睡下:“小姐睡不著,要不要奴婢給您講故事?”
    什麽啊......她都幾歲了!
    鍾薏故意打了個哈欠:“不用了,我現在又困了,你也去睡吧。”
    她把臉重新埋進被子裏,自然也沒看見翠雲臉上勾起的唇角。
    婢女輕腳退出,房間又冷清下來。
    雕花軒窗外透進一抹銀白月光,灑在房中的芙蓉繡屏上。
    此時已經夜半,萬籟俱寂。
    她這下也不敢亂動了。閉上眼,不知不覺間又睡了過去。
    明月依舊高懸於紫藍深空,成了今夜一切的唯一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