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野的重建工作，在軍民的汗水澆灌下，緩慢卻堅定地推進著。屯田的土地漸漸規整，軍紀營防日趨嚴明，就連那些飽受驚嚇的原住民，眼中也開始流露出些許安定的光芒。然而，表麵的秩序和希望之下，隱藏著一個致命的短板——資源的極度匱乏。
    就像一個身患重疾之人，僅僅依靠自身的意誌力終究有限，必須要有外部的滋養才能真正恢複元氣。我們這支隊伍，此刻便是如此。糧草僅僅勉強維持，藥品奇缺，兵器農具的修複速度遠遠跟不上損耗，更別提我那秘密的“格物所”——它就像一個嗷嗷待哺的嬰兒，對鐵料、木材、乃至各種稀有材料的需求，是一個無底洞。
    依靠劉表那點可憐的、隨時可能中斷的補給？無異於將命運交到他人手中，尤其是交到蔡瑁這種潛在敵人的手中。指望主公劉備變出錢糧？他那點皇叔的聲望，在現實的銅臭麵前，作用微乎其微。
    我們必須建立一條屬於自己的、獨立自主的、能夠秘密輸送物資、甚至能自我造血的經濟命脈！而能擔此重任，為我打通這條生命線的，普天之下，隻有一人——糜貞。
    在我抵達新野，初步站穩腳跟，並開始秘密籌建“格物所”之後不久，我便通過玄鏡台的秘密渠道，向此時遠在在徐州與荊州之間，因經商所需，利用其龐大商業網絡靈活移動的糜貞發出了訊息。我需要她的幫助，而且是立刻、馬上。
    回信來得很快，而且出乎我意料的是，她並非僅僅派來得力手下，而是親自冒險潛入了荊州境內。我們約定的會麵地點，並非新野城，那太過顯眼。而是在新野以南數十裏外，一個毫不起眼、地圖上都未必標注的小鎮——鄧縣附近，一處由糜家商隊暗中控製的、偽裝成普通貨棧的秘密據點。
    當我借口巡視周邊防務，帶著石秀等幾名絕對心腹，秘密抵達那處貨棧時，糜貞早已等候在那裏。
    數月不見，她似乎清減了一些，但那雙明亮的眼眸中，卻閃爍著更加銳利和堅定的光芒。她依舊是一身便於行動的勁裝，少了幾分昔日在徐州的雍容華貴，多了幾分行走於江湖的幹練與風霜。
    看到我，她眼中先是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欣喜和關切，但隨即又被一種複雜的情緒所取代。她快步迎上前來，行了一禮：“陸將軍，一別數月，風采依舊。隻是……這新野的境況，比貞想象中，還要艱難百倍。”
    顯然，在她抵達之前，她已經通過自己的渠道，對新野的情況有了初步了解。那些關於荒蕪、貧瘠、缺衣少食的描述，恐怕比我信中所言，更加觸目驚心。
    “糜姑娘，”我回了一禮，示意她不必多禮，“讓你冒險前來，實屬無奈。新野之困，非親眼所見，難以體會。我等雖勉強立足，但若無外部支援，特別是戰略物資的輸入，莫說發展，便是生存，亦是朝不保夕。”
    她點了點頭，目光掃過我略顯疲憊的麵容，以及身後石秀等人身上那洗得發白的、甚至帶有修補痕跡的衣物，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心疼，卻又很快被一種昂揚的鬥誌所覆蓋：“將軍放心。既然貞來了，便不會讓將軍和將士們受此困窘。徐州基業雖失，但我糜家的商脈仍在！隻要有路，貞便能將所需之物，源源不斷地運抵將軍手中！”
    我注意到，她在說這番話時，眼底深處似乎閃過一絲別樣的光彩，仿佛在與什麽人暗中較勁一般。我心中微動，想到了此刻應該正在新野城內，主持整理典籍、延續文化火種的蔡琰。或許，文姬在精神和文化層麵的重要性，反而激發了糜貞在經濟和實物支持上，做出更大貢獻、證明自己不可替代價值的決心？
    這微妙的競爭心理，對我而言，並非壞事。有壓力，才有動力。
    “好！”我精神一振，“有糜姑娘這句話，我便放心了大半。眼下，我最急需的，有三樣東西：一是鐵料，大量的鐵料，‘格物所’的運作離不開它；二是鹽，軍民生活必需，亦是穩定人心的關鍵；三是藥材，傷病員日增，藥品匱乏，急需補充。”
    “鐵、鹽、藥材……”糜貞默默記下，隨即秀眉微蹙，“荊襄之地，官道盤查甚嚴，尤其蔡瑁對將軍心存芥蒂，必會在水陸要衝設下關卡。大宗物資的運輸，風險極大。”
    “正是如此。”我沉聲道，“所以，此事必須在絕對保密下進行。不能走官道，不能通過襄陽、樊城等重鎮，必須利用你糜家商隊那些不為人知的隱秘路徑，化整為零，偽裝潛行，繞開所有可能的監視。”
    我走到牆邊懸掛的一副更為精細的周邊地圖前這是糜家商隊繪製的，比我軍中地圖詳細得多），指著幾條蜿蜒曲折、穿越山林和荒僻鄉村的小道：“你看，這些路線，雖然艱險難行，但卻能避開大部分耳目。我們需要建立數個秘密的轉運點和接頭點，由最可靠的人手負責，最終將物資秘密送達新野外圍，再由我的人玄鏡台）接應入城，直接送往指定地點格物所或秘密倉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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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糜貞凝神看著地圖，食指在上麵輕輕劃過，眼中閃爍著精明的光芒。她不愧是執掌龐大商業帝國的奇女子，對於路線規劃、風險評估、人手調配，有著天生的敏銳。
    “我明白了。”她很快抬起頭，語氣果斷，“此事，貞親自督辦。我會動用糜家最核心、最可靠的幾支‘暗隊’，他們熟悉荊襄各處隱秘路徑，常年行走於官府視線之外。偽裝成販運山貨、皮毛的小商隊，分批、少量、多次地將物資運抵將軍指定的接頭點。隻是……”
    她頓了頓，看向我：“這些物資，價值不菲。糜家雖有些積蓄，但坐吃山空，終非長久之計。將軍若想長遠發展，必須設法……自給自足。”
    這正是我接下來想說的。我讚許地點了點頭：“糜姑娘所言，正是我心中所想。輸血固然重要，但更關鍵的是要能自我造血。這也是我請你來的第二個目的——勘察新野本地，有無可利用之資源？哪怕是某種不起眼的藥草、特殊的木材，或是……傳聞中的礦藏？”
    新野貧瘠是事實，但我不相信這片廣袤的土地會真的一無是處。總有一些東西，是外界所稀缺，或者具有特殊價值的。而發現這些價值，並將其轉化為財富，正是糜貞的專長。
    “將軍是想……”糜貞冰雪聰明，立刻明白了我的意圖，“利用本地資源，通過我的商路秘密銷售出去，換取資金，以支撐‘格物所’和……其他不宜公開的開銷？”
    她口中的“其他不宜公開的開銷”，顯然意指玄鏡台的運作。這個組織的情報收集、人員派遣、暗中行動，都需要大量的資金支持，而這些錢，絕不能從劉備那可憐的軍費裏出。
    “正是此意。”我坦誠道，“我需要一筆完全獨立、不受任何人掣肘的資金。這筆錢，將用於打造我們真正的核心競爭力。此事，同樣需要絕對保密。”
    糜貞的眼中閃過一絲興奮的光芒，仿佛一個棋手遇到了一個極具挑戰性的棋局。“此事，交給我。貞會立刻派人，以行商采風為名，秘密勘察新野周邊的山川地理、草木土石。若真有可用之材，必不使其埋沒！”
    我們的談話高效而深入。每一個環節，每一個步驟，都在極度保密的前提下進行了周密的規劃。我能感受到，糜貞不僅僅是在執行我的計劃，更是在主動地思考、完善，將她驚人的商業天賦和龐大的資源網絡，毫無保留地投入到這場豪賭之中。
    會麵結束後，糜貞並未隨我返回新野，而是立刻動身，返回她位於鄧縣附近的總指揮點，開始調兵遣將。
    僅僅十天之後，第一批秘密物資，就通過一條極其隱蔽的山間小道，運抵了新野城外一處約定的廢棄土地廟。負責接應的石秀和幾名玄鏡台成員，悄無聲息地將十幾個沉重的麻袋運回了“格物所”。打開一看，裏麵裝滿了粗煉的鐵錠和幾包珍貴的藥材。
    當我撫摸著那些冰冷而堅硬的鐵錠時，心中湧起一股暖流。這不僅僅是鐵，這是“格物所”繼續運轉的燃料，是未來新式兵器、改良農具的希望！
    又過了半個月，糜貞親自傳來密信。她的勘探隊在新野北部山區，發現了一種在當地並不受重視、但在中原和江東地區卻頗為稀缺的藥用藤蔓，以及一片質地堅硬、適合製作強弓弩臂的柘木林。她已經組織人手，開始了小規模的、極其隱蔽的采集，並通過她的秘密商路，將第一批加工過的藤蔓和柘木，運往外地市場，成功換取了第一筆“幹淨”的銀錢。
    當那袋沉甸甸的、散發著金屬光澤的銀餅，由玄鏡台的信使秘密交到我手中時，我體會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踏實感。
    這筆錢雖然不多，但意義重大。它標誌著，我的獨立經濟體係，開始運轉了！我終於有了一筆可以完全自主支配、用於支撐那些最核心、最秘密項目的資金！
    商脈潛行，暗通有無。糜貞和她的商業網絡，如同無聲的血脈，開始為新野這具看似孱弱的身軀，秘密地輸送著養分，並激發著其自身的造血功能。
    這條潛藏在黑暗中的經濟生命線，脆弱而危險，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但它的存在，卻讓我擁有了在陽光下與各方勢力周旋的底氣，也讓我那隱藏在冰山之下的力量，有了持續壯大的可能。
    我將那袋銀餅小心地鎖入密室，心中默默念著糜貞的名字。這位看似柔弱的女子，卻以其驚人的魄力和才能，為我撐起了半邊天。我們之間的關係，早已超越了簡單的盟友，更像是一種相互依存、彼此成就的命運共同體。而這其中夾雜的、或許連我們自己都未曾言明的微妙情感，則讓這份合作，更加堅韌，也更加複雜。
    新野的棋局，因為這條秘密商脈的建立，又增添了無數變數和可能。而我，將牢牢掌控著這條生命線，謹慎地利用它，為最終的破局，積蓄著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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