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2章 庭辯鋒芒,圖窮匕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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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行“才學舉薦製”的政令頒布後的第三天,閻圃再次領著幾位漢中士族的核心人物,求見於太守府。
這一次,他們不複上次的倉促與憤怒,而是顯得更加“從容”,或者說,是有備而來。
每個人都穿著整齊的深衣,頭戴冠帽,步履沉穩,臉上帶著一種近乎僵硬的嚴肅表情,
仿佛不是來議事,而是來參加一場決定生死的談判。
我依舊在正堂接見他們。徐庶侍立在側,神色平靜如水。
孫尚香按劍站在稍遠的位置,銳利的目光毫不客氣地掃視著來人,像一頭隨時準備撲擊的雌豹。
老吳則帶著幾名親衛,不動聲色地守在堂口,看似隨意,實則封鎖了任何可能的異動。
石秀和糜信則如同影子般,隱在堂內不顯眼的角落,默默觀察著一切。
氣氛,從他們踏入正堂的那一刻起,便已凝重如鐵。
“陸太守。”
閻圃率先開口,微微躬身,姿態倒是比上次恭敬了些,但語氣中的疏離感卻更重了,
“我等鄉梓耆老,聽聞太守推行‘才學舉薦製’,心中惶恐,輾轉反側,數日難安。
今日冒昧再訪,實乃有幾處疑慮,想向太守當麵請教,還望太守不吝賜教。”
“閻公請講。”我抬手示意,聲音平穩,“昭洗耳恭聽。”
閻圃直起身,目光直視著我,聲音陡然提高了幾分:
“太守欲以考試選拔官吏,此舉古未有之!
自高祖以來,察舉孝廉、征辟賢才,乃國家掄才大典,
行之二百餘年,縱有微瑕,亦是維係朝綱、安定地方之根本。
太守驟然廢棄祖宗之法,另搞一套,將我等世代傳續之規矩視若無物,將朝廷法度置於何地?
此其一,我等不解!”
他話音剛落,身後一位麵容清臒的老者便接口道:
“其二,太守言‘唯才是舉’,聽似公允,實則荒謬!
治國安邦,豈是紙上談兵、誇誇其談便可勝任?
非飽讀詩書、深明大義、熟稔典故、家學淵源者,如何能通曉政務,體察民情?
尋常百姓,汲汲於生計,目不識丁者眾,縱有小慧,亦不過市井小吏之能,豈能擔當郡縣重任?
太守欲讓此輩與我等士人同列競爭,豈非緣木求魚,視國事如兒戲?”
“正是!”
另一位身材微胖的士紳立刻附和,語氣激動,
“太守此舉,名為‘唯才’,實為‘亂政’!
士農工商,各司其職,乃聖人定下之綱常倫理。
若農夫可棄耕從政,商賈可捐資入仕,工匠可放下錘鑿論道,那這天下豈不亂套?
上下失序,尊卑顛倒,國將不國!
此其三,我等憂心!”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配合默契,顯然是事先商議好的說辭,層層遞進,將矛頭直指新政的核心,
試圖從法理、實踐、倫理三個層麵徹底否定“才學舉薦製”。
我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心中卻在冷笑。
這些論調,無非是門閥士族維護自身特權的陳詞濫調,
用所謂的“祖宗之法”、“聖人教誨”來包裝他們壟斷權力的私心。
待他們說完,堂內陷入短暫的寂靜。
閻圃等人目光灼灼地看著我,等待我的回應。
他們似乎很有信心,認為這番“大道理”足以讓我這個“年輕識淺”的外來太守啞口無言,知難而退。
我將目光轉向徐庶。
徐庶心領神會,上前一步,從容不迫地開口,聲音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諸位先生所言,恕元直不能苟同。”
他先是對著閻圃等人微微一揖,禮數周全,隨後朗聲道:
“其一,所謂‘祖宗之法’,亦非一成不變。
高祖承秦製,文景行黃老,武帝尊儒術,光武中興亦有損益。
法者,所以適時也。
今漢室衰微,群雄並起,正需革故鼎新,
選拔真正能匡扶社稷、安撫黎庶之才,豈能墨守成規,抱殘守缺?
陸太守推行新製,正是順應時勢,為國選賢,何錯之有?”
“其二,諸位言‘非士族不能治政’,此論未免過於武斷。”
徐庶微微一笑,
“古有傅說起於版築,伊尹耕於有莘,皆非顯赫出身,然終成一代名相。
聖人亦雲‘有教無類’,可見才能品德,與出身門第並無必然關聯。
我等推行考核,筆試考學識,麵試察言行,評議觀德品,三者並重,
優中選優,正是要打破門第之見,讓真正有才幹、有德行者脫穎而出。
難道諸位認為,漢中百萬生民之中,除了士族子弟,便再無可用之才了嗎?”
這句反問,如同一記重錘,敲在閻圃等人的心上,讓他們臉色微微一僵。
徐庶沒有停頓,繼續道:
“其三,至於綱常倫理,更非阻礙選賢任能之借口。
士農工商,各安其分,是指社會分工,而非階層固化,永世不得逾越。
若農夫有治世之才,為何不能為官?
若商賈有經世之策,為何不能獻計?
若工匠有奇思妙想,為何不能報國?
唯才是舉,人盡其才,方能使國家強盛,百姓安樂,這才是真正的‘綱常’,是最大的‘倫理’!
諸位固守門第之見,將賢才拒之門外,任其埋沒鄉野,那才是真正的‘亂政’,是‘動搖國本’!”
徐庶一番話,引經據典,邏輯清晰,有理有據,將對方的論點一一駁斥,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閻圃等人顯然沒料到徐庶的辯才如此犀利,一時間竟有些語塞,臉色漲得通紅。
我適時地接過話頭,語氣轉冷:
“徐先生所言,亦是本官之意。
‘才學舉薦製’勢在必行,絕無更改之理。
此次考核,旨在選拔真正能為漢中百姓做事之人,而非裝點門麵、坐食俸祿之輩。
諸位若真心為漢中著想,便該摒棄門戶之見,
或舉薦賢才,或督促子侄勤學上進,以真才實學報效國家,而非在此空談祖製,阻礙革新。”
“陸太守!”
閻圃終於按捺不住胸中的怒火,猛地抬起頭,眼神陰鷙地盯著我,
“你當真要一意孤行,與我漢中士族為敵嗎?”
來了!
我心中冷笑,圖窮匕見,終於不再掩飾了嗎?
“閻公此言何意?”
我明知故問,語氣平靜,
“昭推行新政,乃為公義,為漢中長遠計,何來與士族為敵之說?
莫非在閻公眼中,漢中士族的利益,便淩駕於漢中百姓和朝廷法度之上嗎?”
“你!”
閻圃被我噎得說不出話,旁邊的清臒老者冷哼一聲,接口道:
“陸太守,話不必說得如此冠冕堂皇!
你這新政,分明就是要奪我等士族立身之基!
自古以來,官場便是士人之官場,你卻要讓那些泥腿子來分一杯羹,我等豈能容忍?”
“不錯!”
胖士紳也跟著叫囂,
“陸太守,你莫要以為掌控了些許兵馬,便可在漢中為所欲為!
我漢中各家士族,同氣連枝,盤根錯節,根基深厚!
你若執意如此,休怪我等不配合太守政令!
到時候,賦稅難收,民心不穩,政令不出南鄭,我看你這太守,還如何當得下去!”
威脅!赤裸裸的威脅!
這已經不僅僅是辯論,而是公開的攤牌和恫嚇了!
堂內空氣仿佛瞬間凝固,緊張到了極點。
孫尚香腰間的劍柄已被緊握,指節發白。
老吳和親衛們也下意識地挺直了身軀,目光變得警惕。
徐庶眉頭微蹙,看了我一眼,眼神中帶著詢問。
我深吸一口氣,緩緩站起身,一股無形的威壓從身上散發出來,籠罩著整個廳堂。
“看來,諸位今日前來,並非為了請教疑慮,而是來向本官下最後通牒的。”
我的聲音冰冷,不帶一絲感情,
“本官再說最後一遍,‘才學舉薦製’,必須推行!誰讚成,誰反對?”
我沒有直接回應他們的威脅,而是用更強硬的態度,將問題直接拋了回去。
“你……”
閻圃等人被我的氣勢所懾,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很好。”
我冷冷地掃視著他們鐵青的臉,
“既然諸位沒有異議,那便退下吧。
考核不日舉行,本官希望到時候,能看到真正的人才脫穎而出,
而不是某些隻知空談門第、固步自封之輩。”
停頓了一下,我看著閻圃,一字一句地說道:
“至於諸位所言的‘不配合’……本官拭目以待。
漢中是朝廷的漢中,是百姓的漢中,絕非任何一家一姓可以任意妄為之地!
誰敢阻撓新政,破壞漢中安定,本官手中的劍,絕不姑息!”
我的目光落在孫尚香腰間的佩劍上,意思不言而喻。
閻圃等人臉色煞白,身體微微顫抖,那是憤怒與恐懼交織的反應。
他們感受到了我毫不妥協的決心和那份潛藏在平靜外表下的殺伐果斷。
最終,閻圃深吸一口氣,強壓下翻騰的情緒,陰沉著臉,對著我重重一哼,
猛地一甩袖子,帶著其他人,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太守府。
這一次,他們的背影充滿了決絕和怨毒。
看著他們消失在門口,我知道,談判徹底破裂,矛盾已經公開化,
接下來,必然是更加激烈、更加殘酷的鬥爭。
庭辯鋒芒,圖窮匕見。
這場新政與舊勢的較量,終於撕下了最後一塊遮羞布。
漢中的風暴,已然來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