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緊急示警，如同石沉大海，並未立刻得到王允司徒應有的重視。或者說，他重視了，但重視的方向，卻與我的預期，大相徑庭。
    幾天後，我被再次召入司徒府。
    書房內的氣氛，依舊莊重，但王允的臉上，卻帶著一種我難以理解的、近乎盲目的自信。
    “陸令史，”
    他看到我，先是讚許地點了點頭，“你傳遞的消息，老夫已經知道了。那些涼州叛將，果然賊心不死！哼，一群烏合之眾，也敢妄圖反撲？簡直是自尋死路！”
    我心中一沉，連忙拱手道：“司徒大人，涼州軍雖然群龍無首，但其兵力雄厚，將士悍勇，且久經戰陣，絕非烏合之眾！更何況，其背後恐有賈詡之流的智囊在策劃……”
    “賈詡？”
    王允打斷了我，眉頭微微一皺，似乎對這個名字有些印象，但隨即又輕蔑地一揮手，“不過一董賊帳下腐儒耳，能有何作為？董賊已死，樹倒猢猻散，量他亦不敢有所妄動！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竟然如此輕視賈詡？！那個在曆史上數次攪動風雲、甚至差點顛覆漢室的“毒士”，在他眼中，竟然隻是個“腐儒”？
    “大人！”我急切地爭辯道，“賈詡此人，智謀深沉，手段狠辣，絕非尋常腐儒可比！當初司徒府連環殺機，晚生就懷疑是其手筆！
    如今涼州諸將能迅速摒棄前嫌、合兵一處，若無此人暗中穿梭，絕無可能！此人蟄伏不出，必有更大圖謀！我們絕不可掉以輕心啊！”
    “夠了！”
    王允的臉色沉了下來，語氣中帶上了一絲不悅，“陸令史，你的智謀，老夫是欣賞的。但軍國大事，豈能憑空臆測？
    賈詡一介文士，縱有些小聰明，焉能撼動我朝廷大軍？如今有奉先在此，驍勇無敵，再加上我朝新定，人心思安，那些叛將若敢來犯，無異於以卵擊石，自取滅亡！”
    他顯然將所有的寶，都壓在了呂布的武力之上。
    他似乎認為，隻要有呂布這天下第一猛將在，任何叛亂都能輕易平定。
    “可是大人，”我仍不甘心，試圖做最後的努力，“強攻並非上策！涼州軍數量龐大，硬拚之下，即使能勝，我軍也必將損失慘重！
    更何況，冤冤相報何時了？若能采取安撫、分化、招降之策，瓦解其聯盟，豈不是上上之選？也能為朝廷保留一些元氣……”
    “住口！”
    王允猛地一拍桌案，厲聲喝道，“陸昭！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為叛軍說項？！涼州軍荼毒京師，罪惡滔天，人人得而誅之！豈能姑息養奸？！老夫心意已決，絕不與叛賊妥協！若他們敢來，便讓奉先的畫戟，告訴他們什麽叫自尋死路！”
    他的態度堅決，眼神中充滿了對涼州軍的切齒痛恨和對自己決策的絕對自信，甚至……對我產生了一絲懷疑和不滿認為我可能膽怯，或者別有用心）？
    我看著他那因憤怒而漲紅的臉，心中湧起一股深深的無力感和……失望。
    我知道，再說下去已經毫無意義。
    王允已經被誅殺董卓的“偉大勝利”衝昏了頭腦，又被對涼州軍的仇恨蒙蔽了雙眼，再加上他性格中那份根深蒂固的剛愎自用，已經聽不進任何不同的意見了。
    他的失誤，幾乎是注定的。
    而這份失誤，很可能將葬送誅董之後這大好的局麵，將洛陽再次拖入戰火的深淵！
    我還能做什麽？眼睜睜地看著曆史重演？看著李傕、郭汜的大軍兵臨城下，看著這座城市再次遭受蹂躪？看著那些可能被拯救的生命和文化瑰寶，最終化為灰燼？
    不！我不能！
    既然無法改變王允對涼州軍的策略，那麽，我至少要堅持完成另一件同樣重要、且他之前已經初步同意的事情——搶救國家典籍庫！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激憤和失望，再次躬身行禮，語氣變得異常懇切：“大人息怒！晚生失言了。既然大人已有決斷，晚生不敢再妄議軍國大事。”
    我頓了頓，話鋒一轉：“隻是……晚生還有一事相求。之前晚生曾提及，擔憂遷都之亂可能波及蘭台、石室、東觀等藏書之所。
    如今雖國賊已除，但涼州軍叛亂在即，戰火一起，刀兵無眼，那些承載著華夏千年文脈的典籍圖冊，若有絲毫損毀，實乃我輩讀書人之千古罪過！
    晚生懇請大人，念在先聖遺澤、文明傳承的份上，務必授權並支持晚生，提前做好典籍搶救與轉移之準備！哪怕隻是杯水車薪，晚生也願竭盡綿薄之力，為我華夏保留一絲文脈火種！”
    我的這番話，情真意切，並且將重點放在了“文化傳承”這個王允等士大夫最為看重的領域，也巧妙地避開了與他軍事決策的直接衝突。
    王允聽完，臉色稍緩。他對典籍的重視，是毋庸置疑的。
    而且，之前那份“天象示警”中關於“宗廟動搖，典籍焚毀”的讖言，似乎也再次在他心中敲響了警鍾。
    他沉吟了片刻，終於點了點頭：“嗯……陸令史所慮，亦不無道理。典籍乃國之重寶，確應妥善保護。也罷！”
    他似乎有些不耐煩，或者覺得此事相對“次要”，揮了揮手，“此事，便交由你去辦吧。需要些人手、車輛，可自行去府庫支取。但切記，不可聲張，不可影響軍務大事！”
    終於！我得到了雖然有限、但卻至關重要的授權！雖然未能說服王允改變那可能導致災難的軍事策略，但我至少為搶救典籍，爭取到了一線機會！
    我強壓住內心的激動，再次躬身謝恩。我知道，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
    我必須立刻行動起來，爭分奪秒，在這場即將到來的浩劫之中，盡可能地守護住那些比金銀財寶更加珍貴的……文明的火種！
    離開司徒府時，我的心情複雜無比。
    既有對王允固執己見的失望，也有對自己堅持目標的慶幸。我知道，接下來的道路將更加艱難，我幾乎是在與整個局勢，甚至與我名義上的“盟友”的失誤賽跑。但我別無選擇。
    有些事情，總要有人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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