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滿的掌心沁出冷汗，二十八盞青瓷油燈在祖宅正廳搖曳。檀木屏風後傳來此起彼伏的咳嗽聲，那些裹在玄色唐裝裏的老骨頭們正用紫檀拐杖叩擊青磚，每一聲都像是催命符。
    "林氏當真要絕後了？"為首的陸家三叔公掀開屏風，灰白山羊須沾著暗紅藥漬，"交出白銀盟約，還能留你們孤兒寡母全屍。"
    藥香在齒間漫開，林小滿咬碎藏在臼齒裏的艾草丸。祖父臨終前教她的保命手段，此刻正化作一縷青煙從唇角溢出。二十八個老家夥突然捂住口鼻倒退，他們脖頸處浮起的紅疹在燭火下如同惡鬼紋身——這些在藥材熏硫工藝裏浸淫半生的人，終究扛不住最原始的艾草香。
    "當年諸位祖輩歃血為盟，如今倒要子孫拿命來償？"她甩開沾著藥渣的羊皮手套，青銅藥碾砸在供桌上震得牌位晃動。最上方那塊"仁心濟世"的鎏金牌匾突然裂開縫隙，細碎木屑簌簌落在她發間。
    地窖鐵門開啟的瞬間，腐壞的藥香混著血腥味撲麵而來。二十八座烏木藥櫃呈星宿排列，每扇銅環櫃門都鑄著不同獸首。林小滿的指尖撫過櫃麵浮塵，在寅虎紋樣的櫃門前頓住——這是祖父臨終前在她掌心反複描畫的圖案。
    "林家丫頭，可想清楚開櫃順序？"錢家長老的冷笑從頭頂傳來，那些老東西正在地窖口架起炭盆，滾燙的藥湯蒸汽順著鐵梯往下蔓延，"錯一步，你母親當年中的七星海棠毒，可比不得這些淬毒銀針。"
    懷表鏈子纏在腕間勒出血痕，林小滿盯著表盤上停滯的時針。這是陸翊手術前夜送她的二十歲禮物，此刻秒針突然詭異地跳動起來。民國二十七年春分、日寇轟炸仁心堂、祖父帶著二十八家藥商死守地窖...她突然明白那些獸首對應的不是星宿，而是家族發跡的年份。
    當第七個藥櫃——對應著周家發家的丁醜年櫃門開啟時，泛黃的宣紙從縫隙飄落。林小滿就著壁燈看清字跡的刹那，喉間湧起腥甜。那是陸翊十六歲時的筆跡，字字浸著褐色的藥汁：
    "己卯年臘月初七，自願為林公試藥。若七日高熱不退，請將吾骨灰撒入黃浦江，勿令小滿知曉。"
    紙頁在顫抖的指尖化作碎片，又被他當年夾在其中的銀針串起。針尖刺破指腹的瞬間，二十八座藥櫃突然同時震顫，獸首口中吐出泛著藍光的銀針。林小滿抓起藥碾格擋，青銅與毒針碰撞的火星照亮了櫃底暗格——那裏靜靜躺著的盟約書比她見過的任何版本都要殘破，血跡早已氧化成黑褐色。
    "大小姐當心！"貼身助理阿芸突然撲來，林小滿被她撞得踉蹌跌向牆角。本該插入心髒的毒針擦著耳畔飛過，卻在刺入阿芸肩頭的瞬間被她反手拔下。這個跟了她五年的姑娘轉身時，眼底映著藥櫃暗格裏泛起的詭異藍光。
    "他們答應給我弟弟換骨髓。"阿芸握著的瑞士軍刀抵住林小滿咽喉，刀柄上還刻著去年生日時她們共同挑選的蓮花紋，"交出真的盟約書，我保證孩子能活到滿月。"
    林小滿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舊傷，鮮血順著盟約書邊緣的暗紋蜿蜒。當地窖口的炭盆被掀翻，滾燙的藥湯如瀑布傾瀉而下時，她突然將染血的盟約書拍在阿芸眉心。二十八道血線在羊皮紙上詭譎遊走，最終化作每個家族最隱秘的罪證——錢家在抗戰時期向日軍出售硫磺、周家六十年代在救災藥材裏摻觀音土...
    "你以為他們真會救你弟弟？"林小滿攥住阿芸顫抖的手腕，帶著她將匕首轉向逼近的追兵，"看看第三十七頁第二行，你父親根本不是死於礦難。"
    青銅藥碾砸碎最後那個殺手的膝蓋時，林小滿摸到碾槽底部的凹痕。這是她三歲時打翻藥櫃，祖父連夜修補的痕跡。當碾輪第十三次壓過染血的藥材，地窖暗門在機關轟鳴中開啟，月光混著江風湧進來，遠處傳來冷鏈車獨有的製冷嗡鳴。
    阿芸癱坐在血泊裏，手中攥著半頁被藥湯泡爛的盟約書殘頁。林小滿踏出地窖前回頭望了一眼，月光正好照在陸翊少年筆記的殘片上——"勿令小滿知曉"的字跡旁，不知何時被她蹭上了新鮮的血指印，與祖父當年留在銅藥爐上的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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