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上午，獄卒喬瘸子照例帶著兩個徒弟，提著食盒，挨個給牢房裏頭的小爺們送飯。
    對於他們這種底層小吏來說，那些公侯之家的貴人即便入了獄，也不是他們能惹得起的。
    所幸喬瘸子的頂頭上司也這麽覺得，在接收這批犯人的第一天開始，司獄便讓獄卒好生伺候著他們。
    自古民不與官鬥，狀告這群小爺的人是普通老百姓。
    不是喬瘸子看不起他們，就算他們將命都搭進去了，牢獄裏頭的人也不會受到多重的懲罰。
    有些人啊，生下來就是雲泥之別，即便敲登聞鼓的都是旗人——
    旗人的命是比普通漢人是貴一點，可在上位者麵前，高低貴賤都是人家說了算。
    喬瘸子走到最前頭的一個牢房前，輕輕敲了敲牢門上的鎖鏈，
    “辛大爺，吃早飯了……”
    牢房裏，頭枕著胳膊的年輕男人不耐煩的哼了一聲，
    “知道了！叫什麽叫，煩死了！”
    他昨夜跟隔壁牢房的人喝酒喝多了，今天起來頭疼，現在心情非常差。
    “哎！小人把粥給您放門口了…”
    喬瘸子諂媚地笑了一聲，然後盛了一碗熬得濃稠的米粥，並一碟子小鹹菜，一個熱乎乎的雞蛋放在了門口，接著去下一個牢房。
    “征三爺，早飯給您放門口了。”
    “給爺死遠點！”
    “誒！小人這就滾！”
    “文公子……”
    喬瘸子帶著徒弟一路放，一路挨罵，半個多時辰才將早飯放完。
    結束之後，喬瘸子看了一眼桶底剩下的粥，轉頭看向徒弟，
    “走吧，去找宋老頭把剩下的分一分。”
    “行。”
    喬瘸子徒弟應了一聲，兩人抬著粥桶往牢房外走，回去的路上，喬瘸子幾人往牢房裏看了一眼，發現大部分人都仍舊躺在床上睡覺，吃早飯的沒幾個。
    三人對此早已見怪不怪，快速地出了牢房。
    走出牢房老遠之後，喬瘸子的大徒弟才小聲抱怨道，
    “師父，咱們送的早飯根本沒幾個人吃，為什麽還要咱們送？”
    這些公子少爺自從入了獄，家裏頭就一直有下人給他們送飯送酒，他們還要多送一份過去，純屬多此一舉。
    “啪！”
    喬瘸子一巴掌拍在大徒弟的後腦勺上，
    “你是獄卒，送飯是你的本分，你要是不想送，直接跟老子說，老子立馬換人送！”
    “想送想送，師父您別生氣，這不是糧食都浪費了嗎？我心疼……”
    大徒弟還沒來得及呼痛，就聽到了喬瘸子的話，臉色頓時緊張起來。
    送飯的獄卒一個月的俸祿不高，也才二兩銀子，可架不住偶爾也能掙點外快啊。
    就像這回，牢房裏頭住的都是高門大戶的少爺，光收賄賂，他這個月就收了二十多兩了，頂他兩年的俸祿。
    “輪得著你心疼嗎？還心疼！”
    喬瘸子沒好氣地瞪了一眼大徒弟，
    “你們倆都給我記住，做獄卒最重要的就是守好本分，不該管的別管，就算是確定死路一條的犯人咱們也不能招惹，誰知道他們後頭還有沒有人撐腰？”
    “你師父我為什麽能在這裏幹了二十多年？靠的就是這個準則！”
    兩個徒弟連忙稱是。
    其實這話喬瘸子都不知道說了多少回來，兩個徒弟耳朵都起了繭子了，可無奈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聽得再厭煩，也得咬著牙聽下去。
    師徒三人將剩下的粥跟同僚分享後，又提著桶去牢房裏收碗筷。
    走到左邊第五間牢房時，喬瘸子掃了一眼空碗，麵無表情地伸手撈起。
    收到現在，也就隻有這位爺吃了他們送的早飯。
    掃了一眼依舊躺在床上的犯人，喬瘸子心裏頭也沒當回事兒，繼續往前走，直到——
    “師父！師父！您快來啊！”
    二徒弟憨厚的聲音在牢房裏頭響徹，喬瘸子心頭猛的一跳，將手中的木桶一把撂下，
    “怎麽了？”
    “出事兒了！”
    聽到“出事”二字，被獄卒吵醒的其他人心裏頭那股火氣也頓時熄滅，紛紛趴到牢門上查看起了情況，
    “發生什麽事兒了？”
    “那是誰？”
    “不知道啊！”
    “好像是豐三兒……”
    “就是他，這是出什麽事兒了？”
    “這誰知道，問下他旁邊的人！”
    豐三兒全名董鄂·哈豐阿，是禮部右侍郎的第三子。
    所有人都在議論紛紛的時候，喬瘸子已經來到了哈豐阿的牢房外頭，他往裏頭一看，頓時忍不住頭皮一麻。
    隻見哈豐阿整個人仰躺在地上，口鼻處隱隱有血色溢出，喬瘸子現下也顧不得什麽規矩了，吩咐徒弟趕緊去請司獄，他自己則是掏出鑰匙，打開牢門去查看哈豐阿的情況。
    “豐三爺！豐三爺！您醒醒！”
    喬瘸子推了哈豐阿兩下，見他沒有絲毫反應，於是大著膽子探了探哈豐阿的鼻息——
    “啊！”
    喬瘸子嚇得渾身一個激靈，連忙大聲呼喊。
    “來人啊！快來人！死人了！”
    喬瘸子見過不少死人，可從沒有像今天這麽害怕過。
    這位可是禮部侍郎的兒子啊，就這麽不明不白地死在了牢房裏頭，要是查出來了原因還好，查不出來，他們這些獄卒也要受牽連！
    周邊牢房的人一聽死人了，也都齊齊變了臉色。
    豐三兒死了？！
    他怎麽死的？
    明明昨日他們幾個還隔著牢門喝酒，他怎麽就死了呢？！
    所有人都在猜測豐三兒的死因，然而沒等他們緩過神來，牢房裏又陸陸續續發現了幾個死人。
    無一例外，都是口鼻滲血。
    牢房裏頭的犯人頓時一片嘩然——
    “放我出去！我要出去！”
    “那誰，你過來，爺把身上的玉佩給你，你去鴻臚寺卿府上傳個話兒，讓我阿瑪趕緊救我出去！”
    “還有我，我是國子監監事的外孫，你隻要幫爺把話帶出去，爺日後必有重謝，一千兩！爺出一千兩……”
    “狗日的，這都要跟爺搶！”
    “誰搶你的？你一個破玉佩誰稀罕？！”
    聽著牢房裏頭吵吵嚷嚷，喬瘸子覺得天都塌了。
    此次牢房裏頭一共死了七人，這些死去的人裏頭，隻有兩個是大理寺羈押已久的罪犯，剩下五個全是剛進來半個多月的公子哥兒……