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莫如決定徹底放棄“清者自清，終有一日九重天會接納她”的虛妄念頭。
    “好。我接受審判。”她頹然開口，聲若遊絲。
    彼時眾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梅花與熒惑身上，雖未聽清這句低語，卻因這道聲音齊齊將目光投向她。
    視線聚焦，其中包括一臉不可置信的梅花。
    君莫如迎著梅花的目光，眼底酸澀，喉間陣陣發苦。她顫抖著試圖重複方才的話：“我接……”
    “君莫如！”梅花的怒音霎時蓋過她的聲音，撕裂了現場凝滯的空氣。
    她三步並作兩步衝到君莫如跟前，猛然攥住對方的手腕，質問卡在半途，化作一聲壓抑的哽咽。“你！”
    梅花一口鬱氣堵在心間，她想責怪君莫如不該放棄，想怨她為何甘心屈服。
    可當她看清那雙黯淡無光的雙眸時，卻一瞬間紅了眼眶。
    她吐出一口濁氣，伸手將君莫如攬入懷中。“我有沒有跟你說過，為什麽給你取名君莫如？”
    這突如其來的問題讓君莫如一怔，將頭靠在梅花的肩頭，悶聲道：“你不想我變成壞人。”
    不想梅花輕輕搖了搖頭。“不隻是這樣。我給你取名君莫如，雖是想提醒你不要重蹈薛輒止的覆轍，但更重要的，是出於一種簡單期許 。我不希望你像你母親一樣，明明是那麽好的人，到頭來卻吃盡苦頭。”
    “你從小就聰慧懂事，主意大，我教不了你什麽大道理。”
    “但是，今天，我要教會你一件事情：不是我們的錯，我們不能認。”
    “梅花……”君莫如用力回抱住梅花，抱住自己在這個世間唯一的浮木。
    然而，下一刻，耳畔傳來梅花的呢喃：“像以前一樣，累了就睡一覺吧。事情交給我來處理。”
    君莫如心下一沉，意識到不對，剛要抬頭時，後腦卻突然傳來冰涼觸感。倦意湧來，浸透每一寸筋骨。
    她緊拽著梅花的衣袖，指尖用力到發白，卻仍舊抵不過術法的侵蝕，最終緩緩地垂落下去。
    梅花俯身，將懷中的人輕輕放倒在地。
    片刻之後，她緩緩站起身，麵向眾人。“你們僅憑懷疑就要審判她。倘若結果證明你們冤枉了她，那麽在場所有舉手讚成的人，又該當如何？”
    場內一片靜默，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無人回應。
    梅花視線冷冽地鎖定熒惑這個領頭人，慢步走到她麵前站定，冷不丁開口：“如果最終證實你錯怪了君莫如，你會像曾經下跪求我一樣，跪下來向她道歉嗎？”
    這話語調平淡，卻如淬毒的銀針，直直刺入耳中。熒惑臉色驟變，下意識慌張地看向眾人的反應。
    這一次，眾人聽得真真切切。盡管無人知曉事情的原委，但單單是聽到這話，就已經足夠震驚，彼此之間互相確認。就連四位星君也神色複雜，眉頭擰成死結。
    “我沒聽錯吧？梅花上仙剛剛說‘下跪’？”
    “她說誰要下跪？熒惑星君，這怎麽可能……”
    “不要在這裏胡說八道！”熒惑暴喝而起，衝上前揪住梅花的衣襟，麵部痙攣，磋磨著牙齒低聲吼道：“再敢亂說話，信不信我殺了你！”
    情景對調。梅花凝視著熒惑布滿血絲的雙眼，濃重的黑氣自眼底翻湧而上。對方那抑製不住的殺意，像一張無形的大網，將她層層包裹。
    對。就是這種近乎失智的憤怒，正是她想要的。
    “沾了魔氣後真是不一樣，張口閉口都是打打殺殺。”梅花非但沒有推開熒惑，反而傾身拉近了兩人的距離。
    她貼在熒惑的耳邊，吐氣如蘭：“可惜你殺不了我。怎麽現在記性那麽差了？別忘了，前段時間你才輸在我手裏。”
    垂眸盯著熒惑頸間劇烈跳動的脈搏，梅花仿佛看見火焰正在對方體內沸騰。
    她勾起唇角，笑意輕蔑，“究竟誰才是真正的廢物？我不是都把那麽重要的機會都讓你了嗎？結果你拚盡全力，也隻能達到這種程度嗎？”
    “閉嘴！”熒惑周身威壓驟起，抬手直取梅花咽喉。未等指尖觸及，梅花已足尖輕點，借力疾退兩步，避開這一擊。
    梅花無視熒惑幾乎能將她生吞活剝的目光，轉而麵向眾人，“既然無人能為審判的結果擔責，那我堅決反對這場審判。”
    話音未落，熒惑便厲聲斥責：“梅花！休要在此巧舌如簧！若再敢橫加阻攔神格審判，便視作與君莫如同謀，別怪本君不客氣，連同你一並審判。”
    “隻因我不同意，就要將我也審判了。”梅花悶笑兩聲。“如此看來，今日要審判誰，不審判誰，都是由你說了算。”
    說著，她意味深長地掃視方才舉手的眾人。有的被目光觸及，視線紛紛躲閃開來。
    雲影早就對梅花力保君莫如一事懷恨已久，此刻立即跳出來指責：“那也是你咎由自取。你一味偏袒，置天下蒼生安危於不顧，本就有失神格！”
    好大一頂帽子，打著芸芸眾生的旗號，叫什麽都沒有做錯的人，不得不去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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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花冷笑，轉而改口欣然同意道：“好啊，那就連同我一起審判。”
    這話如驚雷炸響，眾人皆是一愣。
    青月神色一滯，急忙上前勸阻：“梅花……”
    他話音尚在嘴中，梅花已轉頭對熒惑說道：“既然他們都聽你的，那便由你來承擔誤判的後果如何？”
    “你我比試一場。若你能勝過我，我便不再阻攔審判，不僅如此，作為阻攔的代價，我願與君莫如一同削去仙籍，永遠離開九重天。”
    說到此處，她瞥見熒惑驟然睜大的雙眼，以及激動得微微發顫的拳頭。
    心中閃過一絲嘲諷。她繼續道：“但是如果你輸了，同等的，你也要廢除仙籍，從天柱上除名。當然，如果你除名之後，魔氣仍無法淨化，我還是會同意對君莫如的神格審判。”
    就像眾人下意識認定君莫如是罪魁禍首一樣，梅花也有自己的判斷。
    在那一批率先被查驗出沾染魔氣的人中，她認為最有可能入魔的，是熒惑。
    畢竟，擁有如此強烈的魔念，其神念理應同樣強大；再結合熒惑先前種種反常的神態……
    雖然這隻是基於有限線索的推測，很可能還夾雜著情感上的誤判，但她別無選擇，隻能賭一把了。
    眾人都聽出，梅花這番話分明是在懷疑熒惑星君入魔了。
    但也正如她所言，她這個賭約隻針對了熒惑星君。無論結果如何，都不會影響“找出魔念源頭”的最終目標。
    故而，眾人甚至都沒有反駁的立場。同樣的，他們也覺得熒惑沒有答應的理由。
    然而未曾想，熒惑幾乎不假思索，便迫不及待地答應了。
    “可以。我接受這個條件。”
    此言一出，五行宮的人頓時一片嘩然。“星君，您沒有理由接受這個條件啊！她分明是在懷疑您啊！”
    四位星君也麵露錯愕，伺辰皺眉勸阻：“熒惑，莫要節外生枝。”
    “難道我會真的輸給她嗎？應了她的條件，省得她再糾纏下去。”熒惑不以為然，竟催促起來。“快開始吧。”
    所有人都不理解熒惑為何會接受這個看似毫無意義的條件，唯獨梅花清楚，熒惑對她有多麽針鋒相對，就有多麽忌憚她。
    如今自己都主動送上機會，她當然不會放過了。
    這餌，熒惑是非咬不可。
    梅花字字清晰道：“好。那就請諸仙為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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