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葉還在時不時的飄落。
    掃，是掃不完的。
    可是為什麽明明掃不完，卻還是有人不知疲倦的掃著呢？
    我放下了掃帚，對著齊遠山笑了笑。
    “我們走吧。”
    齊遠山有些詫異：
    “師父，不進去看看嗎？”
    我拍了拍手，微微搖頭。
    “已經看過了。”
    我走到齊遠山的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隨後便飛入了天空，向著山海界而去。
    前段時間重開地府之後，我的化身便隻剩一個了。
    與龜仙人下了三千年的棋，現在還擺在那裏，沒有下完。
    降落在了那片海邊。
    並沒有看見龜仙人的身影。
    我也沒有去找，一望無際的海岸線上，隻有堅硬的沙礫。
    遠處還有著海崖，海崖之上有著海鷗在高歌。
    海邊的一處巨大的礁石上，還擺著一副棋局。
    我徑直的走到了棋盤前。
    落座。
    神情完全陷入了棋局之中，這是一副殘局。
    當時化身走的匆忙，並沒有將這一局下完。
    不過我看了看棋局，這一子，該龜仙人下了。
    下一刻，一隻蒼老的手緩緩又堅定的闖入了棋局上。
    手中握著一顆白子。
    輕輕的落在棋盤上。
    我看著龜仙人下的這步棋，想了想後，也執黑子落下一子。
    一旁的齊遠山看見我倆一言不發就坐在這裏開始了博弈。
    雖然有些不懂，但還是認認真真的看著。
    不出意外的，龜仙人再次輸掉了棋局。
    並非是我不想讓龜仙人，而是無論我怎麽讓子，卻總會贏。
    龜仙人執的死棋，下的死路。
    一局結束，龜仙人笑嗬嗬道：
    “大人要走了嗎？”
    我點點頭，並未說話。
    龜仙人目光越過我，看著身側的齊遠山。
    齊遠山見狀，身形蹲了下來，讓龜仙人能夠平視自己。
    “這麽快，就有仙了呀....”
    齊遠山看著龜仙人的眼睛，眉頭卻是微微皺起。
    龜仙人渾濁如同死水般的眼睛卻浮現出暖意，但是齊遠山卻感覺心頭微涼。
    明明不久前師父重開地府的時候，龜仙人還是神采奕奕的。
    可是龜仙人的眼睛，分明已經開始渙散。
    “孩子，你叫什麽來著？”
    “齊遠山，齊遠山！”
    似乎是怕龜仙人聽不清，齊遠山還故意重複了兩遍。
    龜仙人愣了好久，終於才隱約想起來。
    “噢，你是齊遠山啊，嗬嗬嗬，知道了知道了...”
    我則是一直看著龜仙人，不言不語。
    齊遠山和龜仙人聊起天來，龜仙人像是個意識不太清醒的臨終老人，經常答非所問。
    同一個問題要說好幾遍，他才能反應過來，說一些不是很對的話。
    看著龜仙人的樣子，我的嘴唇微微有些顫抖。
    齊遠山餘光察覺到了我的異樣，但是沒有做出任何動作，像是沒看見一般，隻是，同龜仙人聊的更多了一些。
    聊了很久很久，齊遠山都有些口幹舌燥，龜仙人卻是沒有感覺一般，依舊是那般笑嗬嗬，卻是非常困倦的神色，有些奇怪，有些好笑，又讓人心微暖。
    而我則是像個雕塑一樣，自從落完最後一子，就再也沒動過。
    從秋風至冬雪，自春花向夏葉。
    海風已經將腥味覆蓋到我的全身。
    此時齊遠山已經話很少了，龜仙人的話卻是逐漸多了起來。
    “乘風自從被接入仙界之後，就再也沒了消息，也不知是好是壞，如今可否還活著，隻不過華生那小子至今還對我抱有怨氣，哈哈哈。”
    齊遠山知道，乘風是龜仙人好友，而華生，則是乘風的孩子，便是如今的狻猊大君。
    “欸？剛剛.....我說到哪了？”
    龜仙人似有恍惚。
    齊遠山了連忙道：
    “您說乘風前輩在七百萬年前被接入了仙界，自此再也沒了消息。”
    龜仙人一愣，轉而露出思索之色。
    “乘...風，好熟悉的名字，乘風是誰？”
    齊遠山的雙眸中，露出一抹悲傷，他艱難的笑了笑道：
    “沒事，龜老，您繼續說。”
    龜仙人訴說著他的一生，龜仙人像是重新走了一遍人生路。
    隻是這次，隨著龜仙人的回憶不斷向後，身後的記憶之路，也在不斷的崩塌、消失。
    齊遠山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次，龜仙人轉頭便忘了自己剛剛所說的一切了。
    每一次忘卻之後的思索，都是在用尖刀在龜仙人的心上狠狠的劃下。
    可是龜仙人卻依舊笑嗬嗬的訴說著。
    三千萬年的記憶，早已在三千萬年間磨滅的差不多了。
    隨著龜仙人如今仿佛曆曆在目的重現。
    那些未曾被磨滅的深刻記憶，如今，也在徹底的消失。
    他漸漸忘了天崩，漸漸忘了那頭神凰和海上的鯤，忘了自己的父親，忘了三千萬年之間的所有人。
    直到，漸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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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
    龜仙人說著說著，話變少了，轉而看向齊遠山，露出一抹熟悉的思索之色。
    齊遠山閉上了眼睛，頭低了下去，又很快抬起來。
    “你...叫什麽來著？”
    “齊遠山！清風聖仙的弟子，齊遠山！”
    龜仙人這次想了好久，可惜這次，卻沒能想起來...
    有些呆滯住了，這時，他蒼老渾濁的眼中，才露出了痛苦之色。
    蒼老的皮膚緊皺著，目光看向了我。
    他那雙痛苦的眼睛看著我，刺痛著我的眼睛。
    他顫顫巍巍的伸出了手，指著我。
    “我...我應該記得你的...清風...聖仙...”
    隨著龜仙人這句話的尾音漸漸消散於風中。
    屬於龜仙人記憶裏的那個清風，也隨之消散...
    我這時才閉上了眼。
    隨後睜開眼，站起身來。
    龜仙人此時的眼中，已經隻剩下了茫然，他有些疑惑的轉頭，看向了海洋深處。
    那裏，有什麽，在召喚著他。
    “我該走了...”
    我輕輕點頭：
    “我送你一程。”
    龜仙人回過頭來，看著我，眼中，已經沒有了熟悉的神色。
    “多謝。”
    海風吹來，海中多了一個龐然大物。
    龜甲之棱，如同高山，龜甲之隙，如同深淵。
    一路走著，巨龜也漸漸失去了神采。
    我與齊遠山在其身側伴行。
    直到看見了那一處深不見底的界木深坑。
    看見了那數之不盡的龜屍。
    緩緩的落在了遍地龜甲之上，龜仙人機械的轉著頭，看著周圍，隨後便低下頭，靠在了身下那具屬於他父親的龜甲上。
    我看著巨龜那如山般的雙眼，巨龜也看著我。
    眼中那僅存的最後一絲神色，流露出一絲笑意。
    “再見了，道友，對了...你叫什麽？”
    “我叫許願...許願的許願。”
    我與巨龜對視著，很久很久。
    直到我回過神來，巨龜依舊看著我。
    隻是那雙眼，已經變為了石頭。
    我吐出一口氣，氣有些顫抖。
    “睡個好覺...老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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