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5章 潛龍入淵,初探南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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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下的泥土終於變得不再那麽鬆軟泥濘,空氣中彌漫的水汽也似乎淡薄了些許,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為幹燥、帶著山林草木清冽氣息的風。
我知道,我們已經跨過了那條無形的界線,真正踏入了漢中郡的地界。
回望來路,那蜿蜒崎嶇、幾乎是硬生生從密林與峭壁間開辟出來的隱秘小徑,此刻已被暮色和山嵐悄然吞沒。
即便是白天,若無熟悉路徑之人引領,也斷難尋覓其蹤跡。
這一路行來,自離開江州之後,我們便徹底化整為零,如同一滴水融入江河,從劉備主力軍的視野中徹底消失,
然後沿著玄鏡台預先勘探出的最為險峻、也最為隱蔽的路線,日夜兼程,潛行北上。
風餐露宿,跋山涉水,個中艱辛,自不必言。
即便是孫尚香這樣自幼習武、體魄強健的江東虎女,眉宇間也難掩一絲疲憊;
更遑論徐庶這等文士,若非意誌堅韌,恐怕早已支撐不住。
然而,當真正踏上這片承載著我們未來希望與野心的土地時,所有人的眼中,都重新燃起了光芒。
疲憊被一種難以言喻的興奮和緊張所取代。
“主公,前方再行約三十裏,便可遙望南鄭城廓了。”
石秀如同鬼魅般從前方的林木陰影中閃出,聲音壓得極低,氣息卻異常平穩,顯然經過了長途奔襲和細致偵察。
他身上沾滿了塵土和草葉,眼神卻銳利如鷹隼,
“依照我們之前的計劃,已在城西五裏處,找到一處廢棄的獵戶窩棚,背靠山岩,前有密林遮蔽,暫時可供落腳。
周圍我也已查探過,並無明顯人跡,隻有些許野獸蹤跡。”
我點了點頭,示意隊伍跟上石秀,向那處臨時據點行去。
隊伍中,除了徐庶、孫尚香、石秀、老吳這幾位核心成員,
其餘皆是玄鏡台的精銳骨幹和從錦帆衛中精挑細選、絕對忠誠可靠的悍卒,
以及老吳親自統領的那支人數不多但戰力驚人的親衛。
總人數不過數百,但每一個都是以一當十的好手,
更重要的是,他們都經過了嚴格的保密訓練,紀律嚴明,令行禁止。
這是我敢於行此險招,奇襲漢中的底氣所在。
夜幕徹底降臨,我們在那處簡陋卻足夠隱蔽的窩棚安頓下來。
篝火不敢生得太旺,隻用碎石圍攏,燃起一小簇,勉強驅散山間的寒意,也足夠烤熱隨身攜帶的幹糧。
石秀攤開一張用特殊墨水繪製、細節極為精準的地圖,
這是玄鏡台耗費了大量人力物力,結合早年間隙傳回的情報與近期通過各種渠道滲透、偵察所得的最新成果。
南鄭城池的輪廓、主要街道、城防布置、軍營分布,
甚至是一些重要的宗教場所五鬥米教的治所、祭壇等)都標注得清清楚楚。
“南鄭城防,看似嚴密,實則外強中幹。”
石秀指著地圖上的幾個點,
“張魯久在漢中,不思進取,城牆雖高,卻多有年久失修之處。
守軍看似數量不少,多為五鬥米教徒組成,號稱‘鬼卒’,平日裏受教義約束,頗為順從,
但真正的戰陣之能,據我們觀察,遠不如中原或江東的精銳部隊。
其戰鬥意誌更多依賴於宗教狂熱和對祭酒們的盲從,一旦核心指揮被打亂,極易潰散。”
“五鬥米教的統治根基,在於其遍布城鄉的‘治’,以及那些被稱為‘祭酒’的各級神職人員。”
徐庶接過話頭,他的聲音帶著一絲凝重,
“他們以符水、禱告為人治病,收取五鬥米,聚攏信徒,形成了一個獨立於朝廷法度之外的社會體係。
在漢中,張魯與其說是一個太守,不如說是一個政教合一的領袖。
百姓對其敬畏有加,這既是他的力量來源,也是他的弱點所在。”
我靜靜地聽著,目光掃過地圖,腦海中將玄鏡台傳來的文字情報與石秀的口述、以及地圖上的標注一一對應。
這幾日,通過潛伏在城郊的玄鏡台暗樁傳回的零星信息,我對南鄭的氛圍有了一些更直觀的感受。
這座城池,給我的第一印象是……安靜。
一種不同於戰亂地區蕭條死寂的安靜,也不同於繁華都市喧囂落幕後的寧靜。
那是一種仿佛被某種無形力量規訓過的、帶著壓抑感的秩序井然。
街道上往來的行人,許多都穿著樸素的衣服,神情肅穆,少有喧嘩。
偶爾能看到一些身著特殊服飾或許是祭酒或其從屬)的人走過,路人無不恭敬避讓。
城中似乎隨處可見懸掛著的符籙,或是小型的祭壇,空氣中隱隱飄散著若有若無的香燭氣息。
這與我所經曆過的洛陽、許都、鄴城、乃至江東的繁華喧囂,或是荊州的戰後重建景象,都截然不同。
那裏有世家大族的驕橫跋扈,也有底層百姓的掙紮求生,充滿了各種鮮活的矛盾與活力。
而這裏,仿佛一切都被籠罩在一層濃厚的宗教迷霧之下,平靜得有些詭異。
那份秩序感,與其說是治理有方,不如說是源於一種深入骨髓的精神控製。
這讓我不由得想起早年黃巾之亂時的景象,
雖然五鬥米教與太平道教義不同,張魯也比張角更懂得治理和割據,
但那種以宗教蠱惑人心的內核,卻有幾分相似之處。
“龍入淺灘啊……”我心中不由自主地生出這樣的感慨。
漢中,無疑是一塊戰略寶地,北扼秦嶺,南屏巴山,東接荊襄,西通雍涼,沃野千裏,易守難攻。
得漢中者,可進窺關中,退守益州,是天下棋局中至關重要的一枚棋子。
這也是我不惜冒險,也要搶在曹操和劉備之前將其奪下的根本原因。
然而,此刻身臨其境,我才更深切地體會到此地的特殊與複雜。
我所帶來的這支精銳力量,如同過江猛龍,
但在漢中這片被五鬥米教經營數十載、自成體係的“淺灘”之中,能否順利施展,尚未可知。
張魯或許不足懼,但他背後那根植於民間的龐大宗教勢力,卻不容小覷。
我要麵對的,不僅僅是軍事上的敵人,更是一種深入人心的信仰和根深蒂固的社會結構。
強龍難壓地頭蛇,更何況這條“地頭蛇”還懂得利用信仰的力量。
稍有不慎,便可能激起整個漢中百姓的敵視與反抗,屆時別說以此為基業圖謀天下,恐怕連立足都難。
“主公不必過於憂慮。”
徐庶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沉聲道,
“五鬥米教雖得民心,卻也並非鐵板一塊。
其內部亦有派係之別,祭酒之間爭權奪利之事,亦時有發生。
且張魯其人,優柔寡斷,雖有野心,卻無雄主之才。
隻要我們謀劃得當,擊其要害,快刀斬亂麻,未必不能迅速掌控局麵。”
孫尚香在一旁擦拭著她的佩弓,聞言抬起頭,眼中閃爍著銳利的光芒:
“兵法有雲,攻其無備,出其不意。
管他什麽米教神仙,隻要我們動作夠快,打掉他們的頭領,剩下的烏合之眾,不足為慮!”
她的語氣中充滿了自信,也帶著一絲躍躍欲試的戰意。
我讚許地點點頭,尚香的銳氣,正是我所需要的。
但我也清楚,事情絕非如此簡單。
軍事上的勝利隻是第一步,如何在這片特殊的土地上站穩腳跟,推行我的理念,建立起真正屬於我的統治秩序,才是更艱巨的挑戰。
“元直所言甚是,尚香所言亦有理。”
我收斂心神,目光重新聚焦在地圖上,
“當務之急,是進一步摸清南鄭城內的具體情況,特別是張魯及其核心祭酒的動向,
以及城中糧倉、武庫的確切位置和守備力量。
石秀,此事繼續由你負責,務必謹慎,安全第一。”
“喏!”石秀幹脆利落地應道。
“老吳,”我轉向一直沉默不語,卻如磐石般穩坐在角落,警惕著四周動靜的老吳,
“你的人,負責外圍警戒,同時做好隨時突擊的準備。”
“主公放心。”老吳甕聲甕氣地回答,眼中精光一閃。
“元直,我們再仔細推敲一下行動方案的細節。”
我看向徐庶,“務求一擊必中,最大限度減少混亂,為我們爭取到穩定局勢的寶貴時間。”
徐庶點了點頭,神情專注地俯身看向地圖。
夜色深沉,山風漸冷。
窩棚內,隻有我們幾人低聲商議的聲音,以及篝火偶爾發出的劈啪輕響。
我的心中,那“龍入淺灘”之感並未完全消失,反而更加清晰。
但這並未讓我氣餒,反而激起了更強的鬥誌。
越是複雜艱巨的局麵,越是考驗智慧與決心。
漢中,這塊硬骨頭,我啃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