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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黏膩的水漬順著生鏽的管道落下,腥臭的味道在空氣中盡數彌漫,鑽進時骨的鼻腔,腐蝕著他的骨髓和心髒。
黑暗籠罩在時骨的上方,他在血腥和腐臭味道交織的環境裏蜷縮起身體,驚恐地瞪大雙眼,望向倒映在鏽跡斑駁的管道上的身影,抱緊頭部,失聲痛哭。
“我叫你哭!”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痛苦的喘息聲停在時骨的麵前,他的頭部一陣劇痛,似乎是被鈍器所擊打了一般,“哭哭哭!你有什麽可哭的!嗯?!”
時骨絕望地放聲嘶吼,眼淚如同止不住閘的凶猛洪水,溫熱的液體順著臉頰流淌,就像生鏽的水漬那般黏膩。
“媽的……這兩個小崽子真他媽煩!輝哥,把那個哭的最凶的打暈!裝到麻袋裏,丟到野外去喂野狗!不哭不鬧的那個帶到我麵前,讓他給他家裏人打電話!”
時骨渾身上下打著顫,昏暗的光影下,溫熱的液體和氤氳的水汽模糊了他的眼,可他依然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張已經被折磨的麵目全非的,和自己相同的麵孔,還有一雙穿透黑暗,隔著不遠的距離望過來,與他遙遙相對的眼眸。
盡管已經被血腥的鮮紅淹沒,那雙眼睛卻依然溫和,與他長著相同麵孔的人不哭不鬧,安靜地跪坐在離時骨不遠的地方。
在一片狼藉與淩亂的廢墟中,時骨的感官被無盡放大,當他對上那雙鮮紅色的眼睛,看著他稚嫩的,熟悉的麵孔,如同對上一麵神奇的魔鏡,將自己醜陋的,放聲痛哭的模樣無比清晰地映照在自己的眼前。
魔鏡裏的人以極快的速度生長著,穿透骨血與歲月,他聽到痛苦的嘶吼和絕望的哭嚎聲穿透自己的耳膜,將他拉入無人之境,嘴臉醜惡的怪物追在他的身後,黑暗依然籠罩著他的身體,這裏如同地獄般生靈塗炭,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溫度好像越來越高了。
砰!
刺耳尖銳的爆裂聲從時骨耳邊傳來,他猛地睜開眼,入目的是幹淨清爽的純白色天花板和漂亮溫馨的水晶吊燈,以及右下角的某張胡茬泛青,頂著一對兒熊貓眼的大臉。
冷汗已經浸透了時骨的後背,他坐起身,把旁邊的人推到床下,那張白淨的臉上滿是剛起床時衝天的黑氣,他有些不耐地問:“你要幹嘛?”
金呈新被他推了也不生氣,笑嘻嘻地爬起來,倚在床邊看他,“時哥,咱們說好了今天去river玩的,這都已經晚上七點鍾了,你從下午一直睡到現在,我怕你睡不醒,就來叫你起床——我多貼心啊。”
時骨冷笑一聲,幹脆利落地翻身下床:“你這不是貼心,你這叫給我一個驚嚇。”
金呈新嘿嘿地笑了兩聲,也從地上站起來,看著拿著紙巾擦汗的時骨,關切地問了句:“時哥,你又做噩夢了?”
時骨正擦著額頭的指尖微妙而僵硬地頓了頓,又在金呈新沒注意到的地方恢複如常,他把紙巾扔進垃圾桶,頭也不回地出了臥室,還不忘丟下一句:“沒有,我好得很。”
作為龐大的留學生群體中的一個,時骨和絕大部分留學生一樣,有著顛倒黑白的作息和極其微妙的生活習慣,有課的時候去學校裏上課,沒課的時候待在家裏和室友金呈新一塊通宵打遊戲,研究如何炸掉廚房,偶爾去酒吧小酌一杯,生活十分的愜意健康。
如果時骨不總是做噩夢,有極強的睡眠障礙的話,那他的生活作息規律就更健康了。
夜晚九點鍾的巴黎,燈紅酒綠,光影搖曳在塞納河畔,如同流離細碎的月光,泛起一圈圈銀白色的漣漪。
如今正是晚夏初秋的九月份,巴黎的夜微微有了些許涼意,時骨身著一件淺色衛衣和深色牛仔褲,寬大的衣領遮住了他的下半張臉,過肩的柔軟發絲被他攏到腦後,紮成一個柔順的馬尾。
這明明是一身再普通不過的穿搭,特別是放在river這樣群英薈萃的酒吧裏,就顯得再樸素不過了,可奈何時骨那張臉實在有著勾人心魄的吸引力和聚焦全體視線的魔法,所以他一進入酒吧,就有好幾個白人朝他投來的意味不明的曖昧目光。
這些人或男或女,形形色色,有的越過酒吧裏奔湧的陣陣浪潮,費盡心思地擠到時骨身邊,卻在一陣高過一陣的聲浪裏被時骨不耐地推開,最終隻得作罷,或不死心地把目光轉向時骨身旁的金呈新。
金呈新也不是第一次來酒吧了,更別提river還是他最常來的那個,他極為熟練地從旁邊的桌上接過一杯威士忌,與擠在自己身旁,手中拿著啤酒的某一白人女性碰了個杯,手掌搭在她的腰間,低聲同她講了幾句法語。
推杯換盞間,金呈新再次回到了時骨身邊,時骨看著他嘴角邊的酒液,輕哼一聲,評價道:“你倒是來者不拒。”
“我好歹是個正常的人,可不像你,一直以來身邊都沒什麽人。”金呈新看著時骨,突然像是想到什麽似的,“不過你真的把李宜澤給拒絕了?據我所知她可沒那麽容易放棄,而且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遠遠沒有她外表呈現給別人的看上去那麽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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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吧裏燈光閃爍,人影搖曳,時骨穿過群魔亂舞的人群,終於尋到一處較為清淨的卡座,三個打扮精致的亞洲青年女孩正坐在卡座前拿著手機自拍,桌前擺著幾瓶洋酒,還有骰子和卡牌等娛樂工具,以及女孩補妝用的唇釉等化妝品。
時骨看到坐在最中間,金黃色頭發的女孩,不自覺地皺了皺眉,轉頭偏向金呈新,語氣不善,“你提誰誰到的本領到底怎麽練就的?以後趕緊給我閉嘴。”
“今晚這局是雅文組的,我他媽哪知道李宜澤也在。”金呈新滿臉莫名其妙,他推了一下時骨的肩膀,“你要是不想和她待在一塊,我們就讓她走,別委屈了你。”
時骨明顯不是很喜歡李宜澤,酒吧的氛圍燈打在他的臉上,變化莫測,在他白淨的臉上留下了幾種不同的色彩,絢麗奪目,漂亮的讓人心顫,挪不開眼。
離這邊較近的人們紛紛朝他投來目光,時骨不甚在意地坐下,刻意挑了個離李宜澤最遠的位置,朝她身邊的兩個女孩打了招呼。
“時骨,又見麵了。”李宜澤伸出手,人畜無害地朝他眨眨眼,“你應該還記得我吧?我是酒店管理專業的李宜澤,說過很多次要追你,也是張雅文的朋友,今天能把你約出來,真的很不容易。”
時骨眯著眼,目光落在女孩伸過來的手上,並沒有想要握上去的意思,隻是換了個舒適的姿勢,往座位上一靠,他微微堵著耳朵,以至於衝天的音樂不會讓他感到太難受。
“你說過很多次要追我,我也拒絕過你很多次了。”時骨漫不經心地笑著,拿起桌上的酒杯,將冰涼的酒液一飲而盡,“人應該懂得知難而退,對吧?”
李宜澤被他拂了麵子,停在半空中的手指一僵,接著悻悻地收了回去,嘴角牽起一抹不太好看的笑容:“那也沒有關係,畢竟我就是一個不懂得知難而退的人,追人嘛,時間長一點,我努力的久一點,總會追到的。”
酒吧裏狂躁的音樂被掐斷了,換成了一首抒情的法語歌曲,連同燈光也變得柔緩起來,由蹦迪的專用閃光變成了舒緩的水藍色燈光,映在時骨的寶石藍劉海上,形成了一種奇異的,如同湖水般美麗的藍色。
“可是我不喜歡你。”時骨笑的很天真,卻近乎殘忍,“所以你再怎麽努力,也沒有用。”
眼見桌上的氛圍逐漸僵硬,察覺不對的金呈新趕緊出來打圓場,他笑著倒了一杯酒,“幹嘛呢幹嘛呢?!討論這種話題這對我一隻單身狗可不太好,我們還是先喝點酒,慶祝這學期開學以後的第一次小組pre圓滿完成吧。”
“就是就是!”另一個叫張雅文的女生也趕緊端起酒杯,“這次pre幸虧時哥救我們狗命,我們那個教授真的超級凶——還好這門專業課馬上就要換教授了,不然咱們小組作業分數有多低,我簡直都不敢想。”
有了這兩個人圓場,僵硬尷尬的氣氛又回到了剛開始的輕鬆狀態,李宜澤和他們幾個人不是一個專業,這種話題她插不上嘴,於是倒了一杯酒,遞到時骨麵前:“我的表白你拒絕,我要追你你也不同意,但是這杯酒你總可以給個麵子喝下去吧?就算是我敬你的。”
時骨看著李宜澤倒酒的動作,沒有出聲作答,隻是耐人尋味地揚了揚嘴角,叫人摸不清他的情緒。
桌上總共擺著三瓶洋酒,還有幾瓶啤酒,她給時骨倒的那瓶洋酒沒人碰過,瓶蓋卻提早被開封了,而李宜澤的目的性很強,甚至都沒有觸碰過其他兩瓶洋酒,徑直給時骨倒了離自己最近的那瓶,已經被開封了的洋酒。
目的很明確,甚至連遮掩都不遮掩。
這樣明顯的動作和李宜澤暗戳戳的,想要實現的目標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然而在這張酒桌上,察覺到她的意圖的卻隻有時骨本人。
這樣的小把戲,未免有點太拙劣了。
冰涼的,淡黃色的液體呈在玻璃杯中,折射出幾道光澤,李宜澤將酒杯推到時骨跟前,似乎是在期待著他接下,酒杯裏倒映著時骨漂亮的臉,以及他柔軟的,貼在臉側的寶石藍色發絲,還有一枚閃亮的,在昏暗環境下熠熠生輝的耳骨釘。
興許是這枚耳骨釘太亮眼,又或許是這枚耳骨釘的主人太漂亮,總是會在昏暗的,容易叫人犯錯的環境中吸引一些圖謀不軌或心術不正的曖昧者,時骨無視了李宜澤期待的眼神,轉過頭,在不經意間對上了另一道目光。
酒吧裏燈光昏暗,但那道目光擁有極強的穿透力,如同黑夜中的一汪靜謐的湖水,黑暗中泛著盈盈的綠光,和那些曖昧者的眼神不同,他打量時骨的眼裏沒有好奇或探究,有的隻是沉寂。
如同死板的山峰一般的沉寂。
對方有著一雙好看的眼睛,哪怕隻是遙遙一眼,卻讓時骨立刻想到了阿爾卑斯山下綠瑩瑩的湖畔,被巍峨的雪山和美麗的花草所縈繞,是不可玷汙的風景,神聖而偉大。
肅穆幹淨的湖畔可以出現在阿爾卑斯山腳下,但是出現在喧鬧瘋狂的巴黎市區裏,就不得不引起人的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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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時骨不舍地追隨著望了過去,最終在酒吧的角落裏尋到了這抹目光的主人。
他的身型高大,對著時骨的方向正坐,身著一件高領黑色襯衣,把他渾身緊致的肌肉包裹起來,襯托出有型的身材,薄唇微抿著,手邊握著一杯加了冰的洋酒,高挺的鼻梁上還架著一副無框眼鏡,他的頭發是黑色的,全部打理在額後,一絲不苟,看起來與這間酒吧格格不入,渾身上下都散發著生人勿近的高冷氣息。
亞洲人,成年男性。
時骨眯起眼,從上到下地把人打量了一遍,對方也察覺到了他的目光,涼涼地撩起眼皮,再度將視線鎖定時骨。
他抬起酒杯,大半張臉隱匿在玻璃杯下,喉結隨著吞咽酒液的動作上下滾動,連帶著鋒利的下頜線也盡數暴露在時骨的視線中。
時骨就這樣目睹了男人的全部動作,也跟著不自覺地吞咽口水,似乎像著了魔一樣,目光無法從他身上移開,追隨著他的每一個動作。
直到金呈新的叫聲把他喚醒,時骨這才如夢初醒般地轉過頭,李宜澤和張雅文等人都在看著他,而李宜澤的目光裏也隱了幾分不耐和忐忑,似乎還在為時骨麵前的那杯酒而糾結。
“時哥,你就給個麵子,喝了吧。”張雅文眨眨眼,“她是我的朋友,就算你不喜歡她,但是你們交個朋友總行吧?喝了這杯酒,就當是交朋友了。”
“就是。”金呈新跟著附和:“以後的事以後再說,我們現在先享受當下!”
酒吧裏太吵了,時骨沒聽清張雅文的話,卻把身邊金呈新的話聽了個一清二楚。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現在先享受當下。
於是時骨迎著李宜澤期待的目光,舉起那呈著半杯酒液的玻璃杯,笑意盈盈,“我喝了。”
辛辣醇香的液體入喉,後調是淡淡的柑橘苦味,李宜澤的臉激動的有幾分泛紅,她迎著時骨耐人尋味的目光,聲音清甜:“時骨,這杯是我敬你的,謝謝你喝下去。”
時骨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把垂在臉側的寶石藍色劉海別在耳後,偏過頭,恰巧又撞上那在角落裏的,綠瑩瑩,如同審視般的目光。
不帶有任何情欲色彩,也沒有好奇的探究,單純的隻有嚴肅的審視和評估。
這樣的目光讓時骨感到不太舒服,於是他再次轉過身去,酒桌上也其他人也已經開始玩起卡牌遊戲來,時骨沒加入這幾個人的遊戲,在旁邊懶洋洋地撐著頭看,倒是李宜澤,時不時地往時骨這邊瞟一眼,似乎比任何人都關心他的狀態。
“我們下周有兩場iz要考。”金呈新邊打牌邊喝酒,愁眉不展,“時哥,你有把握麽?我感覺我可能要掛科了,生物課也太難了,還要用法語講,我根本就聽不懂。”
“說的好像用中文講你就能學會一樣。”時骨不鹹不淡地評價了一句。
不知道是不是在酒吧裏待了太久的事,他隻覺得周身越來越熱,連同著體內的每一個細胞都跟著燥熱了起來,白皙的臉頰浮上淡淡的紅暈,在五彩繽紛的燈光下不甚明顯,被身邊正在玩卡牌遊戲的幾個人給捕捉到了。
“時哥,你臉怎麽這麽紅?”張雅文湊過來,從包裏找到小風扇,遞到他麵前,“你是不是太熱了?我這裏有小風扇,借給你用。”
“我還好。”
時骨覺得時間差不多了,於是站起身,他偏過頭,壓抑住心中叫囂的燥熱因子,望向那男人所在的角落,此人已經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正拿著一件黑色的外套,似乎是想要離開這裏。
這樣的人,如果就這麽放他走了,下次見到就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時骨覺得,這大概會是一件非常讓他遺憾的事。
起碼要問清,他為什麽要用那樣審視的目光看著自己才行。
畢竟這樣的眼神,這樣的人,可不像是會出現在river裏的。
時骨心中一動,無視了李宜澤等人看向自己的熱切目光,隻留下一句話:“我有點事兒,先出去一趟,你們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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