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帶著一身沉重，緩步離開了議事廳。他離去的背影，在搖曳的燭火下拉得又細又長，仿佛承載著整個徐州的離愁別緒，以及那份不得不割舍的沉痛。廳內殘存的幾人，一時間都未動彈，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塵埃落定後的寂寥，以及山雨欲來前特有的壓抑。
    我長長地、無聲地籲了口氣，緊繃了整晚的神經終於稍稍鬆弛。主公最終做出了最艱難，卻也最理性的抉擇。這一步棋，總算是險險地落在了求活的格子裏。然而，這口氣還沒完全舒展，心中另一塊巨石便轟然壓下——真正的挑戰，現在才剛剛開始。撤離，從來都比堅守更加複雜，更加凶險。
    翼德將軍“哼”了一聲，粗重的喘息顯示著他內心依舊翻騰的不甘。但他終究沒有再多言，隻是狠狠一跺腳，震得地板微顫，然後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想必是去整頓兵馬，準備執行這憋屈的命令了。他就是這樣，縱有萬般不願，一旦主公定奪，便會化作最鋒利的矛，一往無前。
    雲長將軍則依舊立於原地，丹鳳眼微闔，輕撫長髯，片刻後，對著主公離去的方向微微頷首，算是無聲的承諾。隨即，他也轉身，步伐沉穩，帶著一股“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決絕，離開了議事廳。他二人，便是主公最堅實的臂膀，縱使前路坎坷，有他們在，軍心便不會徹底散亂。
    糜竺先生麵色依舊凝重，他看向糜貞，眼中充滿了複雜的詢問與擔憂。糜家在徐州根基深厚，這一走，幾乎是放棄了數代人的經營。但他終究是深明大義之人，對著妹妹微微點頭，便也匆匆離去，想必是去處理家族內部事務，以及安撫那些與糜家息息相關的徐州士紳了。
    而糜貞，這位看似柔弱的女流此處用“流”是為符合古代語境，指“一類人”），此刻卻展現出了驚人的冷靜與效率。她並未立刻離開，而是走到我身邊，低聲快速地說道：“陸先生，糧草輜重、車馬船隻、傷兵安置、以及願隨行百姓的初步統計與編組……此事千頭萬緒，須得立刻著手，擬定詳細章程。時間緊迫，還請先生費心，我這就去清點府庫，調集人手。”她的眼神清亮而專注，指尖無意識地在袖中輕輕敲打，顯然，她的腦海中已經開始飛速運轉，勾勒那龐大而繁瑣的後勤藍圖。
    “有勞貞姑娘，”我點頭示意，“此事關乎我等生死存亡，所有環節必須滴水不漏。我會盡快擬定撤離序列與路線方案，屆時再與你詳細商議。”
    糜貞頷首，不再多言，轉身快步離去，留下一個纖細卻充滿力量的背影。
    其他人也陸續散去，或憂心忡忡地低聲交談，或腳步匆忙地各奔東西。偌大的議事廳很快變得空曠起來，隻剩下我和幾縷尚未燃盡的燭火，以及窗外依舊淅瀝的雨聲。
    我的心，並未因議題的結束而平靜。恰恰相反，它跳得更快，更沉。撤離的消息必須嚴格保密，一旦泄露，不僅可能引發城內恐慌嘩變，更可能提前招致曹軍的雷霆打擊。我們現在是在和時間賽跑，和死神競速。每一個時辰，都可能決定數百上千人的生死。
    更重要的是，南下荊州，並非坦途。劉表雖為漢室宗親，但其為人優柔寡斷，且荊州內部派係林立，蔡瑁、張允等外戚勢力根深蒂固，對我等這支外來“客軍”，會是何種態度？絕非一句“同為漢臣”便能輕易化解。
    我的手指下意識地摩挲著腰間一枚不起眼的玉佩，那是“玄鏡台”內部聯絡的信物之一。此刻，唯有依靠那個隱秘的網絡，才能為我們接下來的行動提供至關重要的情報支持，並提前在荊州布下棋子。
    我走到議事廳一角，那裏光線昏暗。確認四周無人後，我以特定的指法，在牆壁某處不起眼的紋路上敲擊了幾下。片刻之後，一道幾不可察的陰影從暗處滑出，單膝跪地，悄無聲息。
    “傳令‘青鳥’，”我壓低聲音，語速極快，“啟動最高等級密級，執行‘南渡’預案。一、立刻摸清徐州城內外所有曹軍探子的動向，嚴防死守，確保撤離消息在預定時間前絕不外泄。二、動用一切資源，探明荊州劉表、蔡瑁、蒯越等核心人物對我軍可能南下的真實態度及內部應對方案。三、聯絡潛伏在襄陽的‘魚腸’，讓他做好接應準備，並搜集荊南四郡的詳細地理、民情、軍備資料。四、……”
    我一口氣下達了數道指令，每一條都關乎著撤退行動的成敗，以及未來在荊州的立足。那黑影一一記下，沒有絲毫遲疑，如同最精密的機器。
    “還有，”我補充道，“將此間決議，以最快速度，加密傳予‘錦瑟’貂蟬的代號）。後續撤離細節，由她統籌玄鏡台全力配合。”
    “喏！”黑影應聲，身形一閃，便再次融入黑暗，仿佛從未出現過。
    安排完這一切，我才略微感到一絲掌控感。但就在這時，另一道身影悄然出現在門口，是我的親隨。他手中捧著一個用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小竹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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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剛剛收到的，來自南邊的加急密信。”
    我的心猛地一跳。這個時間點，來自南邊……多半與荊州有關。我接過竹筒，撕開油布，取出裏麵那卷細小的絹帛。借著微弱的燭光展開，上麵隻有寥寥數語，字跡潦草，顯然是在極度匆忙或危險的情況下寫就。
    “景升劉表字）病勢漸重，蔡氏外戚攬權日甚，內部暗流洶湧，公子琦劉表長子）處境堪憂……荊襄之地，恐非久留之善所。另，江東孫策，近期動作頻頻，需防……”
    信到這裏戛然而止，最後幾個字幾乎難以辨認。
    我緩緩合上絹帛，指尖感到一陣冰涼。果然，荊州並非樂土，其內部的權力鬥爭已然白熱化，甚至可能比我們想象的還要複雜。劉表的病情，蔡氏的專權，孫策的覬覦……每一個信息，都像是一塊投入湖麵的巨石，預示著前方的驚濤駭浪。
    看來，這南下之路，注定不會平坦。我們剛剛逃離一個漩渦，卻似乎正要一頭紮進另一個更加洶湧的暗流之中。
    我抬起頭，望向窗外漆黑的雨夜，眼神變得更加銳利。無論前方是坦途還是絕境，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隻能披荊斬棘，殺出一條生路來。
    這漢末的棋局，才剛剛開始變得有趣起來。而我，陸昭，既然已經入局，便要盡我所能，為主公，也為這天下，尋覓那一線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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