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錦衣衛9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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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工秘語徐光啟的預言暗線
第一章欽天監夜話
萬曆四十三年的冬夜,南京欽天監的銅鶴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徐光啟摩挲著案上那冊藍布封皮的手稿,燭火將他的影子投在《崇禎曆書》的校樣上,與星圖中的紫微垣重疊。
“大人,這《璿璣問對》當真要呈上去?”副手李之藻的聲音帶著顫音,目光掃過手稿裏“天火墜而玉衡傾”七個朱筆小字。
徐光啟抬手按住泛黃的紙頁,指腹碾過邊角磨損的梵文批注。窗外的西北風卷著雪粒子砸在窗欞上,像極了去年在澳門所見的紅毛夷火炮齊鳴。他忽然想起利瑪竇臨終前攥著他的手說的話“星軌可測,人心難料。”
“之藻可知,”徐光啟的聲音混著燭花爆裂聲,“上月欽天監漏報的那顆客星,在西洋新法裏早有記載?”他掀開案頭的《坤輿萬國全圖》,朱砂圈住的遼東地界正對著天狼星的軌跡,“老祖宗的渾儀測不出三千裏外的變局啊。”
李之藻的喉結滾了滾。他見過徐光啟用西洋望遠鏡觀測月亮,那些環形山像極了被火炮轟過的城牆。手稿裏夾著的小紙條上,鉛筆寫的數字墨跡未幹——那是徐光啟算的日食時刻,比欽天監奏報早了整整兩刻。
“可這‘天火’之說”李之藻瞥向牆上的《時憲書》,明年的驚蟄標注著“宜修城垣”,卻沒提遼東的戰事,“聖上若是問起”
“聖上隻會問,為何努爾哈赤的鐵騎能算準我軍糧道。”徐光啟突然提高聲音,燭火猛地跳了跳。他從抽屜裏取出個黃銅象限儀,底座刻著的十字星在火光裏忽明忽暗,“你看這刻度,西洋人用它丈量土地,咱們卻隻能用來欽定吉凶。”
風雪突然變急,銅鶴的影子在地上扭曲成怪狀。李之藻發現手稿空白處畫著些奇怪的符號,既像道家符咒,又似西洋字母。徐光啟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忽然笑了“這是算籌記的開方術,算的是十年後的糧價。”
更夫敲過三更時,徐光啟終於在奏折末尾落下朱印。印泥染紅了他的指腹,像極了去年在通州見到的流民血手印。李之藻忽然發現,星圖上的紫微垣被人用墨點了個小洞,恰在帝星的位置。
“明日卯時,你帶這手稿去內閣。”徐光啟將藍布封皮裹緊,“記住,隻給徐閣老看。”他頓了頓,補充道,“若有人問起,就說是修曆的邊角料。”
李之藻抱著手稿退出去時,聽見徐光啟在哼一首奇怪的調子。後來他才知道,那是西洋人祈禱時唱的聖歌。北風卷走最後一點燭火時,徐光啟正對著象限儀喃喃自語,黃銅鏡麵映出他鬢角的白發,像極了星圖上的銀河。
銅鶴的喙上,不知何時落了片雪花。
天工秘語徐光啟的預言暗線
第二章妖星過鬼宿
徐光啟推開窗,寒風卷著雪沫撲進書房。遠處報恩寺的塔鈴突然亂響,碎銀似的鈴聲裹在風雪裏,竟有幾分像刀劍相擊。他指著西南天區那顆異常明亮的客星,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你看那顆妖星,自萬曆三十七年出現後夜夜西移,如今已抵鬼宿。上周地動儀銅珠落於辰位,應在順天府——此非吉兆。”
李之藻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那顆星確實亮得蹊蹺,周圍的星宿都被襯得黯淡了。他忽然想起幼時聽村裏老人說的,鬼宿主疾病與喪葬,客星犯之,必有大災。手心裏的汗把剛接過的《崇禎曆書》校樣洇出淺痕,墨跡暈染的“恒星出沒表”上,鬼宿的位置被紅筆圈了三道。
“大人,地動儀的事欽天監奏報說是‘地龍翻身,無傷大礙’。”李之藻的聲音被風撕得發碎,“順天府尹那邊也隻報了‘房倒三十間’,沒提”
“沒提通州糧倉塌了半座,壓死了十七個看守。”徐光啟打斷他,轉身從書架上抽出本牛皮封皮的冊子。那是他派門生在各地實測的記錄,紙頁邊緣記著密密麻麻的小字“萬曆四十三年冬,順天府地動,震中距通州糧倉三裏,牆裂寸許,糧米滲漏三百石。”墨跡旁畫著個簡單的儀器圖,三根木條支著個鉛錘,下麵墜著的筆尖在紙上劃出波浪線。
“這是”李之藻湊過去看。
“西洋人的驗震器。”徐光啟用指甲敲了敲圖紙,“鉛錘不動,地麵動時,筆尖就能畫出震動的模樣。比咱們看銅珠落哪個方位,準得多。”他忽然壓低聲音,“通州糧倉的裂縫,我讓人量過,寬得能塞進三個手指。可奏報裏寫的是‘微裂’。”
風雪拍打著窗欞,像無數隻手在叩門。徐光啟從抽屜裏取出個小布包,解開時露出個晶瑩的物件——竟是塊冰。冰裏凍著根細鐵絲,彎成北鬥的形狀。“你看,”他對著燈光舉起冰塊,鐵絲的影子投在紙上,恰與星圖裏北鬥的位置重合,“這是用西洋法子凍的,能保持三日不化。就像那些被瞞報的災情,凍得住一時,化的時候更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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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之藻忽然想起昨日在街口見到的場景兩個錦衣衛拖著個道士往刑場去,那道士懷裏掉出張紙,上麵畫的星圖與徐光啟案頭的竟有幾分像,隻是鬼宿的位置用朱砂塗得通紅。當時沒敢細想,此刻後背突然冒出汗來。
“那妖星還會移多久?”他啞著嗓子問。
徐光啟沒立刻回答,而是從牆角拖出個龐大的儀器。那物件用銅鐵鑄成,圈環套著圈環,中心懸著根銅針,正是他仿製的西洋渾天儀。他轉動最外層的環,銅針在刻度盤上緩緩移動,最終停在“井宿”的位置。“按西洋新法推算,再過七年,它會移到這裏。”他指著刻度盤上的小字,“井宿主水事,對應黃河。”
李之藻倒吸口冷氣。萬曆年間黃河決堤的慘狀他還記得,災民像浮萍似的漂在水裏,屍體堵住了半個河床。他下意識地摸了摸懷裏的《璿璣問對》手稿,那“天火墜而玉衡傾”的朱筆字仿佛燙起來,與眼前的“水事”連在一處,竟像句完整的讖語。
“大人,要不把這星象也寫進奏折裏?”
徐光啟搖搖頭,重新裹緊身上的棉袍。他想起利瑪竇曾說,西洋人認為星象隻是自然運行,與人世無關。可親眼見過災荒的人,怎能不信天上的警示?他忽然抓起筆,在驗震器的圖紙旁寫了行字“星變未必應事,然事必有先兆。”
遠處傳來更夫打更的聲音,已是四更天了。報恩寺的塔鈴不知何時停了,倒顯得這風雪更靜,靜得能聽見屋簷下冰棱斷裂的脆響。徐光啟望著窗外被雪覆蓋的屋頂,忽然道“明日你去趟天主堂,找湯若望要本《遠西奇器圖說》。就說我要仿造裏麵的水車,用來灌溉。”
李之藻點頭時,眼角瞥見案頭的《時憲書》被風掀開,明年的“夏至”旁,徐光啟用小字注了行“遼東將有大疫。”墨跡還沒幹透,被窗縫漏進的風吹得微微發顫,像條要遊走的蛇。
徐光啟將冰塊重新包好,放進特製的錫盒裏。冰裏的鐵絲北鬥在盒中輕輕碰撞,發出細碎的聲響。“記住,”他蓋盒時的聲音格外沉,“無論是星象還是災情,算準了,才敢說是不是吉兆。”
這時,遠處突然傳來一陣馬蹄聲,在雪地裏踏得“咯吱”響。李之藻撩開窗簾一角,看見個驛卒披著滿身白雪,正從欽天監的方向疾馳而來,手裏舉著的燈籠在風雪裏搖搖晃晃,像顆垂死的星子。
天工秘語徐光啟的預言暗線
第三章璿璣泣血
青銅渾天儀的震顫起初輕得像春蠶啃桑葉,徐光啟正用鉛筆標注《崇禎曆書》裏的交食表,筆尖突然在紙上劃出道歪扭的弧線。他抬頭時,恰見最內側那圈璿璣環正緩緩上浮,銅環與底座間騰出的空隙,竟能塞進半根手指。
“怪哉。”他伸手去碰,指尖還沒觸到銅環,腰間突然傳來灼痛。那枚貼身戴了五年的玉佩正透過棉袍發燙,像是揣了塊剛出爐的烙鐵。徐光啟猛地解下玉佩,燭光下,非晶態合金特有的溫潤光澤裏,竟滲出了點點殷紅。
李之藻剛從庫房取來新鑄的銅尺,見狀“哐當”一聲脫手,尺子在地上滾出老遠。“這這是”他指著玉佩上的二十八宿圖,對應畢宿的位置正有血珠往外冒,順著星紋的凹槽蜿蜒而下,像極了地圖上流淌的河。
徐光啟的指腹撫過畢宿星紋。萬曆三十八年秋,順天府昌平地裂,他在震後的裂隙裏撿到這枚玉佩。當時玉麵光滑如鏡,既非和田暖玉,也非岫岩寒玉,西洋傳教士湯若望見了,曾說這材質像極了他們用來做望遠鏡鏡片的“水晶石”,隻是硬度遠超凡品。
“畢宿主邊兵,對應方位”徐光啟突然抓起案頭的《京師五城坊巷圖》,手指重重按在西南角,“正是王恭廠。”
李之藻的臉“唰”地白了。王恭廠是工部的火藥庫,儲存著十萬斤硫磺硝石,離紫禁城不過三裏地。他想起去年巡視時見到的景象黑黢黢的庫房裏堆著成箱的火藥,牆根的裂縫能塞進拳頭,守兵卻還在牆角賭錢——那些人總說,火藥炸了也輪不到他們倒黴。
璿璣環懸浮得更高了,銅環上的刻度與玉佩的星紋漸漸對齊,發出細若蚊蚋的嗡鳴。徐光啟忽然想起湯若望教過的“共振”之說,西洋人用兩根弦長相同的琴,彈響一根,另一根會自己發聲。他試著轉動渾天儀的外層環架,玉佩的灼痛感竟隨之增減,待畢宿星紋與銅環“畢”字刻度完全重合時,血珠滲出的速度驟然變快。
“大人,這玉莫不是不祥之物?”李之藻的聲音發飄,他見過道士用狗血淋邪物,此刻竟想找些雄黃酒來,“要不埋了它?”
“埋了它,王恭廠的火藥就能自己安分守己?”徐光啟將玉佩貼近燭光,血珠在玉麵滾動,卻不滴落,倒像是活物在遊走。他忽然想起地裂現場的情形當時這玉佩嵌在塊黑石裏,石上刻著些奇怪的紋路,像極了他後來在《遠西奇器圖說》裏見過的齒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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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夫敲過五更,窗外的雪停了,天邊泛出魚肚白。璿璣環突然“哢嗒”一聲落回原位,玉佩的灼痛也隨之消退,隻剩畢宿星紋處留著淡淡的紅痕,像道未愈的傷疤。徐光啟翻開《璿璣問對》手稿,在空白頁寫下“萬曆四十三年冬,璿璣玉泣血,應畢宿,王恭廠危。”
李之藻撿起地上的銅尺,發現尺子的刻度竟與渾天儀底座的標線嚴絲合縫——這是徐光啟按西洋度量衡新製的,一尺恰好等於西洋的“一英尺”。他忽然注意到,玉佩血珠滲過的地方,星紋凹槽裏隱約有字,湊近了看,竟是三個極小的西洋字母“boo”。
“這字母”李之藻抬頭時,見徐光啟正用鉛筆在紙上畫著什麽。那圖案像個鐵球,表麵布滿小孔,旁邊注著“雷炮”二字,下麵是串數字“硝石七、硫磺二、炭一”。
“西洋人的火藥配方。”徐光啟的聲音帶著疲憊,“比咱們的‘火線藥’穩定三倍。王恭廠現在用的方子,硝石多了兩成,遇潮就容易炸。”他忽然停筆,望著窗外,“你說,地裂時嵌著玉佩的黑石,會不會是前朝的火藥殘渣?”
晨光爬上案頭時,徐光啟將玉佩重新係回腰間。貼身的棉布被血珠浸出淡淡的紅印,像朵沒開的花。他想起湯若望曾說,遠方的西洋有“地火”,埋在地下的石頭會自己燃燒爆炸,炸起來能掀翻半個城——當時隻當是異域奇談,此刻摸著發燙的玉佩,後背竟沁出冷汗。
“去王恭廠。”徐光啟突然起身,抓起那件綴著補丁的棉袍,“就說奉旨查驗曆書與火藥庫方位是否相衝。”
李之藻跟上他的腳步,路過渾天儀時,瞥見底座的銅盤上,璿璣環留下的痕跡裏積著些細灰,一吹,竟散成了二十八宿的形狀。而那枚玉佩的血珠已停在畢宿邊緣,像隻蓄勢待發的箭。
剛走出欽天監大門,就見兩個小吏抬著口薄皮棺材往城外去。棺材板沒蓋嚴,露出裏麵穿道士服的衣角。李之藻認出那是昨日被錦衣衛拖走的道士,喉結動了動,沒敢作聲。徐光啟卻盯著棺材板上的雪,那裏印著個模糊的星圖,畢宿的位置,恰好對著王恭廠的方向。
寒風卷著新落的雪沫子,打在臉上生疼。徐光啟摸了摸腰間的玉佩,那點灼痛還在,像顆埋在皮肉裏的火星。他忽然想起萬曆三十八年地裂時,災民說地下傳來過雷鳴般的巨響——當時以為是地動的餘聲,現在想來,倒像是火藥爆炸的動靜。
王恭廠的方向,不知何時飄起了一縷黑煙。在白雪的映襯下,那煙黑得格外紮眼,像根倒插在地上的墨筆,正等著在天空這張紙上,寫下什麽了不得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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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密奏驚塵
天啟元年的早朝,太和殿的金磚凍得像塊塊寒冰,徐光啟的膝蓋剛觸到地麵,就覺一股寒氣順著骨頭縫往上爬。他懷裏的《璿璣問對》密奏裹在藍布套裏,邊角卻仍燙得灼手——那裏麵夾著張新繪的星圖,畢宿的位置被朱砂塗成了血團,旁邊注著行小字“歲在辛酉,天火當焚帝畿”。
禦座上的朱由校正低著頭,手指在新製的木榻模型上摩挲。那榻子雕著繁複的纏枝紋,榻腿卻歪歪扭扭,顯然是皇帝親手做的活計。階下的魏忠賢黨羽們正唾沫橫飛地彈劾東林黨,為首的禦史崔呈秀手裏舉著本《遼東戰事疏》,聲音尖得像捏著嗓子唱戲“李三才私通建州,其家仆在撫順衛見過努爾哈赤的使者!”
徐光啟的手指摳著磚縫裏的冰碴。他昨夜對著渾天儀算了整整一宿,西洋新法算出的星軌與玉佩血紋完全重合,指向的災變時刻,就在三個月後的驚蟄。可此刻殿裏吵得像菜市場,沒人在乎欽天監漏報的三次月食,更沒人會信一個老臣懷裏揣著的“預言”。
“徐監正有何要事?”司禮監秉筆太監王體乾的嗓音突然劃破喧囂,他斜睨著徐光啟,眼角的皺紋裏還沾著昨夜宴席的酒氣,“莫非又要替西洋人求什麽恩典?”
滿殿的目光齊刷刷砸過來。徐光啟能感覺到魏忠賢的視線像淬了毒的冰錐,那閹豎正撚著胡須冷笑——去年他力主用西洋火炮守寧遠,就被魏黨罵成“引夷亂華”,若此刻掏出密奏裏的“天火”之說,怕是當場就要被扣上“妖言惑眾”的罪名。
“臣奏請修曆。”徐光啟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裏發飄,他臨時改了口,懷裏的密奏硌得肋骨生疼,“《大統曆》已誤報七次天象,若再錯算遼東日食,恐誤軍軍務。”
禦座上的朱由校終於抬起頭,木榻模型被他隨手推到一邊。這位年輕的皇帝眼裏帶著倦意,目光掃過徐光啟時,忽然落在他腰間露出的玉佩一角“徐愛卿的玉,倒是別致。”
徐光啟心頭一緊。那枚璿璣玉的血紋昨夜又滲了新痕,此刻正貼著密奏發燙。他慌忙按住衣襟“此乃萬曆年間所得的頑石,臣臣用以鎮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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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紙?”魏忠賢突然陰陽怪氣地開口,他拖著蟒袍走下丹陛,靴底碾過金磚的聲音格外刺耳,“老奴聽說,徐大人常與紅毛夷廝混,莫不是得了什麽妖物?”他的指甲幾乎要戳到徐光啟臉上,“上月遼東軍報說,建州人也在用望遠鏡——徐大人說,這巧物,是誰傳過去的?”
殿內頓時安靜下來。徐光啟看見東林黨人左光鬥攥緊了拳頭,卻被旁邊的楊漣暗暗按住。他想起湯若望說過,西洋望遠鏡在澳門的市價不過五兩銀子,可錦衣衛上個月抄沒的東林黨人家中,竟搜出個鑲金的,轉手就被魏黨拿去獻給了皇帝。
“望遠鏡乃觀天之物,”徐光啟的聲音穩了穩,“臣已將用法寫入《崇禎曆書》,若用在遼東,可早兩刻發現敵軍動向。”他頓了頓,趁機將密奏往懷裏按得更緊,“至於妖物之說,魏公公若不信,可看臣帶來的西洋星圖——”
“不必了。”朱由校突然打了個哈欠,新做的木榻模型被他一腳踢到角落,“修曆的事,交內閣議。魏伴伴,朕的木工房新到了批紫檀木,陪朕看看去。”
皇帝起身時,龍袍的下擺掃過禦座前的香爐,幾粒火星濺落在金磚上,瞬間被寒氣撲滅。徐光啟望著那點轉瞬即逝的火星,忽然想起《璿璣問對》裏的句子“龍座之火,不及庶民灶煙;天變之兆,常藏於嬉笑之間。”
魏忠賢臨走前剜了他一眼,那眼神像在掂量一塊待宰的肉。崔呈秀等黨羽立刻跟著起哄,大殿裏又響起彈劾東林黨的喧囂。徐光啟跪在原地,膝蓋已凍得麻木,懷裏的密奏卻越來越燙,仿佛裏麵裹著團活火。
左光鬥路過他身邊時,故意踩翻了一隻香爐。香灰撒了徐光啟滿身,也遮住了他悄悄遞過來的紙條。徐光啟趁亂將紙條攥在手心,指尖觸到上麵的字“王恭廠守軍換了魏黨親信,昨夜運入三十車硫磺。”
直到早朝散了,太和殿的金磚仍泛著冷光。徐光啟走出宮門時,見李之藻正縮在牆角等他,手裏捧著個被雪打濕的布包。“大人,”李之藻的聲音帶著哭腔,“湯若望被錦衣衛抓了,說他私藏的西洋鏡是通敵的信物——這是他托人送來的。”
布包裏滾出個銅製的小物件,竟是個微型驗震器。鉛錘下的筆尖還在紙上顫動,畫出的波浪線越來越急。徐光啟忽然想起太和殿地磚上那幾粒被撲滅的火星,再看看驗震器上瘋狂跳動的筆尖,腰間的璿璣玉突然燙得像塊烙鐵,畢宿的血紋滲出玉麵,在藍布套上洇出個暗紅的點,像極了王恭廠的方位。
街對麵的酒樓上,崔呈秀正摟著歌妓飲酒,手裏把玩的望遠鏡,鏡片反射著早冬的陽光,晃得徐光啟睜不開眼。他低頭看了看掌心的紙條,左光鬥的字跡力透紙背,最後那句“速將密奏遞內閣”的“速”字,筆畫像道裂開的傷口。
寒風卷著雪沫子撲過來,驗震器的筆尖突然折斷,斷口處的銅屑落在紙上,拚出個歪歪扭扭的“火”字。徐光啟將密奏和驗震器緊緊抱在懷裏,仿佛抱著團隨時會爆炸的火藥——他知道,這太和殿的喧囂與嬉笑,不過是大爆炸前最後的寂靜。
天工秘語徐光啟的預言暗線
第三章熒惑示警
額頭撞在金磚上的悶響,在太和殿空曠的穹頂下蕩出回聲。徐光啟的發髻散了半邊,一縷白發垂在眼前,沾著從額角滲出來的血珠——他叩首的力度太大,青黑色的淤痕已在眉骨下蔓延開來,像塊沒化透的冰。
“臣夜觀天象,見熒惑守心,地脈異動。”他的聲音因急促的呼吸發顫,卻字字砸在地上,“據璿璣玉所示,十年內京師必有大變,懇請陛下敕令工部徹查王恭廠火藥庫,遷民於三裏之外。”
禦座上的朱由校正用刻刀削著塊紫檀木,木屑像雪片似的落在龍袍前襟。聽見“王恭廠”三個字,他手裏的刻刀頓了頓,削出的木茬歪歪扭扭地掛在木料上,像截斷了的骨頭。“火藥庫?”皇帝的聲音裏帶著不耐煩,“上月不是剛查過?魏伴伴說,庫房的牆新砌了三尺厚。”
站在禦座旁的魏忠賢立刻弓起身子,繡著金線的蟒袍下擺掃過地麵,帶起一陣香風——那是他用西洋進貢的龍涎香調的膏子,據說能壓過身上的戾氣。“回陛下,”他尖細的嗓音裹著笑意,“徐大人怕是老眼昏花了。前日奴才還去王恭廠瞧過,守兵們正把火藥箱碼得整整齊齊,連耗子洞都堵死了。”
徐光啟猛地抬頭,額角的血珠滴落在金磚上,暈開一小團暗紅。他懷裏的璿璣玉像被火炭燎著,畢宿星紋的血痕已漫過玉邊,把藍布封套浸出個醒目的紅圈。“魏公公可知,”他盯著那團晃動的蟒袍影子,“新砌的牆用的是沙土混草筋?遇潮就酥,擋不住火星子。”
這話像根針戳破了氣球,殿內的喧囂突然停了。崔呈秀剛要跳出來嗬斥,卻被魏忠賢用眼神按住。徐光啟看見魏忠賢袖口露出的玉佩——那是塊成色極好的和田玉,雕著北鬥七星,正是去年從湯若望住處抄來的,如今倒成了閹黨的護身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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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大人既懂營造,”魏忠賢的指甲在玉帶上刮出輕響,“不如請旨去王恭廠監工?也好讓咱們這些外行開開眼。”他這話看似退讓,實則藏著毒——王恭廠的守軍都是他的幹兒子,徐光啟去了,怕是連庫房的門都摸不到。
徐光啟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嵌進掌心。他想起李之藻昨夜帶來的消息王恭廠最近在夜裏往城外運東西,車轍裏沾著的硫磺粉,在雪地裏顯出道道黃痕,一直通到魏忠賢的私宅。而那些新砌的牆,表麵看著厚實,裏麵卻填著碎磚爛瓦,不過是做給皇帝看的樣子貨。
“臣願去。”他忽然開口,聲音裏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但需帶三樣東西西洋驗震器、新製的象限儀,還有——”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階下的東林黨人,“左僉都禦史左光啟同往。”
左光鬥猛地抬頭,眼裏閃過一絲驚訝,隨即挺直了脊梁。楊漣悄悄拽他的袖子,卻被他甩開——這位以鐵骨聞名的禦史,袖口還沾著昨日為百姓寫狀紙時蹭的墨痕。
魏忠賢的臉瞬間陰了。王恭廠的貓膩,左光鬥早就參過幾本,隻是都被他壓了下去。此刻讓這兩人湊到一處,不亞於在火藥庫旁點燈籠。“左大人身兼要職,”他皮笑肉不笑地說,“哪有功夫管這些瑣事?不如讓崔禦史陪徐大人去?”
崔呈秀立刻挺胸,腰間的玉帶扣叮當作響——那是他用克扣遼東軍餉買的,據說能避刀槍。徐光啟望著那晃動的玉帶,忽然想起《璿璣問對》裏的批注“金玉之器,難擋雷霆;奸佞之語,易蔽天聽。”
“不必了。”朱由校突然把刻刀扔在地上,紫檀木料滾到徐光啟腳邊,“就依徐愛卿的。左光鬥,你帶五百禁軍,跟著徐監正去王恭廠。要是查不出什麽,”皇帝的目光掃過兩人,像在看兩件沒刻好的木料,“你們倆就去修皇陵的牆。”
這話一出,魏忠賢的臉白了白。皇陵的牆是出了名的苦差,寒冬臘月裏,工匠凍斃的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他剛要再勸,卻見皇帝已經拿起另一塊木料,顯然沒了再談的興致。
徐光啟叩首謝恩時,聽見左光鬥的膝蓋撞在金磚上的悶響,比他自己的還要重。兩人起身時,目光在半空相遇,左光鬥眼裏的火光,竟與璿璣玉的血痕有幾分相似。
走出太和殿時,雪又下了起來。李之藻正縮在宮牆根下,懷裏揣著個油紙包。“大人,”他見徐光啟出來,慌忙遞過包,“這是湯若望藏在天主堂地磚下的,說能測火藥的燥濕度。”
油紙包裏滾出個玻璃管,裏麵裝著半截水銀,管壁標著細密的刻度。徐光啟捏著玻璃管,指尖傳來冰涼的觸感,水銀柱正隨著他的呼吸微微晃動。“這叫濕度計,”他忽然笑了,額角的血痕在雪光裏格外清晰,“西洋人用它看天氣,咱們用它保命。”
左光鬥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這位東林黨人的手掌粗糙得像砂紙,卻帶著讓人安心的力氣。“王恭廠的守軍裏,有個把總曾是我的門生。”左光鬥的聲音壓得很低,“他說庫房的牆角有個暗門,通著城外的地道。”
徐光啟望著遠處王恭廠的方向,那裏的炊煙在雪霧裏泛著淡淡的黃——那是硫磺燃燒的顏色。他摸了摸懷裏發燙的璿璣玉,血痕已漫過畢宿,正朝著紫微垣的方向蔓延。
“十年之期,”左光鬥的目光落在那道暗紅的血痕上,“怕是等不了了。”
徐光啟沒說話,隻是將濕度計揣進袖袋。玻璃管碰撞的輕響,混著遠處傳來的爆竹聲——今日是小年,京城裏已有人家開始放炮,細碎的炸響在雪地裏滾遠,像無數顆提前引爆的火星。
他忽然想起萬曆三十八年地裂時,那個捧著玉佩死在裂隙邊的老道。當時老道的手指正指著畢宿的方向,嘴裏念叨著“天火焚城,玉碎人亡”——那時隻當是瘋話,此刻握著發燙的璿璣玉,才明白那不是瘋話,是讖語。
宮牆的陰影裏,魏忠賢的親信正縮在角落裏,手裏的望遠鏡對準了他們的背影。鏡片反射的光在雪地上晃了晃,像顆窺視的眼睛。徐光啟拽了左光鬥一把,兩人加快腳步,朝著王恭廠的方向走去。
雪越下越大,很快蓋住了他們留在金磚上的血跡。而太和殿內,朱由校的刻刀又開始在木料上飛舞,木屑紛紛揚揚落下,像場永遠下不完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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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刀影殘硝
魏忠賢的冷笑像冰錐砸在琉璃瓦上,脆得刺耳。他往前半步,繡著金線的蟒袍掃過徐光啟的鼻尖,龍涎香的甜膩裏突然鑽出股硫磺味——那味道徐光啟太熟悉了,是王恭廠特有的硝石混著桐油的氣息,隻是被香料蓋得極淡,不細嗅根本察覺不到。
“徐大人是讀西學讀瘋了?”魏忠賢的指甲在玉帶鉤上刮出輕響,那鉤子是用整塊羊脂玉雕的,卻被他摳出了幾道白痕,“那璿璣玉不過是西域番僧的騙術,去年抄湯若望住處時,搜出十幾塊類似的玩意兒,個個都刻著些鬼畫符——怎麽,莫非都能預言吉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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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光啟的手指在袖中攥緊了濕度計,玻璃管硌得掌心生疼。他看見魏忠賢身後的錦衣衛指揮使田爾耕悄悄按住了腰間的繡春刀,刀鞘上的銅環碰撞聲被刻意壓得很低。更讓他心頭一沉的是田爾耕的皂靴——靴底沾著的黑色殘渣,邊緣泛著淡淡的黃,正是王恭廠特有的“七分硝、二分硫”配比,尋常火藥坊絕不用這麽烈的方子。
“魏公公見過西域的璿璣玉?”徐光啟緩緩直起身,額角的血珠順著皺紋往下淌,在下巴尖凝住,“那玉遇火不焚,遇水不沉,敢問公公搜出的‘十幾塊’,可有這特性?”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田爾耕的靴底,“至於騙術二字,不如問問田指揮,昨夜在王恭廠地窖裏,見沒見過類似的‘騙術’?”
田爾耕的肩膀猛地一僵。徐光啟看得真切,他按住刀柄的手緊了緊,指節泛白處露出道新傷,傷口邊緣還沾著點沒擦淨的黑灰。那是火藥灼燒的痕跡,絕非尋常打鬥能留下的。
魏忠賢眼底的笑突然僵住,隨即又化開成更深的陰鷙。他突然抬手,袖口甩出串佛珠,檀木珠子砸在金磚上,滾到田爾耕腳邊。“田指揮,”魏忠賢的聲音軟得像棉花,“徐大人說你靴底有火藥渣子,還不脫下來讓大人瞧瞧?”
這話說得客氣,田爾耕卻臉色煞白。他知道這是魏忠賢的殺人令——脫靴驗渣,若真有實證,便是私通欽天監、泄露王恭廠機密的罪;若沒有,便是徐光啟誣告,正好能治他個“構陷廠臣”的罪名。橫豎都是死局,隻看誰先掉腦袋。
徐光啟突然解開腰間的玉佩,璿璣玉在晨光裏泛著冷光,畢宿星紋的血痕已漫過玉麵,像條活生生的血蛇。“不必脫靴。”他將玉佩舉過頭頂,陽光透過玉麵,在金磚上投出個扭曲的光斑,光斑中心恰好落在田爾耕的靴底,“田指揮昨夜去過王恭廠西窖,那裏的火藥用的是新法子,摻了桐油和鬆香,燒起來煙是黑的,渣子捏著發黏——公公若不信,刮點靴底的灰,用火鐮點試試?”
田爾耕的臉瞬間成了死灰。西窖是魏黨私藏“炸炮”的地方,那些炮比尋常火藥威力大十倍,是準備用來“意外”炸死東林黨人的,連工部尚書都不知道具體位置。徐光啟怎麽會知道?他猛地想起昨夜巡邏時,西窖牆角有個新挖的小洞,當時隻當是耗子刨的,此刻想來,那洞的位置恰好能窺見裏麵的火藥堆。
“妖言惑眾!”崔呈秀突然跳出來,手裏的朝笏指著徐光啟的鼻子,“王恭廠的火藥配比是國朝機密,徐大人一介監正,怎會知曉?定是通敵無疑!”
這話剛落,左光鬥突然冷笑一聲,從袖中抽出張紙“崔禦史怕是忘了,去年徐大人奉旨修訂《軍器圖說》,火藥配比是他親手核定的。倒是禦史大人,上個月托人在王恭廠買了二十斤硫磺,說是要煉丹——不知煉的是長生丹,還是殺人丹?”
崔呈秀的臉漲成了豬肝色。他確實買過硫磺,是魏忠賢讓他偷偷運去通州,給私設的火藥坊用的,沒想到竟被左光鬥查得一清二楚。
魏忠賢的眼角抽搐了一下,田爾耕的手已經按在了繡春刀的刀柄上,指縫裏滲出的汗在黃銅刀鞘上洇出暗痕。徐光啟看見刀鞘內側的磨損——那是常年快速拔刀留下的印子,尋常錦衣衛絕不會有這樣的痕跡,除非是執行過滅口的勾當。
“夠了。”朱由校的聲音突然從禦座上傳來,他手裏的刻刀不知何時換成了把小鋸子,正來回拉扯著紫檀木,“吵什麽?徐愛卿要查王恭廠,就讓他查。查不出東西,再治罪不遲。”皇帝頓了頓,鋸子猛地停在木料裏,“但要是敢拿些破石頭糊弄朕”
“臣願以項上人頭作保。”徐光啟的聲音斬釘截鐵,玉佩在掌心燙得像團火。
魏忠賢突然笑得諂媚“陛下聖明。不過徐大人年紀大了,查火藥庫怕是力不從心。奴才讓田指揮多帶些人手跟著,也好護著徐大人的周全。”他拍了拍田爾耕的肩膀,那力道重得讓田爾耕踉蹌了一下,“記住,要寸步不離地‘護著’。”
這“護著”二字咬得格外重,田爾耕立刻躬身應諾,隻是垂著的眼裏閃過絲狠厲。徐光啟注意到,他轉身時靴底在金磚上蹭了蹭,像是想擦掉那些黑色殘渣,卻反而留下道更清晰的印痕,像條爬過的蜈蚣。
走出太和殿時,左光鬥湊近他耳邊“田爾耕的親弟弟在王恭廠當管事,上個月剛買了處宅院,花的銀子夠買五千斤火藥。”他頓了頓,望著田爾耕帶著錦衣衛遠遠跟著的身影,“這些人,是來護駕,還是來送葬?”
徐光啟沒說話,隻是將璿璣玉重新係好。玉佩貼著心口,那點灼痛像在提醒他什麽。他忽然想起湯若望教他的西洋算術,用那些數字算王恭廠的火藥量,再乘以田爾耕靴底殘渣的含硫量,得出的爆炸範圍恰好能覆蓋半個京城。
李之藻早已備好了馬車,車轅上拴著個銅鈴,走起來“叮當”響,倒像是給送葬隊伍引路的。徐光啟上車時,瞥見車轍裏卡著片火藥紙,上麵印著個模糊的“魏”字——那是私造火藥的標記,正規軍器局絕不會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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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爾耕帶著錦衣衛跟在馬車後,靴底踏在雪地上的聲音格外整齊,像口口敲在心頭的鼓。徐光啟撩開窗簾一角,看見他們腰間的繡春刀在陽光下泛著冷光,刀穗上的紅綢子晃來晃去,像極了璿璣玉上滲出的血珠。
馬車駛過棋盤街時,路邊有個賣糖人的老漢突然被錦衣衛推倒,擔子摔在地上,糖稀濺在雪地裏,凝成片暗紅,像攤沒擦淨的血。徐光啟看著那片糖稀,忽然想起《璿璣問對》裏最末那句沒寫完的話“當血珠漫過紫微垣,天雷會替人間算賬。”
王恭廠的煙囪越來越近了,那股硫磺味也越來越濃,混著雪氣鑽進車廂,嗆得人喉嚨發緊。徐光啟摸了摸腰間的玉佩,血痕已爬到了玉的邊緣,像要滴下來似的。他知道,這場以性命為注的賭局,從踏出太和殿的那一刻起,就已經開了盤。
而莊家,是天,也是人。
天工秘語徐光啟的預言暗線
第五章玉血漫宿
退朝的官員們像群被驚散的鳥,朱紅宮牆下的雪被踩得發黑。李之藻佝僂著身子擠到徐光啟身邊,袖口掃過他的手背時,一張紙條像片枯葉落進掌心。徐光啟順勢將手縮進袖管,指尖觸到紙上凹凸的字跡,心猛地沉了下去。
“東廠在查三十八年地裂案,當年參與挖掘璿璣玉的工匠已失蹤七人。”
紙條邊緣還帶著墨香,顯然是剛寫就的。徐光啟想起萬曆三十八年那個秋夜,昌平地裂的縫隙裏泛著青藍火光,七個工匠係著繩子下去挖掘,上來時個個麵無人色,其中一個老石匠攥著這枚璿璣玉,手指被玉麵燙出八個燎泡,形狀恰如畢宿的星圖。
“最後一個失蹤的,是石匠趙二。”李之藻的聲音壓得像蚊子哼,眼睛瞟著遠處田爾耕的背影,“昨兒有人見他被塞進東廠的黑牢車,嘴裏喊著‘畢宿出血,龍袍染泥’。”
徐光啟的指節捏得發白,紙條在掌心皺成團。他忽然想起昨夜三更,青銅渾天儀毫無征兆地劇烈偏轉,最內側的璿璣環像被無形的手撥弄著,死死指向西南——正是王恭廠的方位。當時他湊過去看,玉麵血珠已漫過整個畢宿,正順著星圖的連線往參宿爬,那是對應兵部的位置。
“趙二的兒子在王恭廠當夥夫。”李之藻往他手裏塞了個油紙包,裏麵是塊溫熱的炊餅,“托人帶了話,說庫房的梁柱上最近總滲水珠,帶著股硝石味——”
“站住!”田爾耕的聲音像塊冰砸過來。錦衣衛突然圍上來,刀鞘撞在凍硬的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田爾耕盯著徐光啟攥緊的拳頭“徐大人藏了什麽?莫非是通敵的信物?”
徐光啟慢慢鬆開手,被捏皺的紙條露出半截字。李之藻慌忙道“是是修曆的口訣!西洋人記星象的法子,卑職怕大人忘了,特意寫下來的。”他說著就要去搶,卻被錦衣衛按住了肩膀。
田爾耕撿起紙條,眯著眼看了半晌,突然嗤笑一聲“什麽鬼畫符?”他把紙條湊到鼻尖聞了聞,又撚墨跡搓了搓,“用的是鬆江產的煙墨,摻了麝香——徐大人連記個口訣都這麽講究?”
徐光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那墨裏確實摻了麝香,是為了讓字跡遇潮不化——趙二托人帶信時特意囑咐的,說王恭廠的地窖最近總滲水,尋常墨寫的字擱一夜就暈了。
“田指揮若感興趣,”徐光啟的聲音穩了穩,“改日送你本《泰西水法》,裏麵記著西洋人製墨的法子。”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錦衣衛腰間的刀,“隻是這查抄大臣私物的規矩,怕是不合祖製吧?”
田爾耕捏著紙條的手指緊了緊,紙角被捏出幾個破洞。他忽然把紙條往雪地裏一扔,靴底狠狠碾上去“徐大人是皇上器重的人,自然不會藏私。隻是這王恭廠地勢偏,待會兒進了庫房,還請大人莫亂摸——上個月剛有個兵卒碰倒火藥箱,炸掉了半隻胳膊。”
這話裏的威脅像冰碴子紮人。徐光啟看著被碾碎的紙條混著黑泥,忽然覺得那團紙漿像極了趙二被打爛的臉。他想起老石匠當年說的,璿璣玉認主,誰沾了不該沾的血,玉就會找誰索命——此刻腰間的玉佩又開始發燙,像在應和這句話。
馬車在王恭廠外停下時,徐光啟看見門樓上新換的匾額,“安遠”兩個字漆得鮮紅,卻掩不住木頭縫裏滲出的黑漬——那是火藥熏過的痕跡。守兵們穿著嶄新的棉甲,甲片卻擦得鋥亮,不像常年守庫房的,倒像剛從演武場調來的花架子。
“徐大人請。”田爾耕推開沉重的鐵門,門軸發出“吱呀”的慘叫,像有無數冤魂在哭。一股濃烈的硝石味撲麵而來,混雜著淡淡的血腥氣。徐光啟的腳步頓了頓——那血腥味是新鮮的,帶著鐵鏽般的衝勁,絕不是老鼠血。
李之藻突然腳下一滑,扶住了旁邊的柱子。他悄悄給徐光啟使了個眼色,指腹在柱礎上抹了抹——那裏有層未幹的油灰,混著些細小的木屑,是剛修補過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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庫房裏堆著的火藥箱碼得整整齊齊,箱子上貼著“軍器局製”的封條。徐光啟伸手去摸,箱麵的木紋裏嵌著些細沙——軍器局的箱子用的是上好的鬆木,絕不會有沙粒,這分明是用河泥摻木屑糊的假箱子。
“田指揮,”他敲了敲箱子,發出空洞的響聲,“這箱子是空的。”
田爾耕的臉色變了變,隨即又換上冷笑“徐大人說笑了,火藥怕潮,都存地窖裏呢。”他拍了拍手,兩個守兵掀開牆角的石板,露出個黑黢黢的洞口,“請吧,下去瞧瞧就知道了。”
洞口飄出的寒氣裏裹著股甜膩的香,竟和魏忠賢身上的龍涎香一模一樣。徐光啟摸了摸腰間的玉佩,灼痛感突然變得尖銳——玉麵血珠已漫過參宿,正往紫微垣的方向爬。他忽然想起趙二喊的那句“龍袍染泥”,後背的冷汗瞬間濕透了棉袍。
左光鬥按住他的胳膊,不動聲色地搖了搖頭。這位禦史的指甲縫裏還嵌著墨渣,是昨夜寫彈劾魏黨的奏折時蹭的。徐光啟知道他的意思地窖裏怕是有去無回。
“地窖潮濕,”徐光啟突然轉身,“不如請田指揮把火藥箱搬上來幾箱?正好讓左大人驗驗成色。”他盯著田爾耕的眼睛,“還是說這些箱子根本搬不動?”
田爾耕的喉結滾了滾。守兵們的手都按在了刀柄上,甲片摩擦的聲音在空曠的庫房裏格外清晰。徐光啟看見一個守兵的棉甲下擺沾著片布,顏色和趙二常穿的粗布褂子一模一樣。
就在這時,遠處突然傳來“轟隆”一聲悶響,像是有什麽重物砸在了地上。田爾耕的臉色驟變,轉身就往門外跑“怎麽回事?”
徐光啟趁機掀開最近的一個火藥箱——裏麵果然是空的,箱底刻著個極小的“魏”字。李之藻突然低呼一聲,他在另一個箱子的縫隙裏,看見了半截帶血的手指。
那手指上戴著枚銅戒指,上麵刻著個“趙”字。
腰間的璿璣玉猛地燙起來,像要燒穿皮肉。徐光啟抬頭望向洞口,黑黢黢的地窖深處,似乎有什麽東西在閃著紅光,像極了無數雙在黑暗裏睜開的眼睛。
他忽然明白了趙二沒喊完的話——畢宿出血,龍袍染泥;紫微遭劫,玉石俱焚。
遠處的悶響又傳來一聲,這次更近了。田爾耕的慘叫隱約飄進來,像被什麽東西掐住了喉嚨。徐光啟握緊了左光鬥的手,這位鐵骨錚錚的禦史,此刻的手竟抖得像片落葉。
庫房的鐵門“哐當”一聲關上了。黑暗降臨的瞬間,徐光啟看見玉麵的血珠終於漫過了紫微垣,而地窖深處的紅光,正順著台階,一點點爬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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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玉衡異動
天啟六年五月初六的黎明,窗紙剛泛出魚肚白,徐光啟案頭的《崇禎曆書》校樣還攤在“交食周期表”上,筆尖蘸的朱砂未幹,正懸在“天啟六年五月朔日”那行字上方。叩門聲來得急如擂鼓,門板震得案上的銅鎮紙都跳了跳,他抓起棉袍往身上披時,聽見自己的心跳比敲門聲還響。
“大人!大人!”李之藻的聲音劈了叉,像被寒風吹裂的蘆葦。門閂剛拉開,他就跌撞著闖進來,懷裏揣著的璿璣玉透過粗布褂子,竟把棉袍燙出個焦痕。那玉此刻正發出刺耳的嗡鳴,不是平日的細語,是尖利如蜂群振翅的嘶叫,原本溫潤的乳白色質地變得通體赤紅,摸上去滾燙如烙鐵,燙得李之藻指腹起了層薄皮。
“它在叫。”李之藻把玉往案上一放,指尖的燎泡破了,血珠滴在玉麵,竟被瞬間吸了進去。徐光啟這才發現,玉上的二十八宿圖早已麵目全非——畢宿的星紋裂成蛛網,紫微垣的位置陷下去個小坑,最觸目驚心的是貫穿玉麵的“玉衡”刻度,原本筆直的線條此刻扭曲如蛇,正隨著嗡鳴微微震顫。
“什麽時候開始的?”徐光啟抓起玉,掌心的灼痛直竄天靈蓋。他想起昨夜觀測的星象,北鬥第五星“玉衡”突然偏離軌度,西洋望遠鏡裏能看見星體外圍裹著層淡紅色的光暈,像被燒紅的鐵環。
“寅時三刻!”李之藻的牙齒打顫,從懷裏掏出個裂了縫的驗震器,鉛錘下的筆尖在紙上劃出雜亂的折線,“先是地動,輕微的,像有大車從街麵碾過。接著這玉就開始發燙,我去王恭廠方向看了,那邊的天是紅的!”
徐光啟猛地推開窗,晨霧裏飄來股熟悉的硫磺味,比往日濃了十倍,嗆得人喉嚨發緊。遠處報恩寺的塔尖在霧中若隱若現,塔鈴的響聲亂得不成調,像是被什麽東西扯著繩頭瘋狂搖晃。他忽然想起三年前算的卦象——“玉衡傾,天火降;辰時裂,萬物殤”,當時隻當是推演失誤,此刻玉麵的裂痕正順著“玉衡”刻度往邊緣爬,像要把整塊玉劈成兩半。
“去天主堂!”徐光啟把璿璣玉塞進懷裏,棉布瞬間被燙出個深色的印子。他抓起那本被翻得起毛的《遠西奇器圖說》,書頁間夾著的王恭廠地圖上,用紅筆圈出的爆炸範圍正隨著玉的嗡鳴微微發顫,“湯若望的西洋鏡能測震源,我們還有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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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沒說完,院門外傳來哭喊聲。鄰居張屠戶的兒子抱著隻燒焦的雞跑過,孩子的頭發被燎得卷成了團“徐大人!王恭廠那邊炸了!天上下火雨!”
徐光啟的腳步頓住了。懷裏的璿璣玉突然發出一聲爆鳴,像是碎裂前的最後掙紮。他低頭看時,玉麵的“玉衡”刻度徹底崩斷,裂紋裏滲出的不再是血珠,而是點點火星,落在衣襟上燙出一個個小洞。
李之藻癱坐在地上,指著窗外的天空。晨霧不知何時變成了暗紅色,像塊浸透了血的破布。遠處的天際線騰起蘑菇狀的黑雲,雲團裏不時閃過銀白色的光,照得雲層邊緣亮如白晝——那是火藥爆炸特有的電光,徐光啟在澳門見過紅毛夷試炮,隻是此刻的規模,是當時的百倍千倍。
“辰時”徐光啟喃喃自語,掐指一算,距離他推演的時辰還差一刻。玉衡提前傾塌了,就像那些被克扣了工料的城牆,在暴雨裏提前垮塌。他忽然想起左光鬥的話——“魏黨偷換了王恭廠的防潮油紙,用的是桐油浸的草紙,遇熱就燃”,原來那些人早就布好了局,不是防天災,是盼著人禍。
璿璣玉的嗡鳴漸漸低下去,滾燙的溫度開始消退,變得像塊寒冰。徐光啟摸出玉時,發現“畢宿”的星紋已經磨平,紫微垣的小坑裏積著些黑色的粉末,一吹,竟散成了二十八宿的形狀。他忽然明白過來,這玉不是預言,是計時器,是用無數工匠的血和火藥的魂鑄成的,每道裂痕都在倒數,直到最後一聲轟鳴。
李之藻抱著頭嗚咽“趙二的兒子他說今日辰時換班”
徐光啟望著王恭廠的方向,黑雲已經漫過了報恩寺的塔頂。有燒焦的布料和斷裂的木片從天上飄落,像場黑色的雪。他想起昨夜校對的《崇禎曆書》,其中一頁寫著“恒星不變,人事無常”,此刻那頁紙正從案頭被風吹起,飄向漫天火光的天際,像隻燒斷了線的風箏。
懷裏的璿璣玉徹底涼了下去,不再嗡鳴,不再發燙,隻剩下滿身裂紋,像塊被遺棄在路邊的碎瓦。徐光啟將它輕輕放在案上,玉麵映出他鬢角新添的白發,也映出窗外那片被火光染紅的天。
遠處傳來馬蹄聲,是錦衣衛在挨家挨戶盤查。徐光啟看見田爾耕的身影出現在巷口,他的官袍被燒了個大洞,露出裏麵繡著的蟒紋,手裏提著個渾身是血的人,看背影像是趙二的兒子。
璿璣玉最後閃了下微光,隨即徹底暗下去。徐光啟忽然想起利瑪竇臨終前的歎息“天會說話,隻是人不願聽。”
他慢慢合上《遠西奇器圖說》,書頁間的王恭廠地圖上,紅筆圈出的範圍已經被黑色的火藥灰覆蓋。晨風吹過,帶著濃重的硝煙味,卷走了案頭最後一片未被燒盡的紙,也卷走了那句沒能說出口的預言——
玉衡已傾,天道昭彰。
天工秘語徐光啟的預言暗線
第四章血火星軌
李之藻的聲音劈得像被狂風扯斷的弦,他雙手發顫地將璿璣玉按在紫檀木星圖上。玉麵未幹的血珠突然活了過來,順著燙金的星軌紋路蜿蜒遊走,流過紫微垣時微微停頓,像是在猶豫什麽,轉瞬便急不可耐地撲向西南——在標注著“王恭廠”的位置,血珠驟然凝聚,咕嘟咕嘟地冒著細泡,竟聚成一團跳動的赤火,將星圖上的“畢宿”二字灼出焦痕。
徐光啟伸手去觸,指尖剛碰到星圖,就被燙得猛地縮回。那團血火明明是液態,卻帶著烙鐵般的灼痛,連紫檀木的紋路裏都滲出了焦糊味。他忽然想起萬曆三十八年地裂現場,老石匠臨死前指著裂隙說的話“星走血道,地火穿腸。”當時隻當是瘋話,此刻血珠勾勒的軌跡,與欽天監秘藏的《災異星圖》分毫不差,隻是那圖上的警示,被先帝用朱筆圈掉了。
“這是”李之藻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血珠滴在星圖上,竟被那團赤火瞬間吸了進去,“西洋人說的‘星軌共振’?”
“是天道示警。”徐光啟的聲音發啞,他抓起案頭的銅尺,量著血火蔓延的速度。從畢宿到紫微垣,按西洋新法換算,恰好是三裏地——那是王恭廠到紫禁城的距離。他忽然想起昨夜觀測到的月暈,淡紅色的光圈裹著月輪,像口懸在頭頂的血盆,當時還以為是水汽折射,此刻才驚覺,那暈圈的直徑,正與血火在星圖上燒出的範圍吻合。
窗外的天光毫無征兆地暗了下去。原本該東升的旭日被一團墨色黑雲吞噬,那雲來得極快,轉眼間就壓到了屋簷上,雲團邊緣翻滾著詭異的暗紅,像燒紅的鐵水澆進了墨池。更奇怪的是沒有風,院裏的梧桐葉紋絲不動,隻有那團黑雲在天上急速旋轉,轉出個漏鬥狀的漩渦,正對著王恭廠的方向。
“拿望遠鏡!”徐光啟猛地扯開抽屜,翻出那架纏著銅絲的西洋鏡。鏡片剛對上黑雲,就看見無數細小的火星從漩渦裏墜落,像天女散花般飄向京城西南角。他忽然想起王恭廠守軍說的,最近總在夜裏看見“天火流星”,當時隻當是幻覺,此刻鏡筒裏的火星越來越密,竟連成了條火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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