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澤像根木樁一樣，站在劍拔弩張的兩人身邊。眼睜睜地看著湛星與元思之間的對峙不斷升級，卻連開口勸阻的機會都尋不到。
    直到“我隻是希望她能過得輕鬆些。”這一句話墜地，場麵瞬間陷入寂靜。
    盡管白澤此前便隱隱猜測，北帝當年送走梅花或許另有隱情，但此刻親耳聽聞北帝的想法，他的內心仍是五味雜陳。
    多年來，北帝對梅花的事情閉口不談，刻意與她保持著疏離。這一切的背後，難道都源於北帝那偏執到幾乎扭曲的保護欲？
    白澤實在難以理解。若是換作他，如此珍視一個人，必定會一直守在她的身側。
    除非，對方離開他之後，能夠過得更好。
    可梅花離開北帝，真的會過得更好嗎？
    況且，究竟是什麽非她不可的責任，讓北帝如此過度擔憂？
    白澤正思索間，恰逢寒風驟起，潮濕泥土裹挾著鐵鏽般的腥氣撲麵而來。
    霎時，他腦中白光乍現，不由得回想起方才在天柱上看到的那道詭異血漬，又聯想到北帝今日的反常舉止，以及上次嚴令禁止他提及命盤變數的情形。
    重重線索在他腦海中不斷交織纏繞，漸漸拚湊出一個令人不安的猜想。
    白澤倏地瞪大雙眼，呼吸一滯。難道梅花她……
    他的視線定格在湛星的臉上，喉間的驚問尚未脫口而出，元思卻突然挑眉冷笑，率先打破了寂靜。
    “你希望她過得輕鬆些？”元思嗤笑著，尾音拖得綿長，字字帶刺：“她過得可一點都不輕鬆。還有，別忘了，鳳鳴劍可是你親手封印在她體內的。”
    這話如同一把利刃破空而來，白澤心髒猛地一顫。他眼睜睜地看著湛星的身形僵住，玉雕般的麵容褪去所有血色，在月光裏泛著冷硬的灰。
    作為那件事情的唯一見證者，白澤於心不忍，立刻出言相護：“元思，不許你用這種態度對待北帝！你根本不清楚內情，北帝是迫於無奈才出此下策。誰能料到……”
    “所以呢？”元神截斷他的話，並不買賬。“他沒有預料到，梅花受到的那些傷害就不存在嗎？”
    正當兩人僵持不下時，一道澀啞聲音如鈍刀般突兀切入：“我後悔了。”
    霜霧驟然凝結，爭吵的兩人同時怔住，驚愕地回頭望向湛星。
    白澤感覺呼吸都被凍住。在他的心目中，北帝是完美無缺的存在。
    這位運籌帷幄的尊神，從不會行差踏錯，更遑論親口承認後悔。
    “北帝……”白澤難以置信地輕喚。
    “沒錯，是我做錯了。”又是一道極輕的回應。
    湛星攥緊拳頭，抬眸回望元思，眸色暗沉。“我後悔將她推出去。未曾料到那些人竟不願接納她。也後悔將鳳鳴劍封印在她的體內，更悔千年兜轉，卻還是沒能阻止災厄降臨。早知道如此，我當初就會留在她的身邊。”
    他的聲量節節拔高，直至最後積鬱的情緒徹底爆發，“我也不是事事都能得兩全！我後悔了！你聽見了嗎！我說我後悔了！”
    劇烈的喘息讓湛星的胸膛不斷起伏，素來的沉靜的臉上此刻隻留下蒼白的底色。
    他急促地深吸幾口氣，喉結劇烈滾動，竭力克製著顫抖的指尖。良久，才壓著沙啞的嗓音，低聲道：“所以，我絕不會再重蹈覆轍。”
    話音落地，他便不再理會震驚中的兩人，轉身就要離開。
    元思這才如夢初醒，追出去一步，卻當即被禁製阻攔。
    無奈之下，他隻能衝著湛星的身影高聲喊道：“為什麽要那麽固執？你現在明明就缺少幫手。那些蝦兵蟹將能有我好用？你打算關我到什麽時候？”
    湛星腳步驟停，卻並沒有回頭。他忽然問出一個看似與此次事情毫不相關的問題。“元思，在你的心中，天柱和梅花，哪個更重要？”
    元思當即蹙眉，沒有直接回答，臉色不善道“你今天到底是怎麽了，問這種莫名其妙的問題？”
    “我明白了。”湛星卻像是已經得到了答案一般，短暫沉默一息，重新抬腳向前。“等天柱修補完成，便放你出來。”
    等到天柱修補完畢？元思回想起天柱上蛛絲般蔓延的裂紋，那般形勢，不知道要修到何時。
    即便僥幸尋得延緩之法，如此浩大的工程，也絕非短時間能夠完成。
    若運氣不好，天柱坍塌或許就在這幾日。別真到那時，他人在塔裏待著，外麵卻天塌地陷。
    “北帝！等等！”元思急躁地連喚多聲，可湛星頭也不回。
    “好，這麽做是吧。”元思怒從心起，咬牙嚷嚷道：“有本事你就關我一輩子！等我出去，第一件事就是正式向梅花提出結為仙侶！”
    此言一出，湛星果然又停下了腳步，緩緩轉身。
    隻是，他沒有說話，墨玉般的瞳孔裏翻湧著元思讀不懂的暗潮。最終，他喉結動了動，終究未發一言，還是消失在夜霧中。
    “你！”元思氣悶，踢飛了腳邊的碎石，轉頭撞見白澤仍立在原地，頓時沒好氣道：“杵在這兒看什麽熱鬧？你主子都走了，你還不走？”
    白澤同樣麵帶怒意。“你不該如此對待北帝！他身為天帝，凡事都要權衡利弊、思慮周全。哪能像你這般隨心妄為？”
    回想起北帝轉身時落寞的樣子，白澤心裏難受，赤紅著眼眶吼道：“一直以來，你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從來不顧及後果。哪次不是北帝為你善後？可你方才偏偏要字字句句都往他心裏插刀。你就是仗著他心軟，不會真的拿你怎麽樣！”
    元思本就因與湛星的爭吵心煩意亂，此刻被白澤戳中痛處，臉色頓時陰沉下來。“閉嘴！你有什麽資格指責我？要不是你哥作惡炸毀了天柱，哪來今天這些爛攤子？”
    這句話如驚雷炸響，白澤原本漲紅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
    他渾身血液仿若凝固，整個人愣在原地，聲音發顫：“你、你說什麽？我哥？他是誰？和天柱又是什麽關係？”
    元思看見對方一副嚇傻了的樣子，先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不可置信地皺起眉頭。
    “你竟然不知道？”話一出口，他又覺得荒唐至極，不由得冷笑出聲，“看來，北帝對身邊的人，還真是太過溺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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